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整个冰城都笼罩在沉静与安详中，永不知疲倦的蓝河水，在暮色将起的朦胧里呈现幽蓝的神秘。沉默的蓝桥倒影在河水溅起的浪花里摇曳。
桥上有位行者步履匆匆，那是一位妇人。她用黑色的斗篷将自己遮掩起来，低着头追随着神秘蓝河水的流向。在桥北边她不是没有过犹豫，但她终于还是将脚踏上了蓝桥，下意识地开始数自己走过的脚步，是宫墨告诉默荨：
“爱情的距离只有107步，那是从蓝河桥南到桥北的距离。”
她朝着蓝桥的另一端走去，渐起的暮色在她的身上投下阴影。蓝桥在远处像是一根长长的丝线，而她就像在丝线上移动的蚂蚁，渺小但是坚定。浓重的雾气仿佛沉重的叹息，终于将一切淹没。
敲门声里透露出敲门者的迟疑，断断续续。
在躺椅里闭目凝思的宫泊驰，缓缓地站起来踱到门边去。
门打开的那一刻，宫泊驰看到蒙着黑纱的那张脸，他仿佛看到幽灵一样，惊慌失措地像本能一样的迅速把门关上。
那颗心在门后面跳动得剧烈。
没错，即使她蒙着黑纱将自己藏匿在黑色斗篷里，仅凭着她的眼睛他也一眼就知道她是他日夜想念的人，尽管她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门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他的心跳给予最好的证明———也只有她可以牵动着自己的心让它像跳动的音符一样奏出欢乐或疼痛的歌。
是穆沁。
宫泊驰在门后花费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恨没有足够时间做好打开门见她的准备，又怕门外人等得太久会消失了踪影。
所幸，当他再次打开门时，她还在那里。
她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宫泊驰默默地走在后面悄悄打量着她的变化。黑色的斗篷连带那黑色的面纱在灯光下使她显得更加端庄和优雅，她的眼睛里读不出表情，仿佛神采奕然，又仿佛黯然神伤。
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安静的像一座雕塑。而他不止一次地想起，在草原上草长莺飞的季节，她和他骑着黑色的小马驹在草原的月光下奔跑，她在百花丛间像蝴蝶一样旋转着裙子跳舞时的样子，还有当他把一朵花别在她的发间时她脸颊上那一抹染着晚霞的羞涩。
如果可以再换回那些时光，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不会再悲伤。
“我没有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宫泊驰轻轻搓着双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三十年前她是他心里眼里唯一的风景，三十年后坐在对面的她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拨起他心中的弦，让他的心像暴风雨般发出轰烈的鸣响。
穆沁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若有似无。她低垂的目光稍稍抬起，宫泊驰依然没有在她的视线之内。很久很久都足不出户的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踏上去宫泊驰家的路呢？
空气里流动的只有沉默。
宫泊驰知道，敏启梵的名字，是矗立在穆沁与他之间的禁忌，虽然他们都不愿意提起，但是那道无形之墙终究难以逾越。
“敏启梵兄已经离世，参加他的葬礼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无比沉痛的，可是死亡对于我们每个人都像出生一样无法避免，希望你不要过度悲伤。”宫泊驰为穆沁倒上一杯清茶，烟气袅袅在两人相隔的空间里游弋和摇曳。
“嗯。”穆沁点点头，并没有对宫泊驰的话做出明确的反应。
她此次前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宫泊驰突然有一种挫败的悲伤，坐在他对面的穆沁像海一样深不可测，而三十年前的她的悲与喜都是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她的心事至少也是透明的。
“你，还记得三十年前我们在草原上的那些日子么？”穆沁突然开口了，就在宫泊驰不知所措的时候，
宫泊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里激荡起一圈一圈像涟漪一样的狂喜。
