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午后，正是叫人昏昏欲睡之时。
“连乔！连乔你给我起来！”
矮矮胖胖的讲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执着的教鞭挥得劈啪作响，油光满布的脸涨得通红。
“喂，老贼喊你起床。”
前桌的男生转回身来戳戳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人低低笑出声来。
“连乔！”讲师几近抓狂。
连乔终于有了点反应。慢腾腾地抬起头时，左脸上压出的大块红印实在醒目。约莫还没有睡醒，愣愣地抬头，半晌没反应。
“你竟然敢给我在课上睡觉！”讲师涨红了脸，教鞭啪地一声甩在黑板上。“看看，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红色粉笔写成的数字高高悬挂在黑板上，高考倒计时20天，想忽略都难。
连乔总算清醒了来，不言不语地站起来，仰了头看过去时，纤细的颈子绷得紧直。
“你的课无聊到我想不睡都难。”
慵懒的嗓音像枚炸弹，投进安静的课堂后立即引来呼声无数。讲师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停在黑色上再也转不动。人抓狂，便登时忘了为人师的本分，舍了教鞭抓起桌上粉笔就砸了来。长短不一的粉笔天女散花一般砸上连乔的身，顺便也殃及无辜众多。
课堂里闹得更厉害了。
“你给我滚出去！”讲师咬牙切齿。“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课上！”
连乔便真个起脚走了出去。经过讲台前时，讲师不大不小地冷哼一声，刚好叫连乔听个清楚。
“特长生就是渣滓。”
连乔顿住脚，安静地看回来时，眼角不觉又上挑起来。
“老贼，你的口水喷到我脸上了，臭。”
又是一阵爆笑声，讲师彻底失控。
“你给我滚出去！”
然后，就滚了。到外面时，连乔眯了眼看天，阳光刺得眼痛。这个夏天来得比以往都早。还没到六月呢，已经有了汗流浃背的错觉。有风，却连风都成了热浪，憋得人发晕。失神一般站在阳光下半晌，连乔决定找个阴凉地继续没有做完的梦。
连乔读的是所谓重点学校，教学质量一流，自然设施也是一流的。单单一个铺了橡胶跑道的操场，便抵上普通院校的整个校区一般大。午后两点，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傻到跑出来上体育课，倒是方便了连乔安稳睡觉。
钢架支起了顶棚的看台，虽然不会叫阳光晒到，地上却热烘烘的，躺在上面实在不舒服。连乔却懒得起身，也不管一身校服全都招呼了土。百无聊赖地躺着，等了半晌也不见瞌睡虫回来，约莫是被一阵阵的热浪烤死了。连乔就睁了眼，望着顶棚外蓝到变态的天空神游。
然后，眼中便突兀多了张倒放的脸。
“喂，有没有烟？我的没了。”
是个男生。俯了身凑过来，一张脸在连乔的眼中便无限制地放大，怪异到极点。连乔皱眉，颇有些厌恶地闭上眼别过头去，半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别把我当空气。”男生不满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只是跟你讨根烟，别这么小气。”
“我没有。”连乔冷冷道。
“彻，少来。会不会吸烟的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别这么婆妈了，大不了我买你的。”
连乔猛地睁开眼，没想男生竟然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冷不丁看进男生的眼中，连乔竟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那双眸子，黑得像炭。
“闪开。”
“啧啧，你这个女人，还真有够讨厌的。”男生撇嘴，倒也自动闪到一旁去了。
连乔坐起身来，上上下下仔细掸净了身上的泥土后才慢腾腾起身。突兀多个煞风景的男生，连乔是无论如何都呆不下去了，索性换个地方继续消磨无聊的时光。转身时却正巧与男生打个照面，连乔下意识又微眯了眼。
站在矮一级的台阶上还跟自个齐平，怎么也有一百八十公分多。肤色像金灿灿的小麦，不知该羡煞多少男生。五官生得深邃，偏偏带了一双桃花眼，大约能将人的魂都勾了去。略长的刘海遮了泰半的眉眼，唇角也一直勾着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看过来时，突兀就多了点邪佞。是张陌生的脸孔，大抵不是这所学校能盛得下的主。
其实，就算真是这个学校的，连乔也不会记得住。连同窗三载坐在前座没动过的人都记不住的连乔，又怎么会记住前座之外的人？直觉却告诉连乔，这个男人有些危险。不幸的是，连乔的直觉一向很准。
