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有冷笑了一声:“刘良驹,你把事情做到这一步,还想着继续为党工作?还顾及到对党组织的影响?真叫我感动得痛哭流涕呀!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你就把苏冬花逼到死路上去了。石永成找你要老婆,你不让步,还托我说情。我们也觉得石永成没道理。苏冬花也是左右为难。最后我和我三婶来来回回地劝,石永成总算想开了。我三婶还再三嘱咐儿子不要找你的麻烦。现在人家石永成另找了茬口结了婚,可你又要和苏冬花离婚!你让苏冬花上不去下不来,你叫她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咋活呀!你做的这事,于公是腐化堕落,于私是丧尽天良,上不能对天,下不能对地呀!咱先别说组织上咋处理你,单单说老百姓嘴里骂人的那些话对你都有用。你看你以后咋在东山县当县委书记。”
刘良驹抬起头,提高了声音说:“永有同志,我现在已经成了这副样子,猪八戒照镜子——日月总得朝——里外不是人。反正事情总得有个了断,前走。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叫那个女人牢牢地套住了出不来。至于说离婚以后的生活,我肯定要对苏冬花和两个孩子负责到底,尽管小跑儿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会管到底。你放心,这一点良心我还是……”
石永有冷笑了一声,打断刘良驹的话:“刘良驹,你连战火中结下的情谊都可以扔到脑袋后面,你连为了救你差点叫鬼子砍掉了脑袋的老母亲都能背叛,你连当着石家三代人发的誓言都能反悔,你连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都能抛弃。你今天说的这话,还有多少可信度!你还有啥良心!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相信了吧。”
刘良驹低下头:“看你说得多寒碜,不管咋说,我总是还有这一份心意吗。你说,我表达这一份心意总没错吧。”
石永有说:“我说得寒碜,比不上你做得寒碜!你认为苏冬花会要你的钱?苏冬花也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也是血里火里几出几进的。依她那个性格,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要饭捡破烂也不会要你的钱!还有,你那瘫痪在床的老父亲呢?你的恶霸地主的小寡妇愿意侍候吗?整天给老人端屎倒尿?你表达的这一份心意到底能值多少钱?恐怕你心里也没有底吧。”
刘良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这也是我来找你帮忙的一个难题呀。她不愿意管我爸。她说自己身体不好,侍候不了病人。我给冬花子说的时候,冬花子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
石永有越气愤了:“你看你看,你和恶霸地主小寡妇已经商量好了,已经有了老主意,那你还来给我说啥!你这明明是来通知我你要结婚了,你要娶小寡妇了,你应该带上一瓶子汾酒来,再炒上一碟子过油肉,咱们好好祝贺一下。”
刘良驹苦笑着说:“看你说得多难听。我是找你帮忙来了,咱们毕竟是老战友了嘛。”
石永有敲敲桌面:“不是我说难听话。你看看,起先是恶霸地主小寡妇下套套你,现在你们又下套套冬花子!恶霸地主小寡妇是下暗套,你们下的是明套!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呀!你把家里的一摊子事情都甩给了苏冬花。你光顾自己痛快清静,不管别人咋样!你们可真会盘算呀。刘良驹,我跟你说,你连陈世美都不如,陈世美当了大官扔了糟糠之妻,娶的是皇帝的黄花闺女,而你搞的是恶霸地主的小寡妇!陈世美只扔了老婆孩子,你连得病的老父亲都扔了。你说你寒碜不寒碜呀。毛主席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说你是被敌人的枪弹打着了,还是叫敌人的糖弹打着了?我不说了,你自己对号吧。”
刘良驹低下头,嘴里喃喃:“唉,我是自己碰上去了。我活该呀……”
石永有的火气还没下去:“刘良驹,我真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作为老战友、老同事,我真替你感到丢人!寒碜!恶心!你走吧!”石永有说完猛地拉开房门,又说了一句,——”
“走吧!再别跟我说这事了!你走——刘良驹站直了身子,拽拽衣襟,看了石永有一眼,低下头走了出去……
这些天和刘良驹办理离婚手续,苏冬花显得很冷静,没哭没闹,把该想到的事情都想到了,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她首先提出要抚养两个女娃,还申明不要刘良驹一分钱的抚养费。两个女娃也提出要跟着苏冬花生活。说完了孩子,再说刘良驹老父亲的侍候问题。刘良驹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工作忙,顾不上照护,廉莲也没照护过瘫痪病人,想请苏冬花再帮一把,还不想叫老人家知道离婚的事情。苏冬花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办完离婚手续回到家里,刘良驹扑通跪在地上给苏冬花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苏冬花的恩情。苏冬花转过身子没理他。
