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好找咧!”石永成走到刘良驹跟前,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对下面参加会议的人说,“正好,现在大家都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们是多大的官,肯定都是官。我跟大家说一件事情。我叫石永成,城东皂荚树底下村里人,一九三七年参加八路军,一级伤残军人、特级战斗英雄。前些日子经队伍上批准退伍,夜天才回到老家。我在前线打日本打老蒋,流汗流血,可是这个刘良驹,狗胆包天霸占了我的老婆!”石永成越说声音越大,说完,石永成猛地推了刘良驹一把,刘良驹朝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石永有赶紧站起来快步走到两个人中间。
刘良驹站稳以后,笑着对石永成说:“哎呀,是石永成同志呀。我们正商议给你开个欢迎会哩。你是整个东山县的光荣,我们……”“你少跟我套近乎。”石永成打断刘良驹的话,“刘良驹,我问你,你为啥要抢走我的老婆!”
石永有拉拉石永成的衣襟,小声说:“兄弟,你咋能冲击党的会议呢。你有功劳,有委屈,也要讲理,也要守纪律呀。前晌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都跟你讲清楚了呀。啥是公,啥是私,哪头重,哪头轻,你是老革命,应该比我们更明白呀。”
石永成根本不理会石永有的话,自顾自地说:“只要他刘良驹老老实实把老婆和女儿还给我,啥事没有。要不我要到上级告他!”
石永有拉起石永成的手:“行行行。眼下啥也别说了。咱先回家。”
石永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我不走。今天我要带上冬花子一块儿回家!还有我的女子小跑儿。”
刘良驹满头是汗,瞪圆眼睛呆呆地看着石永成,再看看石永有,不知如何是好。
石永有小声对石永成说:今天前晌咱们不是谈得好好的嘛,你“永成子,咋又反悔了?”
石永成眼睛一瞪:“我不是反悔,这事一定要跟刘良驹扯清楚。老婆孩子没了,家不像个家,吊在半空里,你说我咋在社会上活人呀。我这心里不痛快呀!今天非跟刘良驹说下个里儿表儿不行!”
石永有见会场上的干部们都瞪着眼睛看着这里,扭头看看刘良驹,苦笑了一下:“大家看,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今天的会不开了。啥时候开,另行通知。大家先散了吧。”
等干部们走出会议室,石永有拉拉石永成说:“兄弟,冬花子的事情我和三婶已经给你说了几遍了。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也深表同情。你消消气,咱再想办法解决。但是,你不能在党的机关里面闹。你看影响多不好呀。你在正规军里锻炼十几年,还是共产党员,这些道理应该比我更明白呀。”
石永成站在那里看看刘良驹,又看看石永有,末了盯着石永有说:“永有子哥,你为啥不替自家人说话!我这叫闹吗?我以前没见过刘良驹,今天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你帮狗吃屎,替黄鼠狼子偷鸡,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石永有赔着笑脸耐心地说:“好我的老弟呀,你说我啥,我都可以听见装作没听见。良驹同志抗战八年一直在咱们东山县坚持斗争,抗战胜利后又配合咱们的部队打开了东山县城。支前的时候带着支前民兵整整两个月没下火线,你这样胡说良驹同志可不公平呀。”
听了石永有的话,石永成的火气又蹿上来了,用手拍着桌子嚷起来:“永有子你说的这是啥话?他刘良驹有功劳,我就没功劳?我石永成当兵十五年,自身落了半条命,我爸我妈跟着我受了一辈子惶西惶。我的老婆叫刘良驹霸占了!女子也没了!家破人亡了!再说了,刘良驹有功劳,就该霸占我的老婆?”
刘良驹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石永成大声说:“石永成,你不要自恃有功劳就胡说八道,就在这里撒野!我和苏冬花结婚是有原因的,是经过组织批准的。你要告我,司法部门要判我有罪,我没怨言。可是你在县委机关破口骂人算哪一回子事情嘛!”
石永成的火气越大了:“骂人?骂你还是轻的!今天我还要揍你这个王八蛋哩!”说完,石永成张开手掌,轮圆胳膊朝刘良驹打去。
石永有紧忙拦住。
石永成还在挣扎着要打刘良驹。刘良驹站在石永有身后面干着急没办法。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要上去拉石永成,刘良驹赶紧挡住了,命令他们不得动手。
啪的一声,石永成脊背上叫人敲了一棍子。石永成急忙转过身,一看是三奶奶手里举着拐棍正瞪圆眼睛盯着自己。石永成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叫了一声:“妈——”随着叫声扑通跪在地上。
刘良驹见三奶奶来了,叫了一声“妈——”眼泪也下来了,也扑通跪在地上了。
见三奶奶扬起拐棍还要打石永成,石永有急忙扶着三奶奶坐下。三奶奶生气地指着石永成的额头说:“永成子,十五年的兵你白当了!我们白天盼黑天想,总算把你盼回来想回来了。我们就盼了你这样一个东西!不讲里儿不讲表儿,还骂人,还想打人!你是战斗英雄就能打人?从夜天黑了到今天晌午,我和你永有哥给你说了多少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你还一个人偷偷跑来找良驹子的麻烦。你你你——你这个东西真叫我伤心呀……你叫你爸在地下咋能安心歇着……”三奶奶说着不由得抽搐着哭起来。
石永成抓住三奶奶的手边哭边说:“妈呀,我实在……我实在是没办法呀……我把自己一生的好日月,把自己的半条命都丢到战场上了,好不容易回到老家,连自己的媳妇和女子都没了……你说我该咋办呀……妈呀,你打吧,打你这个不孝顺没出息的儿子吧……”
三奶奶擦擦眼泪,摸着石永成伤残的脸,说:“我娃,世上的事情都有个根根由由里里外外,咱在世上活个人就要讲这个理呀。儿呀,咱不能不讲理呀。冬花子守了你三年多,后来是我做主叫她和良驹子结了婚。你说,我能看着冬花子年轻轻的一个人带着孩子受着熬煎,没有一点指望地等你呀!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你活着回来了呀。”
石永有一手扶住三奶奶一手扶住石永成:“永成子,我三婶说的都是真的。咱一定要讲道理,可不敢犯糊涂了。”
石永成低着头不言语。
三奶奶说:“我娃,良驹子是个好人呀。那时候要不是他救了冬花子,冬花子早没了。他和冬花子结婚以后,对咱小跑儿很好,像他亲生的一样呀。你可不能做下没良心的