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朝着惜华宫的方向去了,太子虽然年纪尚轻,但也已经懂得男女有别的观念了,特别是车里的这个小姑娘还是母亲给他物色的未来皇后,他厌恶至极,自然不会把她带回自己的永安宫。
而顾祁虽是赵容华的儿子,但自小被皇帝送到皇贵妃那儿养着,因此一直住在惜华宫,直到八岁那年被立为太子后,才住进太子宫。因而他与皇贵妃的感情反倒比跟赵容华的感情亲近多了。
马车内,想到上辈子顾祁那么讨厌自己,楚颜下定决心,好感度要从娃娃刷起。
毕竟这家伙是未来皇帝,若是一直反感自己,有弊无利。
她揉了揉眼睛,泪眼汪汪地醒过来,“疼……。”
顾祁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一个字,“哦。”
楚颜嘴角歪了歪。
这是什么反应?她好歹也长了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脸,哭起来也是落雨梨花我见犹怜,顾祁居然无视她!
楚颜决定耍赖,掐了把大腿,哭得越来越厉害,冷不丁扑倒顾祁腿上,“疼,颜颜疼……呜呜呜。”
顾祁浑身僵硬地低下头,看着那个眼泪鼻涕都往自己身上蹭的小不点,脸色黑了。
他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了,更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碰他!
“走开!”他避之不及地往旁边挪了挪,楚颜一下子失去重心倒在马车的底板上,脑袋砰地一声磕在车厢上。
顾祁一愣,他只是轻轻推开楚颜而已,压根没有料到她会摔得这么重。
小家伙当即哇哇大哭起来,捧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娘……呜呜,我要娘……。”楚颜哭得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虚掩着脸看了眼面色尴尬的顾祁,唇角轻轻弯起了瞬间,下一刻继续放声大哭。
想当然尔,刚才撞的那一下是她有心为之。
顾祁僵在那里,安慰也不是,喝止也不是,想他堂堂太子殿下,何曾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一幕?
就在这时候,车辇蓦地停下了,万喜在外面掀起车帘,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殿下,惜华宫到了。”
车内的哭声传了出去,万喜显然也愣了愣,随即放低了声音道,“皇上也在这儿,殿下还请安慰安慰赵小姐,莫要惊动了皇上。”
顾祁一听父皇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赶忙喝止住楚颜,“不许哭!”
要是叫父皇知道他把一个六岁大的小姑娘惹哭了,那还得了。
皇上在?在的好!
楚颜心头乐开了花,叫你小子凶我,现在这情况是谁求谁啊?
她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太子……太子殿下好凶,呜呜呜……。”
哭声愈演愈烈。
顾祁的脸色愈加难看,心知硬的是行不通了,只得蹲下身去,姿态僵硬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强忍住不耐烦,伸出手去替她胡乱抹几把,权当是在擦眼泪。
“乖,听话,不要哭了,再哭的话,下次有人欺负你,太子哥哥不帮你了。”
他帮她?
看来皇宫里的人都一个样,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天知道刚才毛笔冲着他飞去的那一幕是谁帮了谁。
楚颜的哭声小点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太子哥哥以后会帮我?不,不让人欺……欺负我?”
称呼直接从殿下升级为哥哥,但此刻顾祁来不及顾及这么多。
见她终于停下来了,他松了口气,随口应道,“嗯,会帮你,只要你不哭了。”
那张前一刻还哭的稀里哗啦的包子脸一下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楚颜一把抱住顾祁的胳膊,眼泪鼻涕又一次蹭了上来,“太子哥哥最好了!”
又来了……
顾祁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这一次,他强忍住了把她推开的冲动,只是低声哄着,“好了,咱们下车吧,见过父皇和母妃以后,我就宣太医来给你看看额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一心想在父皇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绝对不能让人以为他堂堂宣朝太子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他先下车,然后把楚颜也抱了下去,小小的姑娘只达他的腰际,因此目不斜视的顾祁看不到楚颜脸上划过的一抹深意。
看来太子很在意他老爹呀,这也算是根软肋了,他日拿来要挟个什么真是再合适不过。
惜华宫的前院里,一家三口正在晒太阳。
因为皇贵妃喜爱杏花,所以皇帝命人在前院种了好几棵杏树,眼下粉色的花朵开遍枝头,满眼都是淡淡的红,而一袭鹅黄色绣襦裙的皇贵妃就这样含笑站在树下,看着硬要爬上皇帝肩头的小儿子,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皇帝在朝堂上是个严肃果敢、杀伐决断的君王,待人疏离,不苟言笑,可是每每来了惜华宫,一身的戾气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疼爱妻儿的慈父形象。
眼下,他无奈地瞅着拉着自己下襟、口中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父皇马马,盼儿要马马”的小家伙,终于弯腰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搁在肩上,“好了好了,父皇给你骑马马。”
堂堂皇帝,朝前无人不从,到了这惜华宫竟落得个给儿子当马骑的地步……偏生他还甘之如饴,唇角的笑意只增不减。
顾盼是皇贵妃的儿子,也是皇帝除了顾祁之外唯一的儿子,自小就被养在惜华宫,在皇贵妃的执意要求下,只在满月时被封了个安乐侯,其余的称号荣誉,个个都被严词拒绝。
皇贵妃说,这皇宫里没有半点亲情可言,自打太祖那一辈开始,为了这皇位,兄弟反目的情节屡见不鲜,而顾祁虽说不是她亲生的,从感情上来说却不比亲生儿子差。如今既然顾祁当了太子,她当然希望顾盼能掌的权越少越好、身上的荣宠越少越少,因为两个都是她儿子,一个若是注定了黄袍加身,另一个就最好一点威胁都构不成。
其实她也是存了私心的,当皇帝有什么好?她从当今皇帝顾渊身上看到的悲剧还不够多么,反正顾祁当上太子,将来登基以后一定会对她好,她又何必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入这复杂的宫闱斗争呢?
