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许多事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想知道什么事，等回去后部三爷和四爷吧。他们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忽地外面传来一声异样的声响。清华向我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她走过去打开一个突出的小盖子，前面的声音更加清楚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这是一个做得很巧妙的声孔，设计者真是独具匠心，观音果真不负盛名。
我凑到透光处看看，不知何时那个妇人已与灵儿回到了屋中。妇人气急败坏，显然已发现我与清华不见了。灵儿真在调派人手，一方面是想打开地道门，另一方面也想把住各个出口，防止我们趁她们不注意溜出去。
“这个妇人难道是谪仙帮的总舵主？”我靠近清华耳边问。清华点了点头，她指了指对面没有出声。
是我大意了，声音是会双向传递的，盖子既然打开，我们这边的声音也会惊动到对面的人。好在我刚刚声音不大，而那边的人事出意外，也心神不定。
“姨妈，怎么办呢？”妖娆女子也顾不得注意自己的语气了，没了原来娇媚的味道。不过我倒觉得她现在这样说话的样子反而令人能够瞧接受，否则我每看她一次总有吃了苍蝇的感觉。
总舵主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妖娆女向灵儿道：“你一向最机灵了，怎么当初就没好好检查一下那间屋子，竟将人关在那里？”言下之意都是灵儿的错。
灵儿怎么怪胎听她喝叱，回瞪她一眼：“怎么知道我没检查？若不是今儿床铺翻开，谁会想到她们是从这里逃走的？观音设下的机关，能有几个人破得了？你若能破，也不用隐匿在清楼了，直接接替了她的位置，也免得大家一直投鼠忌器！”
妖娆女被她噎得无话可讲，沉默了半天才道：“要不属下再去拷问一下主人家两父子？”这话是向总舵主说的。
灵儿冷笑：“拷问他们？我们都不能发现，他们能发现？”
“他们毕竟在这里住了若干年，情况总要比我们熟悉一些……”
妖娆女话犹未完，就被灵儿打断了：“他们若是早知地道的秘密，前些日子我们发现的那些财宝还能留至今日？再说你在何处园处了那么久，不是什么也没发现吗？害得那么多的东西都被官府拿去不说，还差点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妖娆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没开口。
这时进来一个清秀的女子，清华脸上一阵激动，而我也差点叫出声来，没错，那正是当初在德州护我出险的女子。她的地位看来要比灵儿们高得多，一进来便冷着脸训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斗嘴。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我们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灵儿一句话也不敢多讲，妖娆女上前叫了一声水香主，刚想解释，水香主摇手：“好啦，灵儿虽有错，但你出道比她早，也该让让她。更何况这是什么时候！”
一直未曾开口的总舵主直到此时才开了口：“水儿，你来得正好。这件事可怎么办呢？”
水香主微笑道：“舵主不要着急。刚刚属下已四处派人查看过了，并未发现二人出园子的痕迹，她们一定还躲在地道中。这都是属下无能，没有及时从左护法……李玉兰那里发现这结秘密。”她一脸诚恐之色。
姨妈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她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脾气我最清楚了，这样的秘密她是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何况你与她又不同心。”
妖娆女躬身道：“既然如此，她们两个一定还在地道里面，我们何不打开地道，进去寻找？”
“地道中会有机关吧？”灵儿担心地说，看了一眼姨妈。
水香主沉思了一下：“之柔说的倒不无道理。机关一定会有，不过相比于让那两人逃掉……”她看了一眼总舵主，没有再说下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清华，清华正紧张地看着外面。
灵儿担忧道：“可是，咱们的人不多了，这一下去，还不知要牺牲多少，姨妈总应三思才是。”
水香主反问：“相对于属下的安危和舵主的安危，哪个更为重要？”她的语气非常凌厉。
“当然是总舵主。”灵儿毫不迟疑的回答，又看妖娆女，妖娆女忙不迭地点头。这时她们倒很统一。
水香主躬身道：“属下为了总舵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先头军就由属下来做吧。”
总舵主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迟疑了半天才说：“那也只得这样了！”她握了一握水香主的手。两个小丫头也急忙表忠心，意思与水香主差不多。总舵主又勉励了大家一番，随即调派人手。
看着众人出去，清华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盖上了盖子。我和她离透气孔远了，才悄悄问：“这个水香主……”
“她是我娘的心腹……”
“这个地道她一定知道……”我不无担心地说。
“本来是她告诉我的，仓促之间我哪能找得到？”
