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选自《牧斋初学集》。②徐霞客：(1586-1641)，名弘祖，字振之，别号霞客，是古代著名地理学家和旅行家。一生旅行近三十年，走遍大江南北，所到之处，必写游记，后人集成《徐霞客游记》，对我国地理学和游记文学有很大的贡献。③同举：一同应乡试考中举人。除名：因事受到处分取消资格。④倪云林：元朝无锡人，名瓒，字元镇，号云林居士，善画山水。偿博进：偿还赌博所输的钱。⑤手迹：画的真迹。⑥里社：指乡里。⑦郁然：充沛的样子。⑧玄：深远，引申为雅兴。⑨践更徭役：出钱请人代替服徭役。⑩蹙(cù醋)蹙：局促不安的样子。飏(yáng扬)：飞起。三时：春、夏、秋三季。觐省(jìnxǐng禁醒)：看望和侍奉长辈。东西洞庭：江苏太湖中的东洞庭山和西洞庭山。阳羡：今江苏宜兴。京口：今江苏镇江。金陵：今南京。吴兴：今浙江湖州。武林：今杭州。径山：浙江天目山的东北峰，在余杭西北五十里。天目：山名，在浙江临安西北五十里。五泄：山名，在浙江诸暨西五十里。四明：山名，在浙江鄞县与余姚之间。天台：山名，在浙江天台北，仙霞岭脉之东支。雁荡：山名，在浙江乐清东九十里。南海落迦：即普陀山，在浙江定海东一百五十里海中。几案衣带间物：意即身边熟悉的东西。襆(pú葡)被：以巾裹被。冒丛箐(qìng庆)：勇往丛生的大竹林。扳(pān攀)援：抓住东西攀登。悬度：以悬索度山谷。绠(gěng耿)汲：用井绳打水，比喻抓住由高处放下来的绳子攀登。崟(yín银)：高险的山。饮沐：饮水沐浴。木客：一名山精，传说中的怪物，形状似人，手如鸟爪。王孙：猴子。攫(jué觉)父：一种大猿。儚儚(méng蒙)儚：昏昏不明的样子。粥(yù郁)粥：谦卑的样子。山经：与下文"水脉"对偶，指山水的脉络。划然：突然，一下子。心开：兴致很浓。居平：平时。鞶帨(pánshuì盘税)：鞶是大带，帨是佩巾。扬雄《法言·寡见》上说："今之学者，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鞶帨。"因此后代把刻意作文叫做绣鞶帨或者鞶帨。走笔：形容字写得很快。甲乙之簿：分类记事的册子，意思是记得很清楚。丹青之画：以彩色画的画，意思是写得生动形象。台、荡：天台山、雁荡山。陈木叔：名函辉，字木叔，号寒山，明末临海人，崇祯进士，明亡从鲁王航海，因失联系投水而死。小寒山：陈木叔的住处。造：至。雁山：雁荡山。唯唯：答应的声音。质明：天刚亮的时候。间(jiàn见)道：小路。扪(mén门)萝：手拉藤萝。龙湫：雁荡山的大龙湫、小龙湫。宕：通"荡"，积水的洼地。绝磴：极高的山石路。正德：明武宗的年号。团瓢：圆形的草屋。罡(gāng纲)风：道家以高处的风为罡风。围绕而宿：在麋鹿的围绕中住宿。赌身命：以生命为赌注。意思是不顾一切危险。白岳：山名，在安徽休宁西四十里。九华：安徽九华山。匡庐：即庐山。九鲤湖：在福建仙游东北。玄岳：即武当山，在湖北均县南一百里。嵩：嵩山，在河南登封北。雒：同"洛"，洛水，今洛阳南。青柯坪：在华山西峰下。趣(cù促)归：急速回家。属(zhǔ主)疾：生病。啮指：咬手指。晋干宝《搜神记》载，曾子随从孔子在外，突然觉得心动，便告辞回家询问母亲。其母告知："想你时咬手指的缘故。"服阕：丧服期满。放志：随意。黄石斋：名道周，字幼平，号石斋，明漳浦(今福建漳浦)人。天启进士。福王时官礼部尚书，唐王以为武英殿大学士，抗清不屈而死。工书善画，以文章风节高天下。穷：遍游。罗浮：山名，在广东增城、博罗境内。曹溪：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建塔的地方，在广东曲江燕南五十里。步武：古时六尺为步，半步为武。繇：通"由"。终南：山名，在陕西长安西五十里。背走：朝相反方向走。火食：举火烧煮食物。属：适逢。奢酋：指四川永宁宣抚司奢崇明。酋，部落的首领。阻兵：以兵力闹事阻拦。戴釜：带着炊具。