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琳
一
你说你有过许多的痛苦。我要告诉你的是:人一生的痛苦远远要多于一生的幸福。如果一个人在生活中有许多的痛苦,这将是一个人的不幸;如果痛苦和不幸发生在一个诗人的身上,对于一个诗人来讲,这却不是一件坏事。往深里说,这或许是神谕中的一种暗示。
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我们所读到的抑郁或者是惆怅的诗歌总是要多于欢乐的诗歌,就拿沸腾的爱情诗歌比较,也是痛苦的诗篇要多于欢乐的诗篇的。我以为欢乐的诗歌在写作时是一种无障碍的写作,相对来说,诗人没有太多持久的内心复杂的变化,也就缺少了一些边缘性的思考,明显的使诗歌的语言缺少了积极性、进攻性。没有了语言的积极性、进攻性,诗歌只会成为写作者们合唱中的一首诗歌。
一只羚羊在草地上停留着,它时而低头吃草、聆听,时而啜饮,它在草地上移动的步伐是缓慢的,目光空洞,神态乏味,它在草地上停留着,并没有给我们的心底带来亢奋,带来刺激。比如:新奇、意外和突兀什么的。它在草地上的表现是庸常的,甚至给我们带来的情趣是一些无望,我们看不到它身体的变化和肉体里骨骼的硬度。我们甚至还埋怨它过于安逸。突然,一只潜藏的狮子向它发动了攻击,我们看到一只羚羊在倏然间的惊醒和奔跑,狮子在向羚羊逼近,羚羊越过草地、岩石和山涧,以它自由的躯体,在狮子雄性的追逐中喘息和反抗,在绝望的裂缝中它要奔跑出狮子的追逐。我想说的是诗歌最好不要成为一只草地上的羚羊,而要成为一只在惊险中奔跑的羚羊。
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痛苦,其实是在告诫我们要奔跑起来,这种奔跑可以让我们发现自身的能力,可以到达我们未曾去过的地方,有了深度。不是吗,对于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来说,在日常生活和写作中所经受的痛苦是一件多么非凡而高贵的事情,就像一只被追逐的羚羊的奔跑,它在奔跑中已经忘记了安逸和眼前的利益,它在痛苦和奔跑中已经使出和激发了浑身的力气与心中的智慧,它要挣脱束缚,它要到达它所要经过和到达的地方。一个没有被狮子追赶过的人能够到达这样的地方吗?一个在生活面前养尊处优或是麻木不仁的人显然没有过这样的快乐。可以这样说:没有痛苦的人,从未到达过远方,也就从未到达过生活的核心。诗人需要这样的痛苦。
二
那一天,你给我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我记住了,你说:“我出书不是为了评奖。”
这句话说得有些突然。说这句话时,你可能有别的理解和含义,也就是说,你的写作可能是在一种宽松和自由的状态下进行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这种毫无负重的劳动,有一种忘我的劲道,这给你诗歌写作带来的好处是:你想歌唱你就歌唱。
可能你也看透了,这些年诗歌评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在民间,诗歌评奖就是给自己圈子里的几个人评奖,拉几个兄弟给一些银子,颁奖时让这些兄弟把奖牌、证书传递一下,也就完成了一个仪式和一种命名。当然,有条件的还不忘抓紧时间在媒体中撺掇着亮相。
正规的评奖也很有意思。评委把一部很好玩的诗集评上了奖项,读者不满,他们就会说:诗歌本来就没有一个评判的标准。听来似乎是点到了读者的穴位,抓住了读者的软肋。其实,诗歌没有标准的说法是评委在评一部诗集或一首诗时已经没有了标准。他们心里清楚得很,骨子里也是早有砝码、早有了合同的。只是大家碍于面子,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坊间流传的评奖种种不是空穴来风,要比我们猜想的生动得多。这种普遍的现象,已经成为了一种潜规则,这样的评奖太有油水也太没油水了。如果时下的诗歌评奖不是这样的一副面孔,我想当面告诉他的是,你哄你家孙子去吧!
