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和志豪似懂非懂,不明白这个“机会”到底指的是什么。
当天回到家里,我和志豪都挺高兴的,他也没再留到陆家老宅吃晚饭,而是带着买回的点心回家找妈妈和妹妹去了。
晚饭的时候,我一边吃一边看着县电视台的新闻,上面却突然插播了这样一条消息:“就在今天下午17:30,省道聂庄段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急着过马路的男子不小心撞上内侧车道迎面驶来的一辆越野车,当场身亡。距现场目击者反映,此男子过马路时似乎恰巧赶在了车流量最多的时候,他的几位朋友此时围堵着肇事司机,情绪较为激动。具体的情况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当看到电视里的画面时,我发现竟是下午陈木金他们一伙!赶忙喊舅爷来看。但是死者尸体被打上了马赛克,暂时还不知道是谁。
新闻很短,只有半分钟,老爷子看完,心情不怎么好,跌坐在沙发上,喃喃地道:“唉……好好的一条命就这么没了。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
我想了想,才明白舅爷话里的意思,他是想如果下午那会儿直接教训了这几个人,恐怕就不会有傍晚的这桩车祸了。他们一定是没截成我们的车不甘心,又去敲诈别的路过车辆,却没承想刚好让老爷子给说中,遇上了个开快车还没技术的司机,直接把人给送上了西天。
但沉痛归沉痛,他们选择用这种危险的方式来进行敲诈勒索,就应该知道一旦稍有闪失,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此后的一个礼拜,日子过得倒还平静,我和志豪天天各学各的,晚上再一块儿听老爷子讲一些基本的知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就在车祸后的第五天晚上,舅爷正在街角的小院里和我俩讲解该如何摆脱鬼缠身,却突然有人“咚咚咚”砸响了小院的门。
老爷子正讲到兴头上,扯了好几个故事,我们仨都津津有味,没承想这个点儿了还有人打扰,有点扫兴地道:“志豪开门去。”
志豪听得入神,也有点烦气,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一边道:“谁呀?!”
“请……请问,四大爷在家么?”门外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但称呼挺怪的,我还真没听过谁管舅爷叫“四大爷”……
少卿,志豪领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进来。我一瞧,为首的正是那天拦车勒索的陈木金。
他看到舅爷也是一愣,呆了好一会儿,才指着老爷子道:“您……您就是……四大爷?!”
舅爷冷眼瞧着他们几个,也不吭气儿,显然是想起了几天前那桩车祸,对他们颇为不爽。
“哎呀!!!”陈木金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赶忙冲后面几个人道:“还不赶紧给四大爷磕头!您老别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那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说着,就要带头下跪。
舅爷最烦有人动不动就跪,随手抓起窗台上放着的一小块破木板,“嗖”地扔过去,刚好砸在陈木金的胸前,一下将本要下跪的他砸得仰面躺倒在地。
“我看谁敢跪!”老爷子一声怒喝,吓得一帮小混混顿时没了主意,但动作都已经做出来了,不得已赶忙往前倒,一下子趴倒一片,看得我和志豪直捂嘴笑。
舅爷扔木板的力道不大不小,陈木金爬起来,哭丧着脸道:“四大爷,我知道,我们该死,我们不是人,但看在家里都有老爹老娘的份上,您就救救我们吧!”
“是啊!您就救救我们吧!”其他几个混混也都紧跟着附和道。
志豪此时搬了一把椅子来,舅爷坐下,直接问道:“你们先告诉我,上周末被撞死的是谁?你们讹了多少钱?钱都干嘛了?”
