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达尔弹了弹刀口,长刀虽然老旧,刀口却保养很好,没有任何崩卷。这样的刀对于阵前拼杀已经是足够了,刀尖只是为了能够更快的斩破敌人的甲胄和喉咙。
“要去先锋营了,怕吗?”
勒达尔将上好油的刀用麻绳一层层的裹紧,然后插进刀鞘,这样做可以让刀吃尽足够的油。做完这些之后,他一把将刀扔到君沐风的手里,抬头望着君沐风的眼睛。
君沐风刚刚正在聚精会神的看勒达尔上油,对于他来说,那种上油的方式极具观赏性,简直称的上是艺术。刀扔过来的时候,才打断他的目光,手忙脚乱接过刀之后,抽出刀身细细观看,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进去,丝毫没有听见刚才勒达尔问他的话。
“明天可能就要上阵了,怕吗?”
勒达尔目光从君沐风的脸上收回,解下腰间的狼牙,双手细细抚摸过刀身的纹络,目光不经意扫过君沐风的眼睛,轻声又问了一遍。
“怎么会不怕呢,练刀的时候刀刃划破指尖,那种疼痛的感觉就一直在心头上转。我想仅仅指尖的疼楚就这么剧烈,那刀刃砍到身上的时候不是更疼吗?”君沐风低头抚摸着破旧的刀鞘,低声道:“为什么要彼此厮杀不可呢,那么剧烈的疼痛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承受?”
“我约莫是不怕死的,可我怕疼,所以也就害怕死亡的到来。可害怕有用吗,害怕就能不上战场吗?”
整个营帐静悄悄的,男孩小小的声音在营帐里回荡。君沐风看着勒达尔的双眼,目光平静而又哀伤。勒达尔突然不敢去看君沐风的眼睛,那双眸子太纯净了,而那双眸子中的倒影却是如此浑浊不堪。
“因为我们都要活下去,可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获得的什么。”勒达尔不知道如何回答君沐风的话,看着那双认真的眸子,苦笑着说道:“十年之前我和你一样,心中也藏着这样一个问题,问了很多人也没有得到答案。”
“那现在的你得到答案吗?”君沐风的眸子亮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没有。”勒达尔摇了摇头,发辫在空中乱舞,“从前我也很想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巨狼吃掉绵羊,绵羊吃掉野草,强者杀死弱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循环没有尽头。”
“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吗?”君沐风有些低沉,弱弱的问出这句话。
“开始的时候就是如此,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路向前,直到世界的尽头。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终极,去寻找先祖们也没有寻找到的答案。”
君沐风刚想答话,突然怔住了。这道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似乎都有开金裂石的力量。这不是勒达尔的声音,到底是谁?
勒达尔看着君沐风背后出现的身影,眼中满是惊讶和崇敬,身体猛地坐直,而后将狼牙护在身前,右膝跪地,肃然道:”苍狼之翼风狼骑狼耳斥候勒达尔拜见将军!“
将军?君沐风一时间愣住了,而后猛的抬头朝身后看去,一位身着白色战甲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的站在自己身后。那白色的战甲上纹饰的居然是金色的狼头,战甲后边更是披着血红的披风,一柄不起眼的黑色长刀随意挂在腰间,透着几分古朴的味道。
而君沐风最为熟悉的察哈尔此时却跟在这位中年男子的身后,勒达尔在他身前半跪。能让苍狼之翼最为精锐的斥候二人这般称呼对待,即便君沐风年纪在小,眼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达木罕,苍狼之翼风狼骑主将,鬼刃之主。一时间所有的信息都聚集在君沐风的脑海里,脑袋嗡嗡作响,而他胸前的玉佩此时却光芒尽敛,颜色渐渐淡去,再看去竟如同一块普通的石头。
“将……将军?!”君沐风舌头有些打结,看到身前勒达尔的身形,也想效仿他的做法,可身体刚有些动作,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住的肩膀,再也动弹不得。
达木罕看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少年有些窘迫的神色,又看见了手中拿着的长刀,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一分。
