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成使劲扭了扭身子,想把王水仙甩掉。没想到比他年轻几岁的王水仙死死抱住他的腰,就是甩不掉。石永成火气上来了,大声说:“水仙子,快松手!要不,我真要啥也不顾了,到时候谁也不好看。”
“大哥,你真不叫我好好活了呀,你真的叫我和小胖子离婚呀……”王水仙哭得挺可怜。感到缠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胳膊慢慢松了,石永成赶紧朝前跨一步,从王水仙的怀里摆脱出来。石永成转过身来耐心地对王水仙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媳妇。
“水仙子,嫁到村里这些年众人都看着,孝顺老人,操持家务挺勤快,也没误了地里的活儿。一点闲话也没有。我也知道小胖子的病,看能不能给他找个好医生。”石永成说着就伸手开窑门。
王水仙身子朝后一靠,顶住了窑门,哭着说:“大哥,你就真的不管我了?我要和小胖子离了婚,这家可就真的散了摊子了。”石永成苦笑一下:“咋不管?我不是说了嘛,给你尽量找个好医生治治嘛。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听说对治这种病很有办法。”王水仙一把拉住石永成的手:“大哥,你说的那个办法不行。我真等不得了,你不知道我都快三十了呀。”石永成摇摇头,使劲摆脱王水仙的手,打开窑门:“等不得也得等!水仙子,你说的那种事情,我肯定不会做!打死我都不会做!”王水仙看看黑黑的院子,回过头哭着说:我叫你看不起了。我也“大哥,是没法子呀。你还不知道,一个女人给人家当媳妇怀不上孩子,生不出娃,就像不会下蛋的母鸡和生不出小猪的母猪,是短得没法再短的短处了,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回到娘家,我妈都没个好脸子呀。你说我该咋办?”
石永成说:“那你跟别人生上一个孩子就能抬起头了?要是真的生上一个那样的娃,一辈子都是个心病,啥时想起来啥时心里都是毛毛的,走到哪里都叫众人戳脊梁骨。那是个一天比一天大的活人呀,又不是个东西可以藏起来窝起来。在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见了谁都别扭。到了那时你说谁家能好过了?你在村里还能抬起头?我也跟上你遭死了。连娃娃也跟着大人活不实在。你呀,可真糊涂呀。”
王水仙嘴里嘟嘟哝哝:“大哥,那你说咋办?我都快急死了。”石永成提高了声音:“咋办?找那个老中医看看,吃上几服药试试。”王水仙还是不放心:“试试要是不行咋办?”石永成话里又带上了火气:“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反正不能办这号事。”王水仙不哭了:“能行,大哥,我听你的话。以后,你可别看不起妹子。你再看不起妹子,妹子可真没法子活人了。”“嘿——”“我知道你也是替孙家操心。你——石永成含糊地笑了一声,是个好媳妇,村里人都能看出来。”王水仙轻松了:“大哥,还有一件事情。我非给你说不行!”“你真是个事儿妈,生不出孩子,可能生出事儿。啥事?快说!”石永成抬起头看着黑黑的窑顶。一股凉风从窗户格子吹进来,天色已晚。王水仙迟疑了一下:自打当上大队支书以后老“就是石永发那个坏东西,来缠我,老拿不够数的话挑逗我,没人的时候还动手动脚的。前几年饿肚子,还老实。现今吃饱了,又饱出了邪念。这一回,就是他非要派小胖子跟大车队出去搞副业的。我不想叫去,小胖子也没办法。你说咋办呀,我真不待见他!那个做派就没个正经人的样子,一眼都不想看他。大哥,你说咋医治?”王水仙说着,又哭了。
石永成瞪圆了眼睛,拿起拌牲口料的棍子使劲敲敲牲口槽帮子:“咋医治?你自己给自己的身子做主吧。”说完,石永成把王水仙推出窑门。王水仙站在院子里擦擦眼泪,看看石永成,回头快步走出牲口棚。石永成关好牲口圈门,站在院子里四处看看,正要抬脚走,一个人影从窑门边上走过来,一把拉住石永成的胳膊,小声说:“我的好哥哥,你真是一个好人呀。哥,我的好人……”是灵巧子的声音。“灵巧子,你吓死我了。你这是干啥哩嘛?发的那一股子神经。”石永成吓了一跳。“就是要吓你这个憨憨哩,就是要发神经哩。”听这声音,灵巧子心里真的很高兴。
天已经黑透了,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渗出煤油灯昏黄的光亮。灵巧子趁着天黑大胆地拉着石永成的手走在带着水汽的夜风里,时不时看看丈夫的脸,害羞地笑笑,像一个新媳妇。
石永发又到牲口棚来了,又是看草料,又是看膘情,末了笑着说:“没胡子爷,老天爷下雨了,地里有活儿干了。今天后晌里叫人套上牲口把麦地犁一下,再把那几亩豆子种上。你们给咱预备好。”石永发一边说,一边透过矮墙的豁口嘹瞄着隔壁老水眼孙吉祥的院子。那边院子里静静的,像没有人一样。
没胡子爷笑着说:“能行。牲口跟人一样,肚子里面有了东西,就有劲干活儿了。”
石永发伸手在一头毛驴背上摸摸:“唉,你看皮底下有肉了,皮毛也顺了,总算挨过来了。”说完,石永发看了石永成一眼出了牲口棚院门,朝隔壁孙吉祥家走去。
石永成看着石永发的后背,默默地笑了。
可能是这一两年饿的,石永发说话时没有了刚当上大队支书那会儿气粗了,走起路来也不像以前那样子一摇三晃的了。没胡子爷也笑着说:“永发子也仁义多了。”石永成点一点头:“我这个哥呀,还是见识少,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没胡子爷:“人嘛,见识少不能算毛病,有的人省事早,有的人省事迟。岁数大一点,经的事情多了,就懂事了。”
石永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没胡子爷,我得回家一趟。我得赶紧把帮小胖子买回来的药送过去。”没胡子爷问:“啥药?”石永成指指墙那边:“您不知道小胖子那病?他和水仙子结婚这些年了,老不生孩子。小两口急,老两口也急,闹得水仙子快急疯了。”没胡子爷笑着看看石永成:“你呀,啥心都操。倒是听说过,有能治不生孩子的药,可咱没见过。这可是稀罕药呀,你是啥也懂几成呀。“
石永成回家拿了药包来到孙吉祥家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只老母鸡架着翅膀护着一窝小鸡,卧在粪堆边上的虚土里。见有人进了院子,老母鸡嘴里咕咕地叫着,发出向石永成示威的声音。
石永成绕过老母鸡,走进孙吉祥老两口住的上房窑洞。窑洞里面很黑,啥也看不见。石永成在窑门口停了一小会儿,才看清里面。窑里只孙吉祥老伴儿一个人。
老太太揉揉眼睛:“是谁家的娃?”
