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送人的小姑娘最后怎么样了？”夏月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没理由徐医生在过年的时候给她讲这样的故事啊。
“小夏，这个小姑娘……就是……你……”徐医生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如果说夏月问那句话的时候还只是一种没来由的预感，还是一种有希望的心情，但徐医生的回答却是一种证实，是一个宣判。她怔在了那里，半天没说话。原来现在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原来那个做泥王神骗人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原来我一直好奇的那个骨盆标本竟然是我父亲所为？……这……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徐医生知道，要想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是需要时间的，夏月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坐在那里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夏月。良久，夏月问：“他现在在哪儿？”徐医生知道，她是在问她的生父。
“他去世了，就在过年前。”
这次夏月反应迅速：“啊？去世了？”夏月感到很意外。
“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只要知道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他就能给他老婆，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有个交代了，他很满足。卫校成立的那天他去看了你，回来就不行了，村里把他拉回去安葬了。”
夏月听着，听着，眼里涌出了泪水，而且，越流越多，此时她什么也没有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只是任凭泪水肆意地流着……流着……
“其实，你父亲去世前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些，说不愿意打扰你的生活，但我这个人心里装不下事，这个年我都没过好，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但一直也没有答案，刚才看见你，我忽然决定把事情告诉你，我觉得你应该，也有权利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山里的桃花开了，天亮也开始组织一年一度的种牛痘工作，在动员会上，天亮说：“今年的种痘任务很重，一来今年上级发下来的疫苗多了，以往我们疫苗不多，所以有些偏远地区的孩子都没有去种，今年大家不用担心疫苗的问题，所以不能漏种。哪怕是一个小孩需要接种的村子也要去种，第二个是，上级要求我们今年开始建立种痘户口登记簿，要建立档案，做到心中有数，所以大家在种痘的同时还要注意登记造册，这也是个很繁重的工作。第三个是我们要汲取去年的教训，去年有些医生由于没有很好地领会上面的精神，没有按规定的年龄种痘，有些医生由于技术不过关，出痘率低造成了第二次补种，浪费了人力物力。今年一定要注意，六周岁以下的儿童一定要全部种。还有就是疫苗的存放问题，去年我们由于存放不当，造成了有些疫苗失效，种上后出痘率低，今年我们每到一处首先把疫苗放到井里，不过拿放都要小心，去年就因为拿放不小心打碎了好几支疫苗造成了浪费。还有一些医生还是不会使用注射器，去年就由于不会使用注射器，操作不熟练而打碎了五具。还有就是下乡的吃饭问题，去年我们有些医生都是自己背着粮食下乡的，有的到粮食局换粮票换不上，是借上粮票下乡，今年我们一定要解决好这个问题……”
还没等天亮说完，下面就开始嚷嚷了：“我有个问题，卫生科的周科长答应每天补助一元钱，结果只兑现了七角七分，还不如在农业社做一天劳动日呢。”
“嗨，你没听人说过吗？要想为人民服务，必须忍饥饿肚。”
“疫苗坏了不怨我们，我们领到时就看见成了黄豆色稠稠的了，准是在发运的路上就坏了。”
“天亮，那些偏远的地方都要去吗？”
“都要去，不能有一处漏种。”天亮很坚决地说。
“其实人家那些小庄子的人都是私医在种哩，种男孩五角种女孩四角，而且人家一种就要种六个，人家说种六个才顶事，我们给人家种一个人家还不愿意哩。”
“这就需要我们多做工作啊。要说服人家。”
“怕是不好说服哩。”
“天亮，其实也没必要吧，他们不种就不种，顶多像我这样弄个麻子脸吧。”说话的是一个害过天花的医生叫韩存贵。
他刚说完，身边立刻有人取笑他说：“不是说康熙皇帝就是因为害过天花才当上皇帝的吗？麻脸有福气哩，哎，存贵，你怎么没当上皇帝呀，呵呵……”
“可不是光麻了脸，要死人哩。听说有个叫罗马的国家就是因为天花传染，把一个国家都灭了。”
“瞎说呢？咱们国家也有天花，怎么没听说死那么多人啊？”
“那是因为咱们国家早就有防治天花的办法，早就知道用‘人痘浆’预防。‘人痘浆’是什么你知道吗？”