但是他努力遣用自己的理智使自己再次镇定下来，不动声色———他，也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宫泊驰了，岁月用残酷的方式教会了他太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日子在我的年龄像香樟树上的年轮一样堆聚越来越多的时候，日益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后来在艰难打拼的岁月里，是那些回忆在温暖和激励着我前行，告诉我为了再次拥有你如格桑花一样绽放的笑颜而不能倒下去。”
穆沁仔细地听着，眼睛里透露出遐思。
“我都记得，一刻也没有忘记过！那时古老的桑贝拉草原不仅承载着夏夜的星空和月亮，也承载着我们幼稚却伟大的梦想，那永不停息的桑贝拉河像遵守着某种使命般沉稳顺从地流向远方。草原上太阳的升起宣告着黎明而黑夜的降临预示着又一天的终结，所有的一切都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昨天的模样，让我们产生错觉，恍然以为时光在那里永不会苍老，让我相信我们会那样永远在一起。对爱情永恒的理解，不过是简单得就像太阳在桑贝拉草原上升起来又落下去，就像桑贝拉河的河水永恒的向东流去啊……”宫泊驰的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他的头慢慢垂下去黯然神伤，声音也变成挫败的低语“那时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们的世界里只有美好与快乐，我们也不懂得悲伤是什么。在草原上的日子我们一直笑一直笑，那时幸福地微笑着的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样子，我敢肯定，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么美的笑容了。”
穆沁早已红了眼眶，任由泪水藏匿在面纱后面肆意的流淌。
世界上一定不会再有比这更悲伤的时刻，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只能在回忆里重温已然逝去的幸福，也只能抱着缺憾走向终结此生的坟墓。
“那么，既然我们也有过那么幸福的时刻，又怎么可以再亲手剥夺掉孩子们幸福的权利呢？”穆沁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宫泊驰，悲痛欲绝的说。
她一定是悲痛难忍，否则又怎么会死死的按住心口的位置？
仿佛雷声轰隆一响，如夏季暴雨一样骤急的泪水突然从宫泊驰的眼里滚落，噼啪噼啪打落在手背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我也看到过像你所说的那样的笑容，犹如三月桃花一样灿烂明媚的笑容让我在默荨的脸上看到了夏季，每个沉浸在甜蜜爱情里的女孩，都拥有那样无与伦比的笑容。因为对小城此生的亏欠，是默荨在我的生命里冲淡了我的于心不安，在二十年前我就答应过我的丈夫会好好照顾伊本。辛纳先生的遗孤，可是现在我不能原谅自己都无法守护那孩子的笑容。”
宫泊驰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覆盖于手背旧的泪痕上。
“把宫墨还给默荨那孩子吧！自她的父亲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她笑过，哪怕是轻微的嘴角上扬。可以像阳光一样照亮她生活的人也只有宫墨了，不要夺走她脸上幸福的笑容，让我曾失去的笑容在她的脸上重新绽放，让我们带着缺憾的幸福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延续不好吗？”穆沁几乎是在恳求道。
宫泊驰强忍着内心的痛苦，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受到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再也无法停止哭泣。眼泪是珍贵的，眼泪也是可耻的，他已经忘记了有多久都没有哭过。可是此刻，眼泪是他对于痛苦唯一所能做出的表达。
穆沁努力把悲伤藏匿在黑色的纱后面，不让自己被愈来愈汹涌的私欲所俘虏。
“我们，再也无法回到草原上去了是吗？”宫泊驰站起来绝望地看向屋外的苍穹，他是在问穆沁，也是在问自己。
但是，显得多么的徒劳无功呢？明知道结果已然是无可逆转的，却还在像困兽一样做着无谓的挣扎，枉他宫泊驰财富盖世，却居然也会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刻吗，难道三十年前穆森不是为了贪图珠宝商敏启梵的金钱才让他宫泊驰此生的挚爱另嫁他人？
穆沁的身体在听到宫泊驰的那句话时开始轻微的颤抖，她深深地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无息流向脖子里。
连空气里也暗涌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压抑。
