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好痛,好痛!
以后谁跟她说拆线不痛,她就跟谁急!
向汀雪紧紧地咬着唇,眼泪狂转,几次忍不住,都痛得要晕过去。
她在医院,和谈云啸一起的时候,缝了七针。
后来裂了伤,王医生又给她补了两针,总共是九针。
可是拆了四针,向汀雪就受不了,她让院长退到一边,自己则抱着胳膊死活都不肯再拆剩下的线!
“小雪,你不要紧张,你放松一点。就一点点痛,刚才我拆线的时候,我连那一点痛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反应全来自心理的恐惧,看到向汀雪苍白至透明的脸,谈云啸也是急出一身冷汗。
想那晚,她被砍伤,端着胳膊,坐在他面前缝针的时候,她都没有这种反应。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独独恐惧拆线呢?
谈云啸心疼,更头疼,她不能带着这些线过一辈子吧,又不是可吸收的缝合线。
向汀雪不但不理他,还转过身,背对着他,只安心保护她的胳膊。
白净的胳膊上有点点细血,从针眼里冒出来,白的那么白,红的那么红,刺眼心疼。
向汀雪抱着胳膊一个劲地吹冷气:“我神经比你敏感,你不痛,我痛……”说着,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其实胳膊上的痛,像蚂蚁轻咬,比甄皓霖咬她的时候,不知道要轻几千几万倍,她其实完全可以忍受。
但是她却忍不住,也扛不起,因为那份痛,来自于心里,击溃神经的痛感。
而且,院长冰冷的镊子一靠近线头,她就止不住浑身颤抖,觉得全世界无与伦比的痛都砸进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呢?
向汀雪清晰地记得四岁那年,爸爸出了一点意外,背上受伤,斜斜一道很长的伤口,缝了近二十多针。
去拆线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医生每从爸爸背上拔出一根线,她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
妈妈说没事,可是她却从妈妈的脸上看到了紧张,还有一股浓浓的死亡恐惧。
远去的记忆,让她记不清楚,爸爸那道伤是怎么弄来的,但那深刻的疼痛,那股对死亡的恐惧,却清晰且深深地印进了她的心里。
小小的她,被吓到了,落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而且从此以后,她更少回家,也更少见到爸爸妈妈。
直到有一天,姐姐过来接她,告诉她:“爸爸妈妈去了天国……”
那一刻,她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一点声音。
唯有那一根根从爸爸后背抽离出来的痛,一直裹着她。
一直……
连哄带骗,全部失效,精神高度紧张的向汀雪,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如风中树叶。
谈云啸怎么抱她,怎么哄她,都没有一点效果,都压制不住来自她内心的深度恐惧!
她的唇已成紫色,脸白得像雪,谈云啸心疼又担心,手用力地抚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并焦急地引导着:“小雪,放松深呼吸,快点,放松深呼吸……”
向汀雪什么也听不见,只完全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牙关紧咬,神情痛苦。
院长见状,只好给向汀雪打了一针安定。
顿时,向汀雪两眼一翻不再恐惧,她倒在谈云啸的怀里,老老实实,任由别人拆线、打横抱起、放平床上……
向汀雪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她面对自己的处境,有些莫名其妙。
谈云啸于是解释了刚才的事情:“怎么回事呢?有那么痛吗?真是吓坏我了!”
向汀雪挠了挠头,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以来掩饰内心的秘密:“缝针的时候打了麻药,拆线的时候又没有麻药,怎么可能不痛!”
真的是这样?
黑眸闪过一道异光,谈云啸却理智的没有深究,他一边帮向汀雪拿外套,一边邀请向汀雪回家,一起陪爷爷吃饭,也庆祝劫后余生的身心康复。
米丽要走了,拆线又撩起了痛苦的回忆,向汀雪没心情见外人,更没有心情去讨好陪笑哄爷爷。
恰巧这时,她接到了罗雅溪的电话:“向小姐,恭喜你从面试中胜出,请你明天早上九点钟,过来HTB国际进行最后的终考!”
向汀雪以考试为由,委婉地拒绝了谈云啸:“明天最后一轮考试,我要准备一下,等我考完,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再一起回家看爷爷,好不好?”
她的要求不过份,也很合理,谈云啸不再坚持,把向汀雪送到了学校。
米丽不在宿舍,回去她也是赌物伤怀,向汀雪走到教学楼时,又果断地折回身子离开学校,去医院看望了姐姐。
姐姐刚做完理疗,柳阿姨正在帮她擦洗身子,病床的脚角挂名姐姐的资料牌:谈晶洁,30岁,去皮质病症……
去皮质状态,也称植物人。
植物人,也叫活死人。
处于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只维持自主呼吸的运动和心跳,谈晶洁已经这样躺了六年。
六年的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她身上滑走。
柳阿姨拧毛巾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向汀雪,怔了一下,才笑着问:“晶晶来了呀,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向汀雪走上前,把包放在谈晶洁的脚下。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今晚还要上班吗?”柳阿姨拧干毛巾,一边帮谈晶洁擦后背,一边低头问道。
谈晶洁睡得真香,任由柳阿姨摆布,后背久不见太阳,白得像雪。
向汀雪上前,接过柳阿姨手中的毛巾,轻声说:“柳阿姨,我今晚想在这里呆一个晚上。”
柳阿姨替谈晶洁整理衣服的手,顿住,双眸满是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向汀雪把毛巾放到盆里,淡淡笑道:“没有,就是很久没有和姐姐一起睡了,我想陪姐姐睡一个晚上。”
柳阿姨打量向汀雪一圈,见她气色还好,也没有多想,哦了一声,端起盆走向卫生间:“那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买饭,你想吃什么?”