“我们草原人没有那么多的礼节,拿着那柄刀就是先锋营的勇士。漠郡有多少的草原都是先锋营的勇士们用血肉为我们换来的,你们才是整个草原需要礼敬的英雄,先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你们,为你们祝福。”达木罕拍了拍君沐风的肩膀,感觉着有些放松的身体,目光转向勒达尔。
“勒达尔,你也起来吧。这个习惯你一直都没有改掉,你和察哈尔都是草原的眼睛和耳朵,为我们草原拦下了多少窥视的眼睛?我们草原上尊崇强者,可更尊崇养育我们的草原。而你们都是拯救草原的英雄,察哈尔你说,勒达尔应该受什么处罚?“达木罕没有回头,看着眼前低头的勒达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哈哈当罚,罚酒三斤!”察哈尔看着好友难得的境况,也不由得大笑出声。
整个营帐顿时鲜活了起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将军,我,我领罚!”勒达尔红了脸,也不顾察哈尔的取笑,将狼牙直接挂在腰间,低头就要出营帐。
达木罕目光一扫,伸手拦住勒达尔,声音陡然凌冽,“罚,当然要罚。你们可知楚风的风骑已经距我们不到四百里,按照大风营的行军速度,四百里,不过两个时辰的极速奔袭!我罚你的是,在今天晚上之后到我们撤退到青果草原,我要看到你手中的三十颗离军斥候人头!等我们真的撤退到青果草原之后,一颗人头换一斤酒,不醉不归!”
“三十颗怎么够,怎么得也要三百颗!到时候就用离郡斥候的脑袋为将军盛酒!”勒达尔闻言,紧紧握着狼牙,眉宇间杀意凛然。
“好,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就要有这样的气势。你和察哈尔今天晚上就要出营,离郡风骑有什么动向要立即向我汇报,这个时候你们也不能松懈,离郡的大风营戟尖随时都挂在我们的脖子上。”达木罕收了杀气,嘴角又浮起了笑容,“天下只知大风营之利,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苍狼的可怕?”
“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给你们部署任务,顺便来看看察哈尔一直很在意的孩子。你和察哈尔都是我带出来的人,我想你们的眼光总不会错。“达木罕回头拍了拍君沐风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道:“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察哈尔和勒达尔的脸上几乎同时浮现出一丝紧张,握着玄凌与狼牙的手,都有些颤抖。他们非常清楚达木罕对于离郡的仇恨有多大,眼前这个孩子的名字明显带有别郡的气息,如果将军认真起来……
不!就算将军起了杀意,他们两个人也会力保这个孩子的周全!
察哈尔与勒达尔目光对视一眼便迅速扫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决心。
“君沐风。”
君沐风清脆的说出自己的名字,随后站直了身子,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这位将军带来的压迫,特别是腰间那柄不起眼的长刀,君沐风心里有种感觉,若是自己多看一眼,魂灵就会被其吞噬进去,用心去听,似乎有万鬼呼啸!
“真是一个好名字,要活下来啊小家伙,只有活下来你才能去踏上找寻那个答案的路。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可能成为英雄,而死了却只能成为一堆枯骨。”达木罕看着眼前孩子的眼睛,一片平静,就像漠北高原圣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
君沐风轻轻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向达木罕行了一个草原上常见的礼节。达木罕也不拒绝,随后朝着营帐外走去,走到帐门之前,朝着身后的两位得力斥候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低头颔首,便走了出去。
营帐外已是一片繁忙,太阳更是已经升到了头顶,达木罕朝着金狼帐走去,那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楚风的确是一个很让人敬佩同样有很头疼的对手。人生在世有这么一位强者作为对手,此生亦无憾。
当达木罕走到金狼帐,正要掀开帐门进去的时候,心中突然跳出了刚刚的那个孩子的名字,脑海中不知道怎么蹦出了一句话“君沐风,君沐风,我说为什么这么熟悉,南郡郡主也姓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