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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终极武器:致良知(5)

冀元亨进了南昌城后,根本不用去查探朱宸濠是否造反,因为一目了然,南昌城里到处都是征兵处,还有一些拿枪拿剑的不像好人的人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南昌城已经成了土匪窝,而冀元亨却看不到地方官在哪里。

朱宸濠对冀元亨的第一印象极不佳,因为冀元亨不像是个一本正经的读书人,居然手不离酒。有一天,他见到冀元亨在喝酒,就嘲讽他,你这酒量是王阳明训练出来的?冀元亨马上就清醒了,见朱宸濠手里拿着一本理学大师张载的《西铭》,就借机对朱宸濠说,理学最基本的就是“君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永远都成不了“君”。

朱宸濠聪明的很,立即意识到对方在攻击自己。马上问:“君”能成“臣”吗?冀元亨一愣,许久才回答:不能,为君者如果不好好工作,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哪里可以成臣。朱宸濠找准了反击口:“当今圣上就不好好工作,四处游玩。”

冀元亨激动起来:“那为臣的也不能有谋逆之举!”

朱宸濠又找到了攻击口:“我大明成祖皇帝(朱棣)的江山是怎么来的?”

冀元亨听到这样的话,只好干瞪眼,但如果就这样被朱宸濠堵住嘴巴,那真是太丢他老实的脸了。他默认了朱棣的叛逆行径,转到了成功不可复制这一路子上来,他对朱宸濠进行“时”与“势”的教育,告诉朱宸濠,你一没有“时”运,二没有“势”可以借,此一时,彼一事,所以,别做傻事。

朱宸濠冷哼几声,说,据我所知,成祖皇帝当初起兵不过几万人,却打败了百万中央军,时也?运也?

冀元亨这次真的只能干瞪眼了,回到赣州后,他对王阳明说,早作准备吧,那小子是王八吃秤砣了。

王阳明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准备,就在他剿灭南赣土匪后,王琼忽然命令他到福建去,就在那里,有一支军队因三年来未拿到任何军饷,正在闹兵变。

与此同时,江西一些对中央忠心耿耿的地方官把朱宸濠要谋反的密报源源不断的送往北京,朱厚照决定对朱宸濠采取必要的行动。

但在朱厚照身边的、朱宸濠的那些好朋友此时发挥了作用。江彬就建议说,这些地方官的报告是否属实,未可知。朱宸濠如果要谋反,肯定是面面俱到的准备,在江西境内怎么可能有人还能送出告密信来?

朱厚照说,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派人去视察下,看他是否谋反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被派去的人以驸马带队,朱厚照的本意是仿照宣德年间驸马袁泰去抚慰赵王来抚慰朱宸濠,但朱宸濠不知道这段历史,他只想到了现在的驸马蔡震出马格杀荆王的故事。

于是,他提前发动了革命。

1591年阴历六月十四日,朱宸濠以生日的名义把江西所有中高级官员召集到自己的王府,忽然拿出一份圣旨,说:当今圣上被群丑迷惑,已不能行使自己的意志,太后让我宁王起兵监国。

江西巡抚孙燧稍有质疑,朱宸濠就咆哮起来,命令武士把孙燧折磨而死。其他官员噤若寒蝉,都相信了朱宸濠的连篇胡话,同一天,朱宸濠宣布成立北伐军,目标:南京。

【4】

朱宸濠在对江西所有官员点名时,只有他想见的人不在,这个人自然就是王阳明。朱宸濠的北伐军出南昌城时,王阳明正在去福建的船上。听说朱宸濠造反了,毫不犹豫的调头北上,准备到南昌南面的吉安府成立临时平叛指挥部。就在去往吉安的路上,王阳明临机应变,非常担心朱宸濠会以闪电战奇袭南京。所以制作了数百封假圣旨,圣旨的内容是,已知宁王造反,命令两广、福建、江西各路军区司令星夜兼程,赶往南昌剿灭叛匪。同时找来许多演戏的戏子,给与金银,让他们把这些假圣旨缝到内衣中,火速赶往南昌朱宸濠控制区。