“这……”陈木金没想到老爷子上来就问这个,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撞……撞死的是……四……四眼,就是那天下午您给他治胳膊的那个……”
“哼!”舅爷一听更生气了。因为他回来后曾经说过,那一群人里面就那个戴眼镜的看着不像个混混,这帮混小子精着呢,碰瓷儿什么的危险活都让那个四眼上,他们只负责事后出来敲诈勒索。
见舅爷脸色更加阴沉,陈木金赶忙道:“四大爷,您老千万别误会!四眼去碰我们讹,那是事先商量好的,没人逼他,他自己主动要去的……”
经过陈木金叙述,我们才知道,那个四眼起初并不是他们一伙儿的,而且这小子很久以前就开始自己干这个碰瓷儿的买卖。直到有一次陈木金借了他们镇上别人的一辆面包车开出来带他女朋友去市里玩,不巧走在回来的路上刚好被四眼给碰了。
陈木金什么人?哪会轻易被讹?于是四眼当场就被暴打了一顿。不得已,将自己故意碰瓷讹钱的事情给招了,陈木金一听,这是个弄钱的法子,而且就算警察来了也没辙,正打算回去组织人也干这个。谁知那四眼颇有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见陈木金问得详细,于是道:“哥,你要想干这行,算我一份,我来碰!你找个外行不懂的,有时候白碰不说还有危险,我早就熟了。”
陈木金一听居然还有免费的教练,巴不得有人干呢,但四眼唯一的条件就是,最危险的事情他做了,那讹来的钱他得要五成!
陈木金当时心想五成就五成,先看看这家伙到底怎么碰的,有什么窍门,然后等他们的人学会了,再把四眼踢开就行。
慢慢地,到后来熟络了,一次谈话后陈木金才知道,四眼其实在县图书馆有个正式的工作,他之所以要干这个,是因为家里老娘身体不好,得了个什么病,每个月光吃药打针就得好几百块,他虽然在图书馆,但一个月工资也就几百块,买了药就没钱吃饭,吃饭就没钱买药,这是没办法了,才想了这么个“挣钱”的辙。
起初,陈木金虽然答应了五五分账,但他一直克扣着,四眼也敢怒不敢言。毕竟跟着他们人多势大,十次能有九次成功,而且讹来的钱还多。如果自己单干,能成功一半就不错了。
陈木金看四眼的确算是个孝子,于是也良心发泄,从此以后但凡讹到钱,都会固定分给四眼四成,而且从不拖欠,好让他去给老娘买药。
直到上周四眼意外被撞死,肇事司机家里有钱,想私了,于是陈木金就狮子大开口,张嘴要二十万,最后几经讨价还价,赔偿十二万,免于刑事诉讼。司机说下周一就把钱送来,陈木金打算拿七万给四眼的老娘送去,剩下五万他们几个人一人一万。
舅爷听完,问道:“你小子说的都是真的?”
“绝对真的,四大爷!”陈木金举手发誓道:“敢有一句假话,下一个被撞死的就是我!”
舅爷还是有些不信,于是又找他要来四眼家的地址,这才问道:“那你们今天来找我干嘛的?”
陈木金一听这个,赶忙道:“哎呦!您是不知道,自打四眼死了之后,我们这几天就没再敢干。他最懂了,还被撞死,那就彻底没人敢去了。但是您不知道,这几天……这几天晚上,四眼会挨着个的敲我们几个人的窗户。每天深更半夜把我们敲醒,他那惨白惨白的脸就在窗户外面啊!打手势让我们还跟他去路边接着碰人家讹钱!我们谁敢啊!现在吓得晚上都不敢回家,不敢睡觉,但不管躲在哪,他都能找去!您可得救救我们啊,万一哪天真被他拉去,哪还不是必死无疑啊!”
“……”舅爷听到这里,抬手示意他们先别吭气,自己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帮你们不是不行,但我要先问清楚,你们以后还打算干这个么?”
“不干了……不干了!”几个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陈木金接道:“四大爷,我知道您的意思,通过四眼的事儿我也想明白了,我们总不能这么吊儿郎当地过一辈子。以前没碰上过,不信,现在不一样了,都害怕以后哪天再走背字,被那寻仇的鬼找上门啊!您放心,我们也合计过,这次要能活下去,我们就去干些正经的买卖。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做人,安安分分挣钱,再也不想那歪门邪道的!”