“早就，早就，有多早你知道？”
……
抽调来协助种痘的，都是卫生工作者协会的医生，平常大家各自为自己的生计奔波，很难遇到一起，所以见了面话自然也就多些，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这时，有人把天亮叫了出去说：“刚才你们院长打来电话，让你安排好这里的事情，你不能下去，过两天要服务大会，县里过两天要召开誓师大会。”
在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讲卫生”运动中，胡平总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他不甘心，这么大的运动他怎么能不做点什么呢？这几天，县里的广播和小报都报道了白家沟由后进变先进的事迹，胡平一百个不服气，“我也要弄出个先进来。我不能创造一个，我还不能发现一个吗？”胡平找到院长：“院长，这开学典礼也完了，接下来的事情靠给夏月吧，现在‘除四害、讲卫生’运动都接近尾声了，我也得干点什么。”
院长说：“也好，指挥部要求我们在运动中发现典型，树立榜样，你下去看看吧。”“好，我明天就下去。”这和胡平的想法不谋而合，胡平求之不得。“你准备先到哪里去？心里有数没？”院长问胡平。胡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呢，不过这个不难，我明天就可以给你答复。”“要我说就属杨树庄最干净了，连个壁虱也没有。”牛情况又及时搭话了。
“是吗？那我就去杨树庄看看。”胡平还很急切。
“那是以前，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们可是要实实在在的典型啊。”院长提醒着。
胡平一个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山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寒风刺骨地吹在身上，其实他早就后悔了，这个地方太难走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牛情况故意作弄他。情况是不是属实呢？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后路了，咬着牙也要继续……
终于到了杨树庄村了，远处看村子静静地连声鸡叫狗叫都没有，显得有些荒凉，村口的杨树下有着被风轻轻吹动着的许多枯黄的杨树叶子，看不到一个人影。胡平边走边到处打量着，看看这个村子是否有情况说的那么干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女人的背影，便追过去想问问大队怎么走，那女人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便转过身来。胡平顿时愣了，只见那女人整个一个脸蛋好像画的一样，两道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盘着的头发，齐齐的刘海，从一边还顺下来一绺，颧骨上的胭脂擦得恰到好处，她微微一笑对正在发愣的胡平说：“哟！这位大兄弟，是城里来的吧？寻谁呀？”
胡平这才缓过神来说：“噢……我……我找大队。我没来过，不知道大队在哪里。”
“顺着这条街往里走，再往左拐就看见了，这村子小，好找得很。”她依旧是笑着回答，但那笑容让胡平浑身竟然像成了仙一样飘了起来。
胡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飘到大队的，大队的会计黄板牙正好在大队，自我介绍之后黄板牙露出他那两颗糊满了黄渍的大牙笑着说：“欢迎欢迎，你可找对地方了。”说着拿起暖壶给胡平倒水。
“听说你们这里没有壁虱？是真的吗？”胡平坐下，接过茶缸喝了一口水问板牙。
“当然是真的，自从1952年大消毒以后，到现在村里绝对没有壁虱。”
“1952年大消毒？为什么？”
“噢，你不知道啊，因为有传染病呗。”
胡平并没有接着问什么传染病，因为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他甚至都没有听见板牙说了些什么，他又故作随意地问：“刚才找不到大队，碰见一个妇女问了一下才找见。”
“噢，不会是碰见‘一毛钱’了吧？”
“一毛钱？呵呵，怎么有这样的名字？那个女的挺……”
“呵呵，还真是碰见‘一毛钱’了？是不是挺漂亮啊？细细的眉毛，擦着胭脂？”
“是。”
“呵呵，没错，方圆几个村子也就她一个人搽胭脂。她叫黄槐花，是邻村地主家的闺女，嫁到俺们村不几年丈夫就死了，自己一个人带着个闺女过，一些光棍们就和他做相好，一些外地人来了也在她家住，听说睡一晚一毛钱，所以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一毛钱’。”说到这里板牙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胡平说：“这女人做饭还是不错的，也干净，你的饭就派到她家吧，住嘛，在大队住。这里有铺盖。”“好，好，你安排吧，来到你这里就听你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