“我还真是痴心妄想啊，以为敏启梵兄和孩子们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即使敏懿和小雪走到一起了我还不肯觉醒，听到敏启梵兄生病的消息之后，我还自私地妄图牺牲我儿子的幸福来成全自己的爱情梦想，却不知无情的莫过于岁月，沧海桑田，原来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宫泊驰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沙发上，他明明是说给穆沁听的，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里透着无力的心碎和绝望，“这么多年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辛苦的打拼和积攒的呢？”
穆沁止住了泪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她抬起头来喃喃的说：“你知道吗？父亲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的看待，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贫穷。当初父亲有意让我们结婚并继承他广阔优渥的牧场，他只是在等你更成熟沉稳一些等合适的时机再把牧场都交给你，可是你却利欲熏心，不该贪婪梵的红宝石！在你把手伸向梵的衣袋偷窃了不属于你的红宝石，是你亲手葬送了我们之间的爱情！”
宫泊驰跌坐在沙发里，面如死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我还天真的以为凭着我献给你的那颗红宝石，你一定会是属于我的！”宫泊驰终于开口，他双手抱着头一副颓然之色，他的声音里有自嘲，绝望和心死如灰，“可是我依然难以相信，穆森巴巴难道不是因为敏启梵兄的赫赫家财才让你嫁于他吗？”
“不是！不是那样的！当时梵所有的财富只有那颗红宝石，而那颗红宝石的价值也绝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贵重，当他捧着那颗红宝石千里迢迢来见父亲的时候，他遵守了对他父亲的承诺。像红宝石一样闪耀着熠熠光辉的他的诚信、孝顺和沉稳的品质，还有在知道是你拿了他仅有的红宝石之后，对你宽容和怜悯的态度，是真正让父亲赞赏他的地方。当他承诺会给我幸福时，父亲毫不犹豫的相信，相信他比你更适合给予我一生的幸福！显然，父亲是对的。”
宫泊驰彻底瘫倒在沙发上，像被掏空了灵魂的木偶一般。
“我终于懂了，只可惜我懂的太晚，我是个可耻的偷窃者，与敏启梵兄相比，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你知道吗？这一生和梵一起过，我没有后悔过。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答应嫁给他。我曾犯下罪恶，但是在漫长的相濡以沫的岁月沉淀里，我发现，他才是我此生最倾慕的男子，就算他不在了，我也会坚守忠贞，固守着对他的思念，在我以后的全部人生里去安静的忏悔。”穆沁缓缓地、平静的说。
她的脸藏在面纱后呈现着浅浅的安详的幸福。
而宫泊驰也一定是懂了。
脚步声很轻，默荨没有发现妈妈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了。
穆沁看着默荨的样子略有所思，默荨失魂落魄，也一定刚哭过。
“是又想念爸爸了吗？”穆沁也落身坐在床边，顺手帮熟睡的小曦掖了掖被角，然后看着眼眶红红的默荨轻轻地问，她解开面纱露出了那张久不见世的脸，是比从前更加具有韵致，可惜欣赏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她固执地想把自己的美隐藏起来，除她的丈夫敏启梵之外，再没有人有资格欣赏她绝美的容颜。她垂下眼眸，将手轻轻覆于默荨的手背，“我也很想他，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的想念着他。”
默荨看着妈妈，发现她也哭过了。自爸爸归真之后，这个柔弱顺从的女子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坚强，很多事她都迅速果断的做出决策，连呼吸的节奏也跟已故的爸爸越来越像。但是，她的步履明显比从前疲惫和迟缓了一些。
母女俩相顾无言，只有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月亮在窗外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把皎洁的光一点一点投射进来。
当月亮从西方悄悄消失了踪影的时候，太阳就像金色的火球一样闪耀着光辉升起来了，在广阔无边的天空里是无敌的王者。