九边：明朝以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为九边。厄(è饿)塞：险要之地。过余山中：过，访问。山中，指作者所居的拂水山庄(今江苏常熟)。剧谈：畅谈。四游：《尔雅·释天》邢昺疏云：地与星辰都有四游--立春西游，立夏北游，立秋东游，立冬南游。四极：四方极远之处。九州：古时分天下为九州。《尚书·禹贡》列举兖、冀、青、徐、豫、荆、扬、雍、梁为九州。九府：九方(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中央)之宝藏有九种，称九府。星官：指天文。舆地：即地理。江河二经：长江、黄河两条经脉。两戒：唐代僧人提出的地理现象特点。北戒相当于今青海、陕北、山西、河北、辽宁一线；南戒相当于今四川、陕南、河南、湖北、湖南、江西、福建一线。囿：局限。中国：中原。流河：泛指我国西北方的沙漠。要：通"邀"。丙子：崇祯九年(1636)。鸡足：山名，在云南宾川西北一百里。迦叶：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在释迦牟尼死后，为佛教的长老。函：盒子，这里作动词，用盒子装。黎：黎州，在今四川汉源。雅：雅州，在今四川雅安。瓦屋：山名，在四川荣经县东南一百二十里，形如瓦屋。晒经：山名，在四川越西县东北一百里。相传唐玄奘法师曾在山上晒经，故名。犛牛徼(jiào叫)外：指西南出产犛牛的边疆地方。盘江：有南北二水。南盘江源出云南沾益，东流为广西、贵州界河；北盘江源出贵州威宁，南流至册亨，会南盘江。西南诸夷：指四川西部、南部和云南、贵州以及甘肃南部等地。丽江：金沙江在云南丽江境内一段。点苍：山名，一名灵鹫山，又名大理山，在云南大理西。瘗(yì意)：埋葬。宿愿：往昔的心愿。星宿(xiù袖)海：在青海。去：距离。中夏：中原地区。黄金宝塔：佛经中传说的宝塔。西番：西藏及青海、甘肃一带藏民居住地区。参：拜谒。大宝法王：元朝给予西藏喇嘛萨迦派首领八思巴的封号，他的弟子承袭其号。鸣沙：山名，一名沙角山，在甘肃敦煌市东南。胡国：明清时对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的统称。迷卢、阿耨：明清时西域的国名。由旬：梵语的音译，印度古代计程的单位。沙河：甘肃敦煌以西的沙漠地带。玄奘：唐朝高僧，姓陈，世称三藏法师，曾西游印度取经。魔折：磨难。本传：指唐慧立作《大慈思寺三藏法师传》。信宿：连宿二夜，指几天之内。适：往。莽苍：郊野的颜色，此指郊野。估客：商人。附：捎带。寓：寄与。岷山导江：意思是长江出于岷山。泛滥中国之始：意即国土内水势盛大的开端。吐纳：吐指水流入湖，纳指容纳支流之水。吐纳指流量。三龙：北龙指祁连山脉，中龙指巴颜喀拉山脉，南龙指唐古拉山脉。宇内：指国内。滇池：在云南昆明。桑《经》郦《注》：指汉朝桑钦著的《水经》，北魏郦道元著的《水经注》。撮：摘录。木太守：指云南丽江府的知府。木氏为摩些族人，明朱元璋任命丽江酋长木德为丽江知府，后因木氏有功而世袭丽江知府。待(zhì志)：准备。糇(hóu侯)粮：干粮。笋舆：竹轿。张骞：汉朝汉中人，西域"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凿空：开辟没人走过的道路。耶律楚材：元代名臣，字晋卿，博极群书，熟悉天文地理。曾随元太祖出征西域诸国。衔：奉。孤筇(qióng穷)：一根竹杖。屦(jù具)：用麻葛编织的鞋。河沙：黄河、沙漠。绝国：极远的国家。漳：漳州(今福建龙溪)。刘履丁：徐霞客的朋友。气息支缀：呼吸困难。诏狱：奉皇帝诏令关押罪犯的监狱。间关：辗转跋涉。反：通"返"。颂(ｒóｎɡ容)系：拘系而未戴刑具。颂，通"容"，宽容，不加刑具。浩叹：长叹。梧下先生：作者自称。柳公权：字诚悬，唐华原(今陕西耀县)人，著名书法家。三峰：指华山主峰莲化峰、朝阳峰、落雁峰。事见柳公权《莲花峰》一文。届：到。山趾：山脚。媾(gòu够)烟为信：焚烧烟火作为信号。火篝，举火。桃林：桃林坪，在华山谷口以南五里。