一首诗的好坏或一部诗集的好坏,那绝对是有标准的,没有标准就没有了屈原的《离骚》、《天问》和《九歌》,没有标准就没有了李白的《将进酒》和《蜀道难》,就没有了戴望舒、郁达夫、艾青,就没有了歌德、聂鲁达、莎士比亚,不可怕吗?我以为太可怕了,人类没有了优秀的文化遗产,本末倒置,颠倒黑白,人们没有了坐标,失去了判断,广大的心灵岂不是混沌的。人类还有什么蔚蓝可言。
不要迷信那些评上奖的诗歌,那和你的写作没有关系,如果你认为那是诗歌权威们给出的一个标准答案,以获奖的诗歌为教材、为课本,那是不会让人增长见识的。好在你对获奖的诗歌并不在意,没有什么期待,我想,这是你的聪明,也是你的见地。因而我相信你对自己的诗歌才有了期待。
三
我和你说过要学会忘记。学会忘记是一种本领。着名诗人海子在北京昌平写诗时是在十分孤独的状态下进行的,他与外界的联系贫乏而单调,时时处在被抛弃和遗忘当中,而就在这一时期却成就了他天才般的诗人生活,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北京吗?是的,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北京生活,因而他忘记了这个城市给他提供出的许多内容和便利,如果当时海子对自己写作的要求稍微地松动一些,那么他就有可能从死亡中逃脱,但是海子对于一个城市的记忆是那么的遥远,似乎让一个城市也忘记了他的存在。
可是在不久,他却让这个城市记住了。当然,记住他的也不仅仅是这座城市。
学会忘记不是让我们学会忘记孤独和痛苦,学会忘记是让我们学会忘记琐碎的一些事物。
我知道这样一件事情,有一个朋友托乡村的一个人养一只羊,告诉这个人年底来买这只羊,这个养羊人满口答应、满怀欣喜。年底很快到了,买羊人来到养羊人的村庄,发现养羊人的圈里没有羊,就奇怪地问养羊人,羊到哪里去了,养羊人指指圈里一处羊的圈舍,说羊在圈舍里圈着。这时,买羊人看到圈舍里一只吃得饱饱的羊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卧着,刹那间明白了养羊人把羊圈在羊舍里而不是圈在羊圈里的名堂和用意。
一个懂得盘算、心眼儿小到家了的人,要想成为一名诗人恐怕是不容易的,他在生活的面前表现得猥琐和斤斤计较,时刻不忘怎样获取眼前更多的利益,这样的人说到底,也只配养个羊、喂个鸡什么的了。他斑驳的胸中注定不会有什么万千的气象。
这不是说诗人应该缺心眼儿。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情:一个诗人买回家一个西瓜,他把西瓜切开,放在了他的家人面前,每次他把带把的前半部分西瓜分给大家,而他只吃西瓜的后半部分。后来他的家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就问他为什么,他笑笑说:因为离西瓜把子近的西瓜就要比离西瓜把子远的部分要甜,他想把西瓜最好的部分留给家人,而把离西瓜把子远的部分留给自己。这时家人恍然大悟。
你看诗人缺心眼儿了吗,他们观察生活的能力和对于生活的热爱是多么的让人服气,他们懂得应该记住什么,应该忘记什么。我看到,在美玉的诗中也镌刻有这样的烙印和激情。
对于生活中的人来讲,我想,更多的时候,请不要怪罪诗人们语言的怪异,不要怪罪他们的喃喃自语,不要怪罪他们有时的偏执,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儿童,他们有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无意间看到了草垛和炊烟,却会在眼眶中充满了感恩的泪水,他们是你们身边的朋友,他们在帮助别人歌唱,同时,也需要别人的帮助。
诗人美玉说得好:我要为爱我的人活着。其实她也是为她所热爱的人活着。
这种想法就很有背景,学会忘记并不是要让我们去忘记一切。
四
门口一群蚂蚁/密密麻麻的/突然分散了/不见了
有人在网上想让你点评一下这首诗,你问:你这首诗的意思是什么?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我没有看懂,不好说什么,你可否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诗人美玉没有被这首诗吓倒,她觉得看不懂这首诗就是看不懂,她没有跟上别人装神弄鬼,这是她在阅读上的胜利。
什么是好诗,在这里我可以略举一二:
钉子离不开锤子/没有锤子的击打/钉子就会成为小小的废铁//这使我联想到生活/和生活的重负 打击/如果没有压力/人就轻贱得像一根火柴杆/被划了一下/然后扔掉//划过的火柴成为灰烬/而钉子生了锈/它还是钉子//人的一生/就像一颗钉子那么短/总得钉在什么上面
--摘自《都市》2009年6期《钉钉子》作者 赵明舒
还有一首《东洋刀》的诗,作者是卫克兴,他的诗是这样写的:
在太行山上/我偶然发现了半截东洋刀/半截日本人用过的/锈迹斑斑的东洋刀//半截迟钝的刀上有几个口子/欲言又止的疼痛/无声地传过来/像山中的风有点冷//可以把这半截洋刀当废铁卖掉/也可以把它铸成锄和镰刀/或者,把它挂在一个山村小学的门口/作为一口钟,让孩子们经常去敲……
--摘自诗集《沸点》第一章
不要以为这样的诗浅薄,如果有这样浅薄想法的人撇嘴的话,你给大家写出来一首试试。
诗怎么写,我倒是找到过一个比喻,就拿一个荔枝来说吧,我们把一首诗分为三个评判部分:一是外壳;二是果肉;三是内核。
你喜欢哪个部分呢,大家知道果肉部分是最理想的诗歌部分,它有甜味,有水分,有果肉,能给我们带来快乐和回味的东西,而皮和核是我们不需要的东西,因此,我们在写诗时要注意靠近果肉的部分,这是读者所喜欢的,否则的话,我们就会剑走偏锋。不知诗人美玉有无同感。
五
诗人美玉让我为她即将付印的诗集《窗外有你》说几句话,以上的话语是否有若即若离、隔靴搔痒、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呢,其实不然,与人讲话有多种多样的方式和方法。“言不及义”,多少年来,这也是我在表达上的一种习惯。
一个诗人说:一首诗的成功一半在自己,另一半在读者那里。这话说得地道。诗人美玉的诗歌创作已成功了一半,而另一半就看读者怎么说了。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我们聆听着。
(赵少琳 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都市》文学副主编)
2009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