我吃了一惊：“那一会儿她们？”
清华低声道：“什么叫生死与共，水姨与我娘就是。如果水姨死了能换回我娘的命，那水香主会毫不迟疑地代我娘去死。你想，她会帮她们么？当初我娘去时，水姨也下定决心要跟着去的，是我娘拦住了她，就是担心出了意外，她好帮我们啊！”
“原来你们早商量好了！”我这才恍然大悟。
清华笑笑：“难道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样笨吗？”
“我不是笨。”我急忙解释道，“我只是……”
她拦住我不再往下说：“好啦，我都听了一百遍了，总之我明白就是了。”她的脸似有些红，微光中虽看不清，但也掩不了她的娇美。
我正色道：“不只是要明白……”
她赶紧笑着点头，一股生怕我说出什么来的神气：“清华明白的。不过现在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讲呢？”我追问。
“自然要等出去之后了。”她弱弱地答道。
“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吗？”我信心高涨。
“未必呀！”她叹了口气，“谪仙帮总舵主可不是等闲之辈，她绝不是你刚刚看到的那样气急败坏和优柔寡断的女人，否则我娘也不会牺牲了！”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我上前轻轻揽住她，这一次她非常温驯。
我和清华等了半天，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那声巨响，我们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而舵主的房中却倒又有了说话的声音。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冲到墙边，打开了传声孔的盖子。
舵主冷笑：“真没想到，玉兰的心机竟这样深。她宁可将女儿和女婿困在地道中，也不想让我们捉到她们。”这笑容阴冷至极，令人看而生威，清华竟不由自主地向我身边靠了靠。我扶着她的肩，按了两下，告诉她有我在没有事。她显然懂得了我的意思，冲我一笑。
水香主安慰总舵主：“舵主别急，总会想到法子的。”她看着灵儿，“你确定只要我们一动机关，那房子就会倒下？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灵儿，你要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捉住那两个人，什么代价我们都应当成所不惜的！”
灵儿叹气：“水姑姑，难道灵儿胆敢骗你么？阿九进地道时，破坏了机关，所以只要我们一触动机关，房子就会倒下。左护法实在太厉害了，这种法子灵儿一直只在书本上见过，没想到真的被她用了起来，还用得如此巧妙。这里房屋一倒，怎会不惊动乡民，官府的人迟早会被引来的。”
“不是迟早，而是很快！”妖娆女插口道。她这会子有点灰头土脸的，想必刚刚地地道口鼓捣了半天的缘故。
灵儿这一次非常赞成她的说法：“这个地方是观音特地为我们安排下的，还说什么灯下黑，我们分明动也不能随便动一下的，官兵离得实在太近了啦！”
“那机关总有恢复的法子吧？”水香主想了想再次发问。
灵儿点头：“是有恢复的法子。”
水香主笑道：“这不就好了，你将机关恢复起来就是啦，我们又何必在这儿为难？”
“可能恢复的人只有观音，灵儿哪有这个本事？”灵儿非常无奈，她看着舵主，分明是想要舵主作个决定。
舵主忽然笑了，这笑声吓了我们一大跳，看得出来对面的人也是。
“玉兰大概不会想到，她的女儿会这样躲进地道中。如果我猜得不错，阿九几乎没有食物和水。饿他们几天，不用我动手他们就都死了，我还担心他们泄什么密！”
这番话让我们胆战心惊，灵儿和妖娆女却闻言大喜，情不自禁对看了一眼。
还好，此刻水香主给她们泼了盆凉水：“舵主，让她们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固然很重要，可您也得想想当初我们为什么跟着玉兰来这里的。阿九一死，那些秘密不也就拿不到了吗？”
“怎么会拿不到？”妖娆女反驳，“姨妈不是早就派出了人手潜入诚亲王府中，伺机盗书了吗？”
水香主冷笑：“你还真指望这个丫头呀！”
总舵主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灵儿道：“水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小菊未必就拿不来这东西吧！”
水香主从鼻子中哼出一股冷气，十分不屑：“我劝你们还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小菊从十岁起就和阿九在一起，哪一次比得过阿九？相处这么多年，什么秘密都该打听出来了。她若真行，也不至于让阿九与李香主先后走失，无处可寻了。这过失让我们有多被动，你们想过吗？若非如此，我们又何至被困此地，无法脱身！”
妖娆女不服气：“小菊与李香主比，自然要差得很远，可未必比不过阿九啊！再说大清的阿哥们都是草包……”
水香主似是不屑再与她说话，没吭气儿。
灵儿叹气：“我们真的不要再做井底之蛙了，之姐，有时我们确是太过乐观呢。小菊是你的妹妹，你帮她是自然的，不过她真比不上阿九，也不会比得上那个大清的王爷。大清不全是草包，就像谪仙帮不全是精英一样。也许要得到地道中的东西，我们是要再想想其它办法呢。”
总舵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这才慢慢地说：“知道秘密的又不只有阿九一人，我们只要将玉莲弄来就行了！”
“怕是没那么容易吧？”水香主没底气地说。
