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那些“处变不惊”、“临机应变”，都是一点点练起来的，没人天生就有那个能力。
见我们仨都瞪着他，小耿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示意老爷子继续。
为了让他更快地了解事情经过，舅爷又把几人的情况和赵做良那张“报复名单”大致讲了一遍。小耿听完，摘下大檐帽挠着头不解道：“要说他们几人之间的联系是有了，可赵做良是怎么做的案呢？他根本就不在我们初期设定的嫌疑人名单里，也没有任何案发时在场的证据。这是我们所吩咐了，跟您说句丢人的话，市局技术科甚至在案发现场根本就找不到除死者外第二人的哪怕一丁点线索。”
这回又轮到我们三人一起瞧着舅爷，小耿的问题也正是我和志豪最想知道的。
老爷子微微一笑，喝了口茶道：“我可没有说赵做良就是杀人凶手，不过他很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啊？”小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过了好几秒钟才合住嘴道：“您说……还……还有第三人？”
舅爷点了点头，表示默认，然后慢悠悠地道：“如果这两件案子真是赵做良干的，那他案发时根本就不在现场，杀人的是另有其人。但这个人，可不一定是……人！”
这次连我和志豪都不自觉地把嘴巴张开了。
舅爷看了看我们仨吃惊的表情，从裤兜中掏出一个玻璃小瓶问我和志豪道：“还记得赵振兴死时我刮来的那小瓶粘液吧？”
见我俩点头，老爷子继续道：“当天回来一试，我就知道这粘液很特别。但当时我也不清楚其究竟是什么。后来查阅了你们梅师祖留下来的手稿，发现它应该是一种东西的唾液。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一种东西’，而不称作一种动物或是一种生物么？”
我们仨就好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似的，整齐划一地摇了摇头。
“因为这种东西它不是动物，或者说它也不是生物。”舅爷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探身向前冲我们一字一顿道：“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民间传说中，号称是驻守黄泉路的主要阴兵——噬尸鬼！”
我们仨都听愣了，背上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舅爷却还接着说道：“相传这噬尸鬼就守在阴间的入口，专门啃噬那些死得不透，在阴阳界飘忽不定的魂魄。有时候当死的人多了，它们也会偶尔从阴间窜入阳间，啃噬人的尸体。”
老爷子说完，我们仨静了好一会儿，小耿才咽了口唾沫道：“您的意思是……其实是鬼在杀人？”
舅爷再次点了点头。
“这……”小耿使劲吸了口气，站起身在院内来回走了好几趟，才拍着脑袋道：“老……老爷子，这……不是，这您让我怎么相信？！”
舅爷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抱着膀子道：“我说了，我仅仅是猜测。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许今晚咱们盯上一盯，就能有所斩获。”
“师傅。”志豪这时插进来道：“您觉得是赵做良从阴间招了噬尸鬼来替他杀人么？可他应该不懂异术吧？这种级别的法子就连您都不会，他是跟谁学的？”
舅爷拍了拍志豪的脑袋，以资夸奖，道：“这也是我今晚想搞明白的，我倒想看看这小子的菜窖里究竟藏着何方神圣？！”
小耿沉默了好一会儿，走到舅爷面前道：“老爷子，您的这种想法恕我的确无法认同。我看监视的事儿就算了吧。谢谢您提的宝贵线索，赵做良我们会适当派人关注。同时也希望您以后继续支持我们的工作。”说完，带上他的帽子转身就打算走。
“等等！”小耿刚走了两步，老爷子就叫住了他，随后慢悠悠地来到他身旁，转着圈道：“你个傻小子，知道不知道所里今年来这么多新人，你们所长为什么偏偏叫你来找我？”
“哼！干我们这行的，老人使唤新人，还不是抓着哪个是哪个！”从小耿回答的语气，似乎看出他对他这些日子来所做的工作很不屑一顾。
“呵呵。”舅爷一手端着茶杯，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以为干刑警容易么？有案子拿来，凭着自己在警校学来的那点儿本事就可以找到想要的证据，最后成功破案么？”
“当然不是！经验同等重要！”小耿自认为自己的回答比较完善，挺了挺胸道：“我毕业后选择来咱们县，就是冲着我们所长破大案要案的经验来的！我想将来能像他一样，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舅爷一般不怎么喜欢和他这种楞头娃娃说太多话，但今天却一反常态，挪步到小耿面前道：“你只说对了一半，经验固然重要，但一个合格的警察，或者说一个优秀的警察，还有一样不可或缺的能力，就是直觉！如果你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的警察，就用你的直觉好好想想，留下来跟着我呆一晚上，你会有什么得失，最后再决定是不是现在就走。”说完话，舅爷再不理他，转身进了屋内。