朱宸濠果然捉住了这些人,从他们内衣中搜出圣旨,大为吃惊。所以,他的主力部队在南昌城并未发动,只是派遣一支部队北上奇袭九江,很快攻陷,再北上,兵临安庆。

从南昌到南京,有两个军事重地,就是九江和安庆,安庆如果陷落,南京指日可下。因为南京当时根本没有任何戒备,一旦攻陷南京,朱宸濠的影响力就能震动江南,再迅速北上,直取北京,大明江山可就生死未卜了。

王阳明到达吉安府时,正是朱宸濠的先头部队攻陷九江,围攻安庆时。其实,从朱宸濠的观点来看,王阳明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王阳明本是去福建处理兵变的,朱宸濠在南昌造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朱宸濠有十万训练有素的强悍之师,即使是中央军主力的首领,也要作一权衡,看是否和朱宸濠摊牌。而王阳明手中只有三万人不到,而且都是未经大阵仗的民兵。这样的部队和朱宸濠的骁勇之师对抗,和送死的区别只有几毫米。

双方实力天壤之别,就是民众基础,王阳明也比朱宸濠相差十万八千里。就在他的临时指挥部吉安,多个地方官都跑去南昌,他们几乎闭着眼睛就可以下赌注给朱宸濠,因为朱宸濠表面上实在太强大了。

王阳明的学生对老师说,整个江西都是宁王的势力,我们该如何?王阳明回答:“天下尽反,我辈固当如此做。”

在开始抵抗朱宸濠前,王阳明给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帝朱厚照写了封信,先说了朱宸濠已造反,接着就有点怨言了:您已在位十四年,这十四年时光对您而言可谓是白驹过隙,但对天下百姓来讲却是度日如年。您还四处巡游,您以为天下真有您一个皇帝吗?现在就跳出来一个,想要跳出来的还不止多少呢。我希望皇上您“痛自克责,易辙改弦。罢出奸谀,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绝迹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

朱厚照很久之后才收到这封信,但朱宸濠已经收到了王阳明伪造的圣旨,他在南昌城中静止不动,心中忐忑。他的谋士李士实说,王阳明这小子喜欢玩诈,中央政府不可能这么早知道咱们造反,从北京到南昌,就是千里马,也需要十天。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部队,赶紧的吧,咱们倾全力北上直捣南京。

朱宸濠脸色凝重,像是在思考,其实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手上捏着那些假圣旨,那上面当然没有皇帝的印玺。但非常时期,谁说非要有皇帝的印玺,而且圣旨上面说了,军情紧急,一切从简。也许印玺也从简了。

疑心生暗鬼,其实就是心动了。心为什么动,是意动了。如果意是诚意,那良知会告诉他是非对错,但如果意是私意,良知也会告诉他是非对错,可当事人明知道是非对错,却不想改正,这就是为什么做坏事的人总多疑。

很多人认为,制造混乱信息没有什么用,因为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几个虚假信息就能改变的。王阳明的弟子就问王阳明,发放那些假信息有用吗?

王阳明反问:不论管用不管用,且说他怀疑不怀疑?

他的弟子想了想,说:自然要疑。但是……

王阳明打断他:只要他一怀疑,就成了。

忽然,王阳明叹息说,宁王爷革命,良知已丧,非是为民,而是祸民。我们能留他在南昌一日,江南百姓就少受一日罪!

朱宸濠做事想来光明磊落,就是造反,也搞的惊天动地。他自己做事直来直去,也相信别人同样如此。所以他认为王阳明那些伪造的圣旨可能是真的。但几天后,他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这才恼恨起来,于是留下一万部队守南昌,迅疾带领主力直奔安庆。

虽然只有几天的时间,但足够王阳明召集他所能召集的一切部队,他的第一步计划就是,把朱宸濠留在南昌。

依他手下指挥官们的思维,应该迅速北上,绕过南昌城,先解安庆之围。但王阳明说,我们如果直奔安庆,肯定完蛋。因为朱宸濠得知我们去安庆,肯定会将围困安庆的军队调转头来和我们硬碰硬,而九江城里宁王军以及南昌城中的宁王军会全部大出动,攻击我军的背后,这样就会使我军陷入敌人的双重围困之中。虽然,安庆之围是解了,我们的部队几斤几两,难道大家不知道,如何能跟宁王爷的精锐打野战?