石永成赶紧回答:“老婶子,是我,永成子呀。”
老太太高兴地说:“永成子呀,快进来。”
石永成问:“我吉祥叔叔不在呀?”
老太太说:“老汉子上地去了。老天爷下了雨,地里活儿多。我也是才送饭回来。”
石永成指指隔壁:“老婶子,水仙子呢。她没上地?”老太太摆摆手:“上了。干了两天活,累病了,在那边歇着哩。”石永成把手里的药包子放到锅台上:这是我托人捎回来的草药“老婶子,专门治两口子不生孩子。”老太太稍稍迟疑了一下高兴地说:“哎呀,这可叫我们一家人咋感谢你呀,我的好娃。”石永成摇摇头:“看老婶子说的,哪里说得上谢呀。我不就是您老人家的儿子吗?您快过去把水仙子叫过来,我给她说说这药的煎法和用法。”
老太太没动窝儿,只是看看石永成手里的药包,又转过头看看外面:“唉,你不知道,水仙子这几天身上不舒坦,这会儿歇着哩。今天连地里都没去。要不你先把药放下,完了我给她。”
石永成摇摇药包:“这是给小胖子喝的药。这药的煎法和喝法都有讲究,我得给水仙子说清楚,要不喝了不管用。”“那——好——好好,我过去叫水仙子。我娃先坐着。”老太太说着急急忙忙朝外面走去。隔壁传来啥东西掉到地上的声响。老太太脸上慌慌张张的,赶紧扭着小脚出了窑门。石永成跟在老太太身后来到小胖子和王水仙住的窑洞前面。窑里传出撕扯的声音,还夹杂着王水仙压低嗓音的斥责声:“永发子,我跟你说,这事不行!真不行!”又有东西掉到地上。“快出去,要不我要喊人了——”王水仙提高了声音。啥东西被撕扯了,同时传出男人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妈——”王水仙失声喊叫起来。老太太红着脸用手拍拍窑门,大声说:“水仙子!快开门,快开门。你永成子哥给你们捎回药了!”石永成使劲推推王水仙住的窑门,推不开,里面叫啥东西顶住了。“妈呀——”王水仙在窑里面扯着嗓子叫起来。
石永成一脚踹开窑门。一个汉子跳下炕,向着门口冲过来。石永成朝中间一跨,堵住了窑门。那个人一头撞在石永成身上,朝后仰面八叉倒在地上。
石永成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前襟,拉起来一看,是石永发!石永发满头大汗,一只手提着裤腰,一只手掩着衣襟,裤腰带拖在地上。
“永发哥,你咋干这事?”石永成死死揪住石永发的胸襟厉声责问。
“我……”石永发脸色苍白,惊慌得说不成话。
“呜呜——你们永发子这个畜生要欺负我呀……”窑里面传来王水仙的哭声。“你咋能干出这种丑事!永发哥?才吃了几顿饱饭你就来了精神了?啊?”石永成愤怒了。“永成子,放开我,快放开我!”石永发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挣脱了石永成的手,三下两下系好裤带,握紧拳头对着石永成大声叫唤起来。
石永成用劲一推,石永发又仰面摔倒在地上。石永成顺手拿起门边的顶门棍,后退一步大吼一声:“石永发!今天我叫你认识一下我是谁。来吧——”石永成两只手紧紧握着顶门棍,侧过身子拿出拼刺刀的姿势。
石永发一下子软了,坐在地上,低下头哼唧了几声,随后抬头看着石永成:“永成子,这事不能怨我。他老公公老水眼跟我念叨了好几回,要我帮忙叫这媳妇子怀上孩子的呀。还说你靠不住……”
石永成用顶门棍指着石永发的脑门:他叫你杀人“他叫你吃屎你也吃呀,你也敢杀!他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你是大队支书,你就这样子帮老百姓办事呀!你这个混账东西!我一棍子敲死你!”
石永发强作出一脸的笑:“永成子,我错了。我犯了糊涂,你饶了你哥吧。哥知道哥惹不起你,我再也不敢了。”“滚——”让开窑门。
——石永成收起顶门棍,石永发赶紧站起身来,提提裤腰,两手掩住衣襟,低着头跑出窑门。
“呸——”石永成对着石永发的背影使劲吐了一口唾沫。
“呜呜……”窑里的王水仙还在哭泣。
石永成面朝着院子,手伸到背后敲敲窑门:“水仙子!过这边来我跟你说这药咋煎咋喝。”这时候,小胖子他妈早回到自己住的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