向汀雪不挑食,能吃饱就行。
柳阿姨擦了擦手,换下白色的护理服,穿上棉衣,就离开了病房。
一时,房间就剩下向汀雪姐妹二人。
向汀雪站在床边,俯视着谈晶洁,眉梢幽静,眸光柔和。
谈晶洁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地床上,呼吸平稳,荣辱不惊。
姐姐,你还要这样睡多久?
向汀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脱鞋上床,侧躺在谈晶洁的身旁,并凑到谈晶洁的耳旁轻声嘀咕:“姐姐,我四岁那年,爸爸后背的伤是怎么弄来的?”
谈晶洁没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向汀雪接着反问:“为什么爸爸受伤以后,我连家也不能回了,爸爸妈妈也不来看我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的性命到底被谁威胁着?”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五岁,我想去游泳馆游泳。我求了你很久,你才答应带我去。”
姐姐答应带向汀雪去游泳,可一路上,她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中间拉开了好大的一段距离。
姐姐还对她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跟我太近,千万别在人前叫我姐姐,记住了吗?”
向汀雪当时就问了:“为什么?”
姐姐没有告诉她,只是让她记住。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我不能当众叫你姐姐?为什么爸爸妈妈会极力反对我跟着你们一起出来?我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不能曝光的?”
“我认识了谈云啸,他说他姑姑叫谈怡雪,曾经是甄老的老婆。可我算了算,她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姐姐,如果不出什么事情,我明天晚上就可以去谈家。她们虽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想了解一下,就当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
……
向汀雪一直问,一直说,想到哪说哪里,想到什么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觉口干舌躁,精疲力竭。
然,身旁的谈晶洁却是淡定如厮,一直听着,安静的听着,一点回应也没有。
手机在枕边震动,甄皓霖的电话。
向汀雪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黑透,柳阿姨已经睡着,看看墙上的表,已经十点多钟了。
这么晚了,难怪觉得口干舌躁,原来唠叨姐姐那么久了!
向汀雪怕吵到柳阿姨睡觉,穿上鞋,走到外面的阳台去打电话。
“我已经回家了,你在哪里?”甄皓霖薄怒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阳台很冷,向汀雪打了一个哆嗦,自故自的说:“我去拆线了,很痛,你们都骗我。”
“一点点而已,你能忍受的范围……”
“你怎么知道,很了解我?”向汀雪嗤笑了一声,眼睛看向夜空,灯火映亮了天空,星星不知跑去了哪里。
很孤单呀!
甄皓霖薄怒的声音消散,换了一副慵懒的腔调,调笑了一句:“你的身体能忍多少痛,我比你清楚。”
混蛋!
向汀雪脸莫名一烫,转了一个话题:“米丽呢?他们都走了?”
甄皓霖嗯了一声:“他们都走了,米丽也乐意地接受了这份任务,所以你也不用再替她担心。你在哪里,快点回来,我想你了!”
“很晚了,我今天不回去,你……”
甄皓霖不怕晚,多晚,都不能忘记老婆大人:“我去接你,亲自开车去接你,你在哪里?”
向汀雪白眼望天:“我也不知道……”
“向汀雪……”甄皓霖拔高了音量:“你是想让我给CiCi打电话吗?你想让CiCi狠狠地虐待米丽吗?”
说对了吧,向汀雪不是牵制的米丽,米丽是来牵制向汀雪的。
向汀雪恨恨地收了手机,也只能乖乖地收拾东西。
离开前,向汀雪在谈晶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耳语道:“姐姐,虽然甄皓霖有点霸道,有点可恶,但我发现,我真的是爱上他了!”
爱上他,才会牵就他,可恶的甄皓霖!
嘴上怨着,心里却甜得发软,向汀雪轻轻地合上门,离开。
走道上,静悄悄一片,向汀雪放轻脚步,细高跟鞋的声音还是落地有声,“嘟嘟”的声音,飘在整个病房上空。
谈晶洁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胸脯一起一伏,托着被子微微起落。
甄皓霖!
甄皓霖!
甄皓霖!
这个名字像魔铃一样,从谈晶洁的耳中飘向了心中,飘进了复杂结构的脑海,震动共鸣盘旋……
甄皓霖!
爱上甄皓霖!
不……
忽的,谈晶洁沉睡了六年的眼睛,“啪”一下睁开,眼神空洞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