“嗯……”舅爷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警告道:“行,我看着你们是不是说话算话。胡莽子的下场你们也知道,以后谁要是敢说了不算,还不安分守己,到时候就别怪我让你们回回炉,重新做人!”
“是……是……是……”几个人又把头点得跟小鸡叨米似的。
既然他们无论躲到哪儿都能被四眼找到,于是舅爷就不让他们走了,吩咐我回家说一声,今晚有事儿,让舅奶他们先睡,又让陈木金去借来一辆面包车,可以装下我们这么多人,留待半夜可能会用。然后就让众人在这个院子中不要出去,静候四眼找过来。
但我们爷仨也没闲着,将小院屋内的一面三米长一米高的大镜子搬了出来靠墙放在屋门口,然后老爷子用了一种特殊的东西,在镜面上描出了倒影中的小院围墙和大门。
等这些都办完,已经快十一点了。几个混混显然是一周来都没怎么好好睡,干脆就直接躺在院子中间的地上呼呼睡了起来。
老爷子忙完,招手让陈木金过来,对他道:“周一肇事的司机会把赔偿金拿来,你打算怎么分?”
“给四眼他妈七……”陈木金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舅爷的意思,赶忙改口道:“我们几个一分不要,全部都给四眼他娘送去!”
“好!”舅爷接着问道:“四眼没了,那他妈……”
陈木金别看是个混混,但很会理解“领导意图”,赶忙道:“以后我们几个管!每天一人,早晚各去一次,保证老太太饿不着苦不着!”
“行,把你说的都写下来,然后你们每个人按手印。”舅爷说着,摊开了一张黄裱纸,将笔和一小瓶盖的鸡血推到陈木金面前。
待得他写好,几人又用那鸡血按了手印,陈木金见舅爷工工整整地收好,忍不住道:“四大爷……您放心,我们肯定说到做到!您老在背后盯着呢,谁还敢偷懒儿啊?都不用写这个!”
“哼哼!”舅爷将那张“契约”收好了,揣入怀中道:“你以为是我要的啊?这是一会儿要给四眼的!给了他,没了后顾之忧,他才会安心地去。所以你们记好了,这张协议上写的,但凡有一点办不到,四眼随时会再爬出来去找你们,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
这句话说得陈木金几人纷纷一个冷颤,但我和志豪在一旁听了却偷着直乐。老爷子这是摆明了在吓唬他们,四眼一旦走了就肯定再也回不来。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为了让他走,因为老爷子说过,鬼比人好骗。
又干熬了一会儿,大约十一点二十五分,突然一个小混混指着小院大门边的围墙头上惊恐地喊道:“四眼!四眼来了!”
我和志豪赶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瞧见。但随即想起老爷子立了面镜子,扭头一瞧,果见围墙和大门夹角的阴影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陈木金几人屋里哇啦地乱喊着,退到小院中间抱成一团。舅爷早已在镜子里看好那团黑影的位置,手里面始终扣着的一块小石子随即打出,照着镜子里那黑影所在的位置飞去。
“轰!”小石子碰上老爷子事先描好的线,那些特殊材料的东西瞬间燃烧起来,同时只听墙头上“嗷”得一声,黑影在黑夜中被烧成了暗绿色,然后一闪就不见了。
老爷子随即打开院门,左右瞧了瞧,冲院子里挤作一团的几人道:“快走!开车跟上他!”
那黑影被舅爷一烧,果然变成了暗绿色,而且我们爷仨不通过镜子也能看到了,只见它一路向北,直到我们开车追至那天发生车祸的省道旁才躲入一片杂草丛中不见了。
众人在离那团草丛还有五六十米的地方下了车,陈木金瞧了周围片刻,道:“四大爷,这就是那天四眼被撞死的地方!”