“宫墨哥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呢？”默荨坐在书房里的时候，突然听到敏曦惊喜的声音，当她听到那个名字心里激动了一下，脚已经飞快的带领她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但是在她将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还是退缩了。又慢慢退回来站在了窗户那里，侧身躲在窗纱之后。
院子门口果然就站着如晨光般明媚的少年，敏曦快乐地把他拉进了门，他似乎比之前稍微瘦些了，站在院子里用目光搜寻着什么。
“宫墨哥哥，进我们的屋里坐呀，我给你倒我们的新鲜花茶。”敏曦看他在院子里停步不前，拽着他热情的说道。只有这样的时候，敏曦的脸上防腐蚀沾满了露水的开在清晨的花，生气勃勃。
穆沁迎了出来，微笑地也请宫墨到屋子里去坐，宫墨像穆沁问过好，把手里的礼品盒呈送到穆沁面前，“伯母，爸爸让我来看看姐姐，这是茶宫里新到的绿茶，请你们品尝。”
穆沁接过那精致考究的礼品盒，瞬间就明白了宫泊驰的用意，既然这样，她就不枉昨夜出行一趟。
“替我们谢谢你的爸爸，”穆沁顺手把礼品盒递给一边的敏曦，意味深长的笑着对眼前的少年说，“你姐姐在房间休息呢，你可以先去看看默荨，她在书房里。”
宫墨抬起头，向书房的窗户看去，默荨条件反射地迅速躲到了一边，然后又对自己这样狼狈的表现懊悔不已，明明就知道躲在窗纱后面宫墨是看不见自己的。
“没事的，伯母。我先陪着你和妹妹说说话，默荨在忙我就不去打扰她了。”宫墨很谦恭地笑着。
“好啊好啊，我们先进屋坐啊。”敏曦很开心的赞同，又拽着宫墨向客厅走。穆沁看着他们俩的身影，微笑着摇摇头呢，也随后走了进去。
客厅里传来他们的谈笑声，默荨坐在书桌前转动着手中的笔，就那样转了好久。
终于，默荨觉得自己可以从容的去面对宫墨了，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们沿着蓝河一直走，宫墨感觉到默荨微妙的变化，她似乎更加冷静和沉默些了，她的脸上令他着迷的那种笑容不再。
走的累了停下来坐在蓝河边，幽蓝的河水在和煦的风里安静的流淌，像是默荨心里无法言说的悲伤。
“知道吗？在我们没有见面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想念你。”宫墨侧过头来审视着默荨的眼睛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有我在。我知道伯父的事让你心里悲伤，可是我们都要很坚强。伯父以他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伟大的梦想，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即使他不在了，我们每个人都在想念着他追忆着他，这才是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东西不是吗？我想，伯父并不希望你会如此的沉迷于悲伤。
默荨静静的看着缓慢流淌的蓝河水，长长的睫毛以倔强的弧度向上翘起，她努力想要隐藏的悲伤还是那么轻易就被看穿，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让宫墨以为那仅仅是为了爸爸也好。
“我知道，”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默荨缓缓地但是语气坚定的说，“爸爸告诉我一定要很坚强，我会努力那样去做。尽管知道前面的路是那样的艰难，可是我会像那艘逆流而上的石舟一样勇敢走下去，我可以的。”
“艰难的道路互相搀扶着不是更容易些吗？默荨，难道你不希望我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吗？”宫墨多么心疼她在逞强，他知道他也相信默荨一定可以的，但是他怎么忍心让他独自承受着人生里的所有风雨。
“灵魂一直都在孤单里穿梭游荡的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你的陪伴，我只知道自己需要在幽暗的岁月里独自前行，而你的双脚，并不能代替我亲尝途中的风雨。宇宙里的行星都有属于自己的运行轨迹，地面的的每条小溪都有自己奔赴的流向。”默荨眼里的忧伤与刚强，明明灭灭，她沉静又理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觉得这一定是她所拥有过的最疯狂的时刻。
宫墨难以置信地看着默荨，她变得那么陌生，一点也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默荨了。他见过她最脆弱的时刻———在那个冰雪纷飞的冬天，她穿着红色的风衣跪在雪地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红色帽子上，也落在她的浓密蜷曲的睫毛上，那也是他所见过的她最美的时刻。