众人问计,王阳明说:“我们打南昌,只要安庆那边能守住,宁王必定回兵来救。而且南昌的主力都被宁王拉走了,南昌城指日可下。当宁王在回南昌的路上听说南昌已经不是他的了,他的军队必然士气瓦解,成功迫在眉睫。”

南昌城经朱宸濠经营多年,已成铜墙铁壁,想要攻陷南昌,不能攻城,只能攻心。

他先把南昌城围困起来,然后实施心理战。他给南昌城内的所有人,包括普通老百姓、守城兵士、宁王府的家属和无业人员以及那些归顺了宁王的官员和妓女分别发布了告谕。告谕的大意说: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宁王造反了,这是天大的事。老天哭泣,天下的百姓哀嚎。南昌城内的人现在都听好了,我知道你们这里有善良的人,不想趟这浑水。所以,我现在领着20万人前来解放你们,你们还是我大明的子民,就不要惊慌,该干嘛干嘛,宁王府的人如果要开门投诚,守城士兵要放弃抵抗,开门迎接我,我很欢迎。可是,如果当我来到时,发现城门禁闭,城上刀剑霍霍。那么,我就断定你们是要顽抗到底,这一选择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你们选择的时候到了;而我,很快就来了。

王阳明来的的确很快,七月十九日,他誓师,颁布了严格的军令,当天晚上,各路军队按照计划进入阵地,第二天黎明,就分十三路发起总攻。

中午时分,南昌城头竖起投降的旗帜,南昌城被攻陷了。

这次战役没有多少可以渲染的地方,因为总攻刚开始时,胜负已分。南昌城中很多百姓都自发组织起来和城里的宁王部队对抗,这是一场心理战,王阳明取得了完胜。

很快,南昌城陷落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埋头攻击安庆城的朱宸濠手上,朱宸濠魂飞天外,急忙回撤。李士实劝告他:“我们当前的急务不在南昌,而在南京!只要我们拿下安庆,就可以顺长江东下,迅速占领南京。只要您在南京宣布登基称帝,你还怕南昌不会臣服吗?”

朱宸濠怒视李士实,突然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信是王阳明写给李士实家人的。信中说,老李同志是个好同志,你们不要认为他在帮助反贼,这里有很多绝密信息,我暂时不能和你们说。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的。

李士实的家人当时的确被王阳明控制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封信是王阳明在耍诡计。可朱宸濠在此危机时刻,容不得他不信。于是,李士实现在说什么,都等于是在放屁。

他几乎马不停蹄的带着主力部队杀回南昌,如他所预料的,王阳明在半路上果然埋伏了军队堵截他。堵截他的人越多,他就越迫不及待的向南昌城进发。这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效应,越是给当事人设置障碍,当事人就越有动力冲向他们理想中的乐园,或者是悬崖。

王阳明在南昌城中也加班加点,安抚群众,同时让人做了几万块免死木牌,很多人不知道他是在玩什么,但几日后,终于知道了。

朱宸濠向南昌快速推进时,王阳明的指挥官们认为应坚守南昌城,等待援军。王阳明却说,我们对南昌城根本不熟悉,而朱宸濠却知道南昌城中的一草一木,他必然知道哪里是城中最薄弱的,哪里有暗道,我们根本无法守住,只有一个办法:半路等他。指挥官们问,哪里?王阳明说,鄱阳湖。

当朱宸濠的快马加鞭时,王阳明小心翼翼的布置鄱阳湖主战场和外围战场。

方略是虚虚实实:先派一支400来人的小规模军队在湖上转来转去,这是虚的。实的是,让主力部队利用湖边的芦苇荡设伏,主力部队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从正面进攻,二部分从两侧夹攻,最后一部分在敌人的后面攻击。只要宁王的先头部队被那400炮灰引进包围圈,正面部队先打,再撤退,然后掉头再打,这个时候,其他两路就要立即冲锋。

然后,他命人把那些免死木牌抛到湖中,顺流而下,很快,朱宸濠的先锋部队已经推进到了赣州江边的樵舍,此地离南昌城北约30公里。他们乘军舰继续前进,气势逼人,军舰前后绵延数十里,像是一条蜿蜒在水面上的恶龙。第二天凌晨,他们逼近王家渡,王阳明命令在那里截击他的400人立即丢盔卸甲。朱宸濠对他手下的指挥官们说,王阳明也不过尔尔,你看他的士兵,我想不明白怎么被传播的那么神奇。

王阳明的确没有传说中的用兵如神,他的绝招只是让别人动心,别人所以动心,是因为别人的良知不能发挥判断是非对错的作用,一个人如果失去良知,那就等于失去了主心骨,像个木偶一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朱宸濠的身体没有被王阳明牵着走,但他的心灵已被王阳明牢牢控制,无法行使独立意志了。

【5】

朱宸濠的先锋官把王阳明的400人部队打散后,傲气冲天,奋不顾身的冲进了王阳明预先设好的包围圈。王阳明的三路水军同时杀出,给朱宸濠这支最能打的先锋部队包了饺子。

朱宸濠得到战报后,心慌意乱。按李士实的方案,他应该继续前进。虽然他的部队已经被王阳明那几十万免死木牌瓦解了不少,但他的卫队,也就是他的精锐部队还在。如果他能保持冷静,迅速冲锋,他就能知道,王阳明的实力相当差劲。但他这个时候,已经头脑混乱,怀疑李士实已经是王阳明的人,所以调头就跑,而且还把九江的部队也撤了出来。他刚走,王阳明就派人光复了九江,现在,朱宸濠夹在了九江和南昌之间,他无路可走,只能和王阳明决一死战。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灵恢复后,他吓破的胆子痊愈了,决定必须夺取南昌城。

朱宸濠坐在专门为他建造的军舰里,和他的女人们紧紧依偎,他命令还听从他命令的军舰向南昌城挺近。王阳明的部队顽强抵抗,吉安知府伍文定在指挥战斗时,火箭四射,把他的胡子烧着。而王阳明淡定从容,坐在他临时指挥部里和他的学生大谈心学。当伍文定的胡子被烧的军情传到他耳边时,学生们看到他脸色依然。而当伍文定怒发冲冠,发动反攻取得胜利时,王阳明对这份情报仍然无动于衷。他的学生们震惊于老师的淡定。王阳明借题发挥说,做任何事都该这样,此心不动,无事时的心和有事时的心一样,天下就没有惊险的事。

注意这句话,有人在无事时,心如止水,可一遇事,就心潮澎湃。王阳明说,一个人必须要到实践中去磨练自己那颗心,要把那颗心磨练成一块冰,平时就是静的,即使有事时,比如一块石头砸了过来,也仍然不起波澜,这才是真正的内心强大。

朱宸濠溃败后,一路狂退,退到一处所在时,他跳上岸问手下是何地。他部下是南方人,马上就答道:“王石机”,其实地名叫:“黄石矶”。

朱宸濠那颗惊悸的心无法承受这一地名带给他的震颤,暴跳如雷,把手下斩首。但砍手下的脑袋并不能解决他的困境。

他也试图解决困境,在总结战败经验时,他发现王阳明善于游击战,喜欢用最大的力量把他的军队分割包围,一一击破。于是他想出个馊主意:把自己剩下的军舰连成方阵,凝聚力量,共同进退,不让王阳明有可乘之机。同时,他把所有的财产都拿出来,宣称:冲在最前面的,赏千金;受伤的,赏百金。文武官员,只要是长手的,想要赚钱的,都可以拿武器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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