老爷子的话再清楚不过了，连我和志豪都能明白，跟我们在一起，就算什么也没发现，顶多也就是损失一晚上的睡觉时间而已。可如果有发现了，那……他想要的大案要案的经验自然就随之而来。从此就告别打水扫地倒垃圾的繁琐劳动了，可以安安心心地跟着领导去学他想学的，做他想做的。
见舅爷进了屋，志豪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看不起他师傅，也忍不住数落小耿道：“你呀！这都看不出来？猴子叔叔派你来找我师傅，是想给你个绝佳的锻炼机会！你还当是跑腿儿的，真是……啧啧，一番好意都让驴踩了！”说完也装得像大人似的进了屋。
见小耿一脸茫然的眼神，想问个为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冲我们两个十五六的孩子张口，我只得主动点醒他道：“哥哥，你刚分来，不知道我舅爷是干什么的也情有可原。不过我问你，你既然觉得你们所长厉害，你知道他破过哪些案子么？”
“这我当然知道。”小耿看着我，表情就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子似的：“比如早些年的独力擒逃犯、大前年的八月十五灭门案，去年临县的水沟浮尸案……”他一连说了四五个，我听一个摇一次头，直到他觉得奇怪，住嘴不说了，这才盯着他眼睛道：“你现在可以去问你们所长，这些案子里有哪件没我舅爷参与侦破？找出来一件来，就算我们爷仨没冲你说实话！”
说完我转身走了两步，又扭回头特意告诉门口那个发愣的小子道：“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老爷子脾气怪，喜欢聪明人，你的机会只有一次，问是明早的事儿，如果你现在出了这院门，想要找你们所长问清楚了再回来，可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待我进了堂屋，志豪正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喝水，见我进来，问道：“怎么样？那傻小子走了么？”
我隔窗户瞧了瞧，回他道：“没呢，正低头挣扎。”
“哼！不识好歹！”志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对我道：“师傅说了，咱们前半夜先睡觉，什么时候去他自会来叫，那个傻子就让他在院里呆着吧。”
说归说，过了会儿见小耿没走，我还是在舅奶的示意下将他请进堂屋，说了一下舅爷的计划，就和志豪回屋睡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半夜睡得正香，我们却被老爷子给拽了起来。在堂屋集合醒了醒神，发现三点刚过，舅爷对我们三人道：“寅时是一天中阳气最弱的时候，如果今晚赵做良真如我所设想的那样，寅时定会有所动作。也许他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再下手杀人，但噬尸鬼一旦被招入阳间，认了生主，就每晚都得喂其吃食方可，否则就会反噬其主。”
“等等！”小耿这时又打断了老爷子的话，举起一根手指头，想了半天道：“您的意思是，就算那个什么鬼不会每晚都吃人，但它们也要吃别的东西是么？比如……”
“比如猪马牛羊！对不？”这次舅爷干脆也打断了他，笑着说道：“你们是不是最近也接到报案，附近有人家里的牲口被不知名的动物咬死？”
小耿点了点头，看表情似乎是已经开始试着接受老爷子的一些论断。
按照舅爷的安排，我们四人此时藏身在距陆家老宅不远的另一户人家的房顶。当然我们并未通知房主人，是偷偷爬上去的。他家新盖的三层大瓦房，是这条街上的制高点，而且离赵做良的家不足三十米，只隔了一个院子。在这个角度上，赵做良家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此时刚入秋，晚上还真有点凉，不过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却没看到想看的，我们仨也都又渐渐开始有了困意，唯独老爷子依旧精神，站在这家的烟囱后，始终紧紧地盯着远处的小院。
就在寅时即将过半的时候，我们发现赵做良的屋子终于有了亮光。虽然这光很微弱，但在没有路灯的县城小街上依旧显眼。
片刻之后，那亮光随着一个人推门到了院中，我们这才看清，果然是赵做良，手中捏了根蜡烛，挡着光亮小心翼翼地出了屋门。
在院内转了一圈，赵做良却背过身去，突然一矮，紧跟着没了踪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进菜窖了！”舅爷立刻就猜到了事情的可能性，打消了我们三人的疑虑。