刘良驹走了,家里少了一个人,也少了往日的欢乐和充实,两个女娃依在苏冬花的身边不知该说啥好。苏冬花倒是很冷静,眼睛里面干干净净,对两个孩子说以后的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爸爸走了,还有妈妈,她们不会受一点委屈,她们会比以前生活得更好。
两个孩子抱着苏冬花呜呜地哭起来。苏冬花使劲推开她们,大声说:“哭啥嘛,你们咋这样没志气!将来长大了咋做人,咋过日月?平时我给你们说的那些话都白费劲了!”吓得孩子们谁也不敢哭了。
小跑儿哽咽着说:“妈,您太不容易了……”
苏冬花心头一热强忍住没哭:“有啥不容易的。你爸一走十五年没音信,你还不是长大成人了!你爸死了多少回,还不是活着回来了!你看奶奶头上叫小鬼子砍的那一刀,看你爸的身子叫小鬼子遭害成啥样子了,你听见他们说了一声难了吗?我现在还有你们这两个懂事的女子陪着,我有啥不容易的。”
苏冬花想换个气氛过日子,就和两个女子到医院把刘良驹的老父亲接回来,再三嘱咐两个女娃不要叫爷爷知道离婚的事。老汉子回到家还没躺下,就问良驹子咋没在家?苏冬花说到东阳开会去了。老汉子说,再忙,连到医院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呀,连接我出院的工夫都没有呀。苏冬花心里正不痛快,就没再理他,走到堂屋里收拾家务去了。老汉子好像看出了一点问题,躺在东偏房里不停地骂刘良驹是黑心狼。骂一阵,哭一阵,哭一阵,骂一阵……苏冬花没办法只得走到东偏房里劝了一气,说今天后晌里良驹子就回来看你了。这样老汉子才停住了哭骂,眯上眼睛歇着了。这个家总算安静下来了。
正在这时候,三奶奶和石永成火烧火燎地来到苏冬花家里。得到刘良驹和苏冬花离婚的消息,石永成一下子气晕了。三奶奶气得话都说不成了,立马叫石永成赶着小毛驴车送她到城里看看苏冬花。苏冬花站在地上瞪圆眼睛呆呆地看着三奶奶,三奶奶也看着苏冬花。两个人谁也不言语,最后三奶奶小声叫了一声:“我娃——”“妈——”苏冬花扑到三奶奶怀里大声哭起来。小跑儿和刘雪梅也哭起来。
石永成站在那里,看着在三奶奶怀里失声痛哭的苏冬花,伤残的右眼不由自主地使劲眨着,伤残的右耳朵也抽搐起来,整个身子摇晃着朝右边斜过去,小跑儿叫了一声“爸”,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刘雪梅也叫了一声“伯”,过来拉住他的衣襟。
三奶奶没哭,只是轻轻抬起手捋捋苏冬花的头发,小声说:“我娃,哭哭就行了,咱不为良驹子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哭。他不值得咱为他掉一滴泪。他的一条命贱得还赶不上咱的一滴泪值钱。他走的是一条黑路!叫他走去!我老太婆把两只眼窝瞪得圆圆地看他能得了啥好道儿!”
苏冬花抬起头:“妈,您看,我又叫您老人家操心了。我真不是个孝顺的女子……”苏冬花哽咽得说不成话。
三奶奶身子一颤,张开嘴差一点哭出来,她猛地咬住下嘴唇:“行啦,我娃啥也别说了,好好想想以后咋拉扯两个孩子,咋照护孩子爷爷吧。走了一个良驹子,还有我、永成子、小跑儿和雪梅子。老娘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咱的人手多着呢。少了他一颗臭豆子,咱还不磨豆腐了?没了他一只瞎公鸡,天还不明了?死了他一只跛兔子,咱还不套大车了?先前还不是咱娘儿们几个拉扯着过来的?”
苏冬花点点头,擦擦眼泪止住哭,抬起头看着两个可怜的孩子和石永成,哽咽着说:“我想我这个人就是一个受苦的命。当年和永成子结婚时间不长,他就当八路军走了,一走多少年没音信。后来和刘良驹结了婚,刘良驹整天忙来忙去,也没过成日子。没想到刘良驹这个东西又做下了这样的丑事。”说着苏冬花又哭起来。
石永成一声不吭,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两个拳头攥得咯吧乱响,一下子甩开两个孩子的手,猛地转过身朝房门外大步走去。苏冬花看着石永成摇摇晃晃的后身子,赶紧止住哭,大声叫了一声:“永成子,你要干啥去?”
石永成头也不回地嚷起来:“刘良驹这小子太欺负人了!天底下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老子去找刘良驹这个王八蛋算账!老子要当面问问他算是哪一路的共产党员,哪一路的国家干部!”
苏冬花对小跑儿说:“快去把你爸拉回来!”两个孩子赶忙跑过去使劲拉住石永成。
石永成不顾不管地使劲甩掉两个孩子还是要走,两步就跨出了出院门。
苏冬花指着石永成瞪圆眼睛嚷起来:“石永成,你还嫌我的日月过得舒心呀!我跟你说,今天你要是敢去找刘良驹耍二杆子,以后我这家里你别想再踩一个脚印子。小跑儿也没有你这个爸!咱们谁也不认识谁!”
石永成这才靠着院门站稳身子,转过身子用头通通地碰着门板,扬起手掌在伤残的右脸上啪地狠狠扇了一下,嘴里喊着:“哎呀,我石永成回来干啥呀?眼睛里看见的,耳朵里听见的,全是这些叫人噎气揪心的事情,这他妈的还是人过的日子吗!”石永成伤残的右眼渗出了血。
“哎呀,爸!”小跑儿赶紧跑过去抱住石永成。
三奶奶看着身斜脸歪的儿子,心疼地走过去,扶住石永成,轻轻擦擦他脸上的血,说:“我娃,别生气了,别糟蹋自己了。人活一辈子,啥事都能碰上。我娃听冬花子的话,咱不理良驹子那个不够数的货,离他远远的。
一个人要活到没人理的地步,他就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