总舵主冷笑：“以前没有阿九时，我自是急的。可阿九在我手中，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玉莲找她都要找疯了吧？不会看着我递出的信息置若罔闻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三个人都连忙拍手叫好，大大奉承了一番，左不过是英明之类的溢美之词。
总舵主道：“你们都说错了，不是我英明，是玉兰聪明。只是她太过聪明了，只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女儿，没有想到阿九会对十三皇子动了真情，会不顾一切地来救自己的心上人。”
这句话令我惊喜无比，向清华看去，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忍不住紧紧地拉住了清华。既然无此，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清华已不再隐瞒任何事情，所有的都向我全盘托出。我很羞愧，一向觉得只有自己在不断付出，却没有想到她为了我作出了无人想象的牺牲，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早就与自己的养母黄妈妈飞出谪仙帮的宠牢，奔向自己新的生活了。而这自由又是多么来之不易，清华的母亲为它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姨娘来了，我们该怎么办？”清华仰着脸问我，这是第一次她对我如此依赖。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不让黄妈妈独自涉险的。可是她出去了，却势必也会暴露我的行踪，这无疑是她不愿意的。
我笑笑：“这有什么可为难的，我自然与你一起，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清华轻轻地说。
“傻丫头，我又怎么会让你一人身涉险境？”我捏了一下好的鼻子。
她竟忽然哭了起来：“如果当初我没有来到京师多好啊。”
我轻轻地抱着她：“如果你不来，我又如何能够认得你？”
“认识我难道是好事吗？”
“当然了。”
她叹着气摇头：“当年我随娘回到谪仙帮时，玉梅小姨看到我曾说过，我是娘一生的债。当时她久久的抱着我娘，连问她三个何苦。我娘都只是笑，说为了阿九，再多的苦总是值得的。果然不幸被她说中了，我娘为我付出了一切。我可不希望你会像我娘那样为我……”她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驯的趴在我的怀里。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抱着，过了一会儿，她站直身子，抬手拢了一下秀发。“真饿。”她轻声说道，又问我，“你也饿了吧！”
我笑道：“我还好，你吃点点心。”其实我也很饿，但我知道这点东西根本不够我们支持几天，所以还是给清华吧。
清华看了一眼：“真的很少啊。”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从中间倒出两粒药丸一样的东西。
我诧异地看着她：“这是什么？”
“传说中的辟谷丹。”
“不可能吧？”
她忽地笑了：“真的不是，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其实我是不放心她们给的食物，预先吃点丹药防止着了她们的道。”说完，她毫不迟疑地吃了一颗，又给了我一颗。本来我想告诉她我不会吃点心的，可一想既然点心有毒，决定还是陪清华吃一点，如果这颗解毒丸不顶用，我也可以陪她一起去。想到这里，我接过丸药吃了下去。
“等药性散发开来再吃点心啊。”清华笑道，我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呢？
清华将我扶到床上，细心的盖上被子，凑到我耳边：“我又一次对你说谎了，对不起，这不是什么解毒丸，不过也不是毒药，只是让你在这两天之内没有气力罢了，并不会危胁生命。我不能让我娘白白牺牲，也不能让姨娘再来送死，更不能让你身涉险境。你不要担心我，对付她们的办法我早就想好了，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在这里暂且忍耐几天，我一定会找来救兵的。”
我虽还能听、还能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不断地喊着，“你不要一个人出去，太凶险了。我们再想办法呀。”可是，我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焦急地看着她。
她笑道：“其实，你一定会为我担心的，我知道。但我真的不会有事，很快你就能自由了。只是出去以后你就将我忘记吧，我真的配不上你呢，而且也没资格做皇家的媳妇。还有，我阿玛是无辜的，我们母女的事儿他一点也不知道，如果你还记得咱们的情份，就请在皇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他已经很老了。”她的眼泪掉在我的脸上，冰凉苦涩。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原路走了出去，却喊不出一个字。我忽的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要自己去打开地道的机关，轰塌那座屋子，引来救兵，可是我却无法阻止。
“清华！”我最后一次呼唤着她的名字，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