再者,皇帝如今只宠她一人,痴情种的本性显露无疑,她自然也没必要再去把儿子推上皇位,争当那劳什子的太后。
安乐侯,一生平安喜乐,这才是她希望顾盼拥有的。
看着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幕,顾祁的脚步停顿了片刻,他没察觉到,跟在他身旁的楚颜却是看了个真切。
啧啧啧,这眼神里全是欣羡,看来太子殿下对父爱母爱的渴望也很强烈才是。
万喜看了眼院子里玩的开心的三个人,清了清嗓子,吆喝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顾祁再一次迈开了步子,含笑走进惜华宫的前院,朝着那里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子给父皇母妃请安了。”
楚颜跟着他亦趋亦步地走上前去,也学着他的模样行了个礼,“楚颜给皇上、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顾祁是男孩子,行的礼自然也是男儿之礼,眼下被这么个邯郸学步的小家伙依样画葫芦学了去,引来皇贵妃一阵笑声。
“这是卫国公的女儿吧?上一次皇上召见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过一眼,没想到长得粉嘟嘟的,性格也这么乖巧,真是惹人爱。”容真走上前来,蹲下身去捏捏楚颜的脸,因为自己生的是个大胖小子,从小跟在身边的顾祁也是个男孩子,她还真希望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儿。
这一走近,立马发现楚颜面上带着湿意,容真愣了愣,不解地看了眼顾祁,“怎么,你把赵小姐惹哭了?”
顾祁急于分辩,岂料楚颜自己委委屈屈地开口了,声音里还带着点颤音,“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是颜颜自己不小心,被飞过来的毛笔砸中了,不关太子殿下的事。”
顾祁愣了愣,瞅了眼老老实实低着头的楚颜,没吭声。
容真从顾祁六岁起就带着他了,儿子有什么反应,心头想些什么,她扫一眼也就看明白个六七成。
多半是这小子把人惹哭了,怕给他父皇看到,就威逼利诱人家小姑娘,偏生小姑娘还真听话,叫她不准泄密还当真就不泄密了。
她失笑,把楚颜抱起来,用衣袖替她擦擦眼泪,“颜颜真勇敢。”
回头扫了眼顾祁,容真又补充了一句,“既然今儿学都没上就把人带回来了,想必是要召太医来给她看看吧?”
顾祁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母妃说的是,儿臣正有此意。”
他忙回过头去吩咐万喜去太医院请太医,转过身来看着容真面上似笑非笑的揶揄之意,耳根子都红了。
他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狐狸似的母妃。
皇帝见顾祁来了,便把顾盼从肩上放了下来,神情也变得稍微严肃些了,朝顾祁淡淡地点点头,唇角的笑意不多不少,却无论如何不及方才对的顾盼时和蔼可亲。
楚颜被容真抱在怀里,天真地瞅着这一幕,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扎扎实实地看明白些东西。
皇帝这辈子就爱皇贵妃一个,所以顾盼也是他的心头肉,而顾祁这个太子,虽表面上不如顾盼受宠,但实际上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皇上心头透彻,对待毫无权势的小儿子就给予充足的父爱,对待身为太子的大儿子就严厉有加——这也是磨练太子的唯一方式,毕竟你见过历史上哪个明君当太子的时候被溺爱过?
楚颜看了眼顾祁的表情,心头略带同情。
顾祁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皇帝区别对待的原因,只是明白归明白,恐怕还是羡慕顾盼得到的那份父爱的。
瞧瞧这可怜又落寞的小眼神,羡慕又失落,把一个无辜少年渴望慈父之爱的心情表露无遗,啧啧啧,实在是……
大快人心!
叫你小子讨厌我,叫你小子推开我,这还真是一报还一报,世界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