数息：几次呼吸，意即一会儿。玉井莲：韩愈《古意》诗："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此为夸张之说。舡：同"船"。遗(wèi为)：赠送。笈(jì急)：书箱。自非：若非，如不是。冯(píng凭)云：乘云。冯，通"凭"。贤人：尊称对方。三清：道家有玉清、上清、太清三境之说，谓仙人住处。殆庶几(jī鸡)乎：大概差不多吧。隐几：遮蔽几案。意思是书稿堆起比几案还高。属：同"嘱"。从兄：堂兄。雠勘：校对。庚辰：明崇祯十三年(1640)。辛巳：崇祯十四年(1641)。丁文江《徐霞客先生年谱》谓霞客卒于崇帧十四年正月。
【鉴赏】
徐霞客在当时既无任何资助，又无交通工具的条件下，足迹居然踏遍十六个省的山山水水，一生旅行三十余年，充满了传奇色彩。钱谦益的《徐霞客传》，其构思独特之处正在于紧扣"奇"字，铺叙徐霞客一生旅游的奇迹，显示他不同凡响的品性和业绩。
文章开端就突出介绍了徐霞客的"奇情"：超俗的心思和对山水的雅兴，以及而立之年后每年春、夏、秋三季出游，熟晓东南山水地理的经历。当然，假如是在衣食丰裕、车舆代足的条件下，一次二次乃至数次登高临水，领略自然风光，那也无奇可言。而徐霞客的旅游却是徒步攀绝壁，跨悬崖，伴高山而眠，藉岩石而憩，与麋鹿为侣，以泉水解渴，忍饥数日亦是常事，艰难困苦，甘之如饴。作者正是通过极写条件之艰苦，习性之朴拙，反衬出传主迥异于凡夫俗子的奇情。
奇情导致奇行，奇行则可明见奇性。作者在文章布局上，并非如一般传记仅择传主要事叙述一二，而是纵横捭阖，追踪蹑迹，尽可能显现传主一生之奇行。东游江、浙、闽，南游粤、桂、滇，北游鲁、冀、豫，西游川、秦、陇。近至黄山、武夷、罗浮、衡岳，远及恒山、鸡足、昆仑、西域。行程数万里，信步饮风雨，栖宿傍岩穴，八日不火食，如此等等非常人所可思议．非庸夫所能作为。作者不着一"奇"字，然而传主之行迹，却非一"奇"字莫可概括。在传主万里行迹的描述中，作者自然地叙及三件小事：因木叔发问，便跻登绝顶，争奇逐胜而不顾生命之危；访石斋阔叙，往复万里，则如同隔院就邻；从静闻宿愿，竟负其骨匣，跋涉千里，葬之于迦叶。作者不露痕迹的叙述，看似细微平淡，然而霞客追求事业信念不移、对待朋友赤诚挚爱之真性，则显露无遗。钱谦益一生经历曲折，对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深有感触，因而在看他来，霞客之真性，便属超乎寻常之奇了。
作者描叙传主之奇情、奇行和奇性，目的在于显示其奇才。霞客走笔为记，如甲乙之簿、丹青之画；剧谈山水形势之了如指掌，指斥古人志书之承袭附会，纠辨长江黄河之源流走势，订补桑《经》郦《注》之疏漏讹谈，以及纪游之书高可隐几，为古今游记之最，这一切本由其奇情、奇行、奇性所致，而又显示了霞客奇才过人，世无所匹。
尽管徐霞客堪称奇士，但作者还是借王玄氵中的话告诉读者："贤人勿谓天不可登，但虑无其志尔。"这就是说徐霞客并非超人，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着麻鞋，拄竹杖，出入危崖绝壑，踏遍万水千山，事业竟成，功垂青史，其中的奥秘就在于立志不移。这是作者从徐霞客一生经历中得出的人生哲理，而本文的要旨也正在此。芙蕖①
--李渔
【读前须知】
李渔(1611-约1679)，清戏曲理论家、作家。字笠鸿、谪凡，号笠翁，浙江兰溪人。家设戏班，常往各地达官贵人门下演出。著有《闲情偶寄》、《笠翁十种曲》等。
【原文】
芙蕖与草本诸花似觉稍异②，然有根无树③，一岁一生，其性同也。《谱》云："产于水者曰草芙蓉，产于陆者曰旱莲④。"则谓非草本不得矣。
予夏季倚此为命者⑤，非故效颦于茂叔而袭成说于前人也⑥。以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请备述之。