“知道了!”舅爷答应着,让我和志豪在马路边摆起了一个临时的祭台,包括香炉和一个写有四眼名字的牌位。
一切准备就绪,舅爷朝天撒了一把纸钱,然后在路边画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圈,冲陈木金他们几人道:“你们就站在这里,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看到什么,一定不能出来!否则性命不保!”
待几个人相互抱着在圈内站好,老爷子点燃了一根香,嘴中念念有词,又朝天撒了把纸钱。
但这次纸钱不一样,当飞至最高处时,一张张突然燃烧起来,还没等落地,就已经着了个干干净净。
少卿,那片草丛开始像被大风刮了一样疯狂地动了起来。我和志豪以为终于要看到所谓的“鬼”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心脏还是噗通噗通地跳着。
至于后面圈里那几个人,此时就剩下牙关打颤的声音了。
“呼啦呼啦”地晃了好久,直到舅爷念完了所有的词,将陈木金他们先前写的契约拿出来,手一抖,黄纸燃烧起来,那从杂草才慢慢趋于平静。
就当我们以为没事儿的时候,远处突然开来一辆汽车,车灯很亮,速度也非常快,至少有120公里以上,转眼间就来到近前。
“你们几个不要动!”舅爷自然也看到了汽车,提醒着圈里的几人。
我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是一个弯道,汽车到这里一般都要减速转弯,可这辆大车似乎毫无要减速的意思,大灯照得圈中几人都快要睁不开眼了,且直直地冲他们而去。
“不要动!!!”舅爷再次提醒着。
几人抱成一团,连眼也不敢睁了,歇斯底里地叫着,直到那两大车冲至近前三十米的地方,突然抹了个方向,堪堪避过他们,贴着最外面那人的衣角飞过,一头栽进了路旁的田里。
多亏了他们几个听话,死也没动,如果有一个人挪了哪怕半步,立刻就是横尸当场的结局!
转身再看舅爷,他又撒了些什么东西在草丛里,紧跟着草丛也“轰”地燃烧起来,但却是三米多高绿色的火焰。
烧了一分多钟,火焰渐渐变小,变红,直至最后没有。我和志豪定睛看去,那从杂草竟然毫发无损!
看来是完事了,舅爷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我和志豪收拾东西,同时对陈木金他们几人道:“好了没事儿了,可以出来了。”
陈木金还能小心翼翼地跨出圈子,但其他几人却已吓得腿都软了,纷纷坐在地上。
陈木金机警地看着周围,不安地道:“没……没事儿了?四眼走了?”
“嗯……”舅爷回道:“刚才我把你们的承诺给了他,从现在开始,他会看你们的表现,不光是照顾他老娘,他也看你们是不是从此安分守己,靠自己双手的努力来挣钱。那辆汽车,就是他用来检验你们是否真心。如果你们躲,就证明心并不诚。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陈木金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后怕地咧咧嘴。缓过来劲儿,就要谢老爷子,舅爷却骂道:“别谢我!快去看看那车里的司机有事儿没有!”
司机没事儿,车也没什么大损伤,就是想要从田里拉出来,还得等天亮了叫来救援车才可以。司机说他是突然就困了,才会成这个样子,而且对陈木金他们几个好一番感谢,搞得几个原来的小混混都颇有些不好意思。
而我和志豪也终于明白舅爷先前所说的“机会”是指什么了。通过四眼的事情,非但让陈木金他们五人从此不再胡作非为,甚至还都老老实实地过上自己的日子,的确是一开始谁都想不到的结局。
后来,听说陈木金果然和另外两个混混开了个烧饼铺,同时卖个烧饼夹菜和饮料什么的,当时颇受小孩子们的喜爱,他们头两年还真挣了些钱。我和志豪也去买着吃过,味道还挺不错。
只是可惜了四眼那个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人生就是这样,当你走错一步,立刻悔改,像陈木金他们一样,还都完全有回归正轨的可能;可如果像四眼,一错再错,不管他的出发点和目的是什么,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鬼探头本就是条不归路。
《鬼探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