在那个酷寒的冬天，宫墨感觉到棉花糖一样甜香的温暖，仿佛重归于墨尔本晴朗的阳光。但是现在，爸爸的庄园里红色郁金香都盛开的季节，冬天的雪突然都溅到他的生命里来，溅到了他的颤抖的睫毛尖上，一不小心就打湿了眼眶。
没有见面的这些日子，当他被爸爸困在庄园里的阁楼上时，他站在天台上看着红色郁金香的花海———无时无刻都在想念默荨。他在白色的阁楼上，发现了在生下姐姐和他之后就过世的母亲的秘密，红色郁金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而在母亲年轻的生命像花瓣一样凋零之后，这整座红色郁金香的庄园，也是爸爸心中一直埋藏的秘密。
宫墨的心中也埋藏了一个秘密，自他在那个白色雪花永无止境落下的冬天，在雪地里看到像红色郁金香一样的女孩的那时起，他希望能和她一起看墨尔本晴朗的阳光和海，在靠近法国海岸线的泽西岛建一座童话一样的城堡，用来栖居他的爱情，以及他飘泊羁旅的灵魂。
“默荨，阿芙洛狄忒的红色玫瑰象征爱情，而我想用一座泽西岛的城堡来安放我们的童话，我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永远在一起。”宫墨试图让默荨明白，他希望可以以爱情之名守护在她身边，不会让岁月侵蚀到她，不会让她还有那种被摧毁到绝望的时刻。
“可是，我们之间是爱情么？我多么感激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在我的心寒冷到麻木的时刻，是你像纯净又温暖的阳光般照进了我潮湿到近乎发霉的生活，让我懂得了温暖和幸福的全部意义，可是在我心里载着温暖和幸福流淌着的那条河———它的名字———并不是爱情。”默荨的心里并不是此刻起才蔓延着悲伤，她想努力平静下去，可声音还是带着轻微的颤抖。
就像默荨所希望的那样，悲痛侵心的宫墨并没有从她的声音里发现破绽。默荨知道，她已经握着锋利的长剑，刺在了对她带着热切的期望并且毫无防备的少年的胸膛，她仿佛听到血液在流动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她心痛难忍，握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刺进掌心，一定又在那里刻出了血红的小月亮。
“我不相信！在你每天清晨看到我时笑得比阳光更明媚的时候，在我们走过梦一样幽蓝的河边你跟在身后踩着我脚印走的那时候，甚至在你毫不犹豫拿起我正在啃的苹果咬了一口的时候……我都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去怀疑，你和我在一起的某个瞬间也一定希望时间会就此停止，或是在以后的时光里和我一直在一起。”宫墨站在默荨面前努力的想要证明些什么，可是他看到默荨的眼眸里是越来越明显的冷漠与坚决，心里突然就开始钝痛，仿佛他的知觉迟钝到———之前被无形刺穿心脏的剑，现在才让他感觉到万箭穿心般的疼。
默荨转过身去背对着宫墨，对他的疼痛无动于衷。
沉默和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在他们身边突然停滞。蓝河里的红色鲤鱼在幽蓝的水面上吐出一串泡泡，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悬浮在蓝色锦缎般美丽的天空。
宫墨走到默荨面前，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眼睛试图从她坚决又冷漠的眸子里读出伪装，这不会是真的，哪怕她的眼里还有一丝的迟疑和温柔，他就绝不会放弃。
可是，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默荨的眼里只有仿佛被冻结在冰层里的冷漠与坚决。终于，他的唇角轻轻地动了一下，艰难到仿佛好几个世纪瞬间就过去。“难道是，已然心有所属？”他说。
默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像流在沙漠里的溪水般干涸。前方的路是孤单是不平坦，但是她会走下去的，那就是了，她所选择的路。
远处的地平线像在天地之间划开了一道伤痕，晚霞映红了整个天空，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海。
默荨拖动着步子，艰难地向前走去。她唯有逃离。
而少年瞬间憔悴的身影，投落在蓝河的河水里，在斜阳的余晖里被波光粼粼的蓝河水拼碎。眼泪终于流下来了，那藏着明媚小太阳的双眸，自此之后，开始永无止境地下着太阳雨。
仅存的温度，是默荨在临走之前将红色宝石放在他掌心，那碎为两半的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多么像是捧着———他碎了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