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动静全无，正当我们盘算着下一步是不是改变下策略的时候，院中地面下突然钻出一个黑影，看样子有些像狗，四肢着地，但体积似乎要大上很多，更接近于一个成年人。而且这家伙甚至还做了一个这种四肢着地的哺乳类动物都会做的动作——左右快速地甩了甩自己的头。
没了先前的蜡烛，我们根本无法看清这物体的具体样貌，但它也没闲着，甩完头后又原地转了个圈，“嗖”地一下就跃上了两米多高的院墙，如此庞大的体积，却又如此轻盈，拥有如此强大的弹跳力，把我们几人都吓了一跳，小耿更是忍不住小声问舅爷道：“我的天，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那怪物离我们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夜里的小城又格外安静，饶是小耿这句话已经把嗓子压得低到了极限，那家伙还是听到了，顿时身子一挺直了起来，站在墙头上朝我们这里看来。
舅爷赶忙转身打手势示意都闭上呼吸不要说话，看来面对这样的一个怪物，就连气喘粗些也能被它所发现。
观察了近十秒钟，这怪物总算放松了戒备，站在墙头上左右望了望，跳到小路上，朝城西的方向跑去。
当然，它用的是四条腿。
“跟上！”舅爷见这家伙片刻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一个字也不多说，挥手带领我们跳下这家的房顶，也顾不上会不会惊醒人家了，四人朝城西方向直追而去。
刚冲出两个路口，我们就遇到了麻烦。那怪物的速度太快了！时而沿街奔跑，时而上房，就算毫无灯光照射的阴暗墙头它都如履平地，此刻早已没了踪影。
志豪眼看跟丢了，转身就要往回跑：“我回去拿东西！”
舅爷一把拽住了他，说道：“别去了，等你拿寻人的工具回来，咱们再布置上，黄花菜都凉了。”
“那我去请求所里支援！”小耿见我们人的确少，又提出一计。
舅爷摆了摆手道：“这家伙你也见了，速度奇快，力大无穷，你们的人来了也对付不了，人多反而给它可乘之机。”
“那怎么办？”小耿见这也不行，那些不行，一时没了主意。
老爷子没回答他，反而扭脸问我道：“朝阳，赵做良报复名单上排名第二第三的人分别是谁？”
我歪头想了想，答道：“嗯……第二叫王大力，第三叫李柏庆。”这些名字其实我早都不记得了，但自打想起榜首的赵振兴后，舅爷特意通过催眠，激发我潜意识里面的印象记忆，将名单上大部分的人都给重新记了起来。
“李柏庆我知道！”小耿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接道：“他在城西十字街口开了家李记酱猪肉！”
“嗯……”舅爷眯眼盘算道：“这就差不多了，刚好王大力也住在那一片儿，他们和赵做良都是打小的玩伴，同学。今晚咱们干脆赌上一赌，就赌这噬尸鬼去找他俩其中一人！”
我们仨一听靠谱儿，当下也不说再寻那怪物的踪迹了，跟着老爷子直奔城西十字街口而去。
大约三分钟后，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城西十字街，却发现不远处那李柏庆的卤肉店门口停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灯亮着，两个人正从后备箱里往下面抬东西。
众人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只听那两人其中一人拍了拍卤肉店的大门，高声喊道：“李柏庆！你要的两头猪我们放门口了啊！”说完两人上了车，发动起来朝远处开去。
原来是屠宰场趁着天未亮到各乡各镇送肉的车子。
“哎呦……”待那车走远，舅爷颇为作难地抹了抹脸道：“这事儿整得……也好也不好。”
我们仨都不明就里，小耿听后问道：“怎么个也好也不好？”
“你看……”舅爷指着卤肉店门口的两头宰好的死猪道：“好的是，这两头猪摆在这儿，那噬尸鬼就算本打算去找王大力的麻烦，这寻着味儿也过来了；不好的是，如果刚巧它下来吃肉的当口，那李柏庆开门来取肉，两下整好撞上，怕是凶多吉少。而且这一扇猪一个人指定抬不动，搞不好除了李柏庆，还会连累其他人。”
“那……那怎么办？咱们什么家伙式也没带啊！”志豪最担心的还是没有趁手的工具。
“你这样……”舅爷招他过去，附在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志豪得令就摸黑翻进了隔壁的院子。
看着他一个人跑没了影，我不无担心地问舅爷道：“志豪一个人路上要是撞见了那噬尸鬼怎么办？”
老爷子眼睛一刻不停地瞪着远处的卤肉店，安慰我道：“没事儿，这噬尸鬼既然有目的性，那它遇到其他的人都会躲着走。除非天快亮了还没有寻觅到吃食，才会暴起伤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看到那卤肉店里先是亮起了灯，然后又有人影在来回走动，看样子是准备好了穿衣服打算出来。我的心里既有点渴望，又有些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