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⑦，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⑧，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⑨，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⑩。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
予四命之中，此命为最。无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仅凿斗大一池，植数茎以塞贵，又时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注释】
①选自《闲情偶寄·种植部》。②芙蕖：荷花的别名。③树：这里指植物的木质茎干。④"《谱》云"句：《石林燕语》、《花史》、《广群芳谱》等书都有芙蓉(荷花)出于水者谓之草芙蓉，出于陆者谓之木芙蓉的说法。此处所说"《谱》云"，似指《广群芳谱》。但旱莲与木芙蓉(木莲)不同，疑引述有误。⑤夏季倚此为命：李渔在《闲馏偶寄》"水仙"条中曾说："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蜡梅为命。无此四花，是无命也。"⑥茂叔：北宋学者周敦颐，字茂叔，特别喜爱莲花，曾作《爱莲说》。⑦荷钱：荷叶初生时，形小如钱，叫做荷钱。⑧菡萏(hándàn汗淡)：没有开放的荷花，也泛指荷花。⑨徂(cú)：到。⑩资：供给，享受。告无罪：宣告已经尽到职责。主人：指植荷、赏荷的人。白露为霜：露水凝结为霜。不已：不停止。可目：可供视觉欣赏。可鼻：可供嗅觉欣赏。馥(fù副)：奇异的芳香。零落：凋谢、衰败。难堪：令人难以忍爱、承当。经年：常年、整年。无如：无奈。塞责：敷衍搪塞。病其漏：担心池塘渗漏。殆：大概是、或许是。草菅(jiān肩)其命：像割草般伤害它的性命。
【鉴赏】
在《闲情偶寄·种植部》中，李渔以各种花木为题，分别写了七十多篇散文，《芙蕖》即是其中之一。李渔论文特别强调"文字莫不贵新"，"不新可以不作"。在《种植部》卷首，还针对咏花木的诗文汗牛充栋、罕能有新意的事实，郑重申明说：文中所写都只是他个人特有的感受、体验，"已载群书者，片言不赘"。如《芙蕖》一文确实是独具一格，颇具别致。
本文叙赞芙蕖，立足于"种植之利"，莫大于此。这种提法，尤其是其中说及的"有五谷之实"、荷叶可备"经年裹物之用"等等，颇有别于标榜"何必曰利"的儒家之道，而接近于讲究经济效益的价值观念。但李渔绝不等同于一般市侩，他又是具有较高的审美趣味与修养的，看似不调和的价值观念与审美趣味，在他那里却独特而巧妙地结合起来了。正是由于以此作为立言本意的主脑，统驭全篇，就形成了这篇迥异与前人的"爱莲说"。
可以说，不泥于古，不掩真情，以自己的独特审美感受为文，乃是《芙蕖》能使人耳目一新的根本原因。对于行文贵新，李渔曾正确指出应是"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上述种种，正是他所谓的"意新"。
种植是为了谋利。所以李渔不把芙蕖看做可供赏玩、客观存在的自在之物，而是自视为主人，认为芙蕖应自觉地侍奉主人、为主人所用，于是词语文字也就随着意新而俱新。荷钱为"点缀"绿波而有意出水；茎叶为使主人得享逸致而"作飘摇之态"，"呈袅娜之姿"；菡萏娇姿欲滴，是它恪尽职责的"分内之事"，也是主人"应得之资"；而蓬中结实、莲藕可口、荷叶裹物等等，又被视为它在"可告无罪于主人"之后的继续效力。这种赋予芙蕖以人的品格的写法，和"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等咏荷名句，有其相通之处，但由于立意迥别也就不求新而自新，而绝无抄袭雷同之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