所以，连乔很自然的遵循了自己的直觉，起脚走人。
“喂。”
男生突然伸手来抓住连乔的袖子。理智做出判断前，连乔的脚已经踢了出去。力道十足的高踢，直指男生的面门。也亏了那男生反应机敏，在连乔的脚踢来时人已经急急跳开，这才免了被连乔踢中鼻梁的厄运。
“哟，有点意思。”男生抚着下巴古怪一笑。“你还真是叫人吃惊。”
连乔转身便走。
“喂，我叫庄昭唯，你叫什么？”男生在背后喊起来。
连乔懒得回身，只举了右手，隔空狠狠竖起中指来。
唯一偷得安静的地被个讨厌的家伙占了，连乔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双手插了口袋晃出了学校。还是上课时间，穿了校服在街上游逛的连乔便引来周遭异样的眼光无数。连乔只当不觉，顺着长长的柏油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
太阳很毒。空气似乎都燃烧起来，站在路这边，都能瞧见流动的空气后建筑在隐约的摇晃。路两边栽满了梧桐却没瞧见一点阴凉处，走得久了，连乔有点晕。估计是热糊涂了，竟然能把红灯瞧成了绿色的，还大摇大摆走了过去。直到一辆房车呼啸着从身旁穿过，连乔才猛地回神，惊出一身的冷汗。
Towncar普款，银色的车身在阳光下嚣张地刺眼。望着那扬尘而去的银影，连乔放肆地吹了个花哨。在这种小城市瞧见那车，还真是养眼十足。摇头晃脑咂舌半晌，连乔起脚继续轧路，倒是晓得不再把红灯当成绿灯来看。
这一逛，直到暮色四合时才算告一段落。叼着一袋被晒得热乎乎的牛奶往回走时，连乔再一次瞧见那辆养眼的车。学校藏在一条长长的小道后，而那唯一通向外界的小道，两旁种满了古槐，里面则是清一色的杨树林。路也窄，平日里最多能允许一辆三轮车单向行驶。因为爱死那片树林才会报考这所学校的连乔，便是在这小道上瞧见了叫她惊艳半日的车。有几个人站在车旁，其中一个似乎是校长？
可怜到了夜里便成瞎子的连乔，努力睁大了眼也瞧不清那人到底是不是校长，只隐约能确定了，有四个人站在那儿，男人，疑似校长的男人，女人，还有一个男生？不知在谈些什么，疑似校长不停地点头哈腰。没多会，其中三人便陆续回了车上，疑似校长则站在一旁挥手。然后，便有发动机响起的声音传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连乔便跳进一旁的林中让路。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车子已经倒着开到了眼前，又继续笔直地倒退出去。望着那倒行都像倒在一条直线的车远离，连乔忍不住又唏嘘，果然，好车开起来就是会羡煞人的。
等车走远了，连乔摇摇头，准备出了林子回学校时，耳畔便多了些奇怪的响声，像是石头敲击沙袋时的闷响，连带着树枝都劈啪作响。还没等连乔弄清楚出了什么事，一道黑影倏忽飞了来，结结实实把她压到地上。
这一压一摔，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身上多了百十斤的东西，连乔被压得七荤八素，嘴里叼了半天的牛奶也摔到地上，洒得干净。
“混蛋，居然敢用沙子暗算我。”
男声恨恨响起来，接着身上便是一轻。连乔抬头，发觉居然是操场上遇到的男生。直觉危险不易靠近，下午才有了这么点感觉，傍晚就应验了。有那么一会，连乔很想大笑三声以示庆贺。
“哈，又碰到你了。”庄昭唯也看见连乔了，嘴一咧，又露出点邪气的笑。“喂，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抓紧走。”
说话时，林子里钻出七八个男人来。借着黑天前最后一点光亮，连乔隐约瞧见他们身上的制服，是临近技校里的学生。一堆人呼啦一下从林子里钻出来，傻子也看得出来者不善。
“就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争槐区大哥的位子？笑死人了，哈哈。”为首的男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先回家多喝两年奶再出来吧。”
“哼，要不是刚刚你拿沙子暗算我，你以为你能碰到我一根寒毛？”庄昭唯不屑一顾，甩甩肩膀后双手一扣，噼里啪啦活动开指节来。“待会我打得你满地找牙时可别哭。”
连乔盯着满地白花花的牛奶，胃里一阵翻腾。
“喂，刚刚是你打掉我的牛奶吗？”连乔站起来，慢慢朝为首的男人走过去。“那是我的晚饭，你打翻了，怎么办？”
“哦？”男人挑高了眉。
“你这个女人，抓紧回来！”庄昭唯没料到连乔会来这么一出，差点抓狂。“你疯了！”
“哥哥我牛奶多的很，要不要找间宾馆让你喝个够？”男人一脸的坏笑。
轰得一声，一众人给足面子笑了个够。
几乎是在同时，连乔的拳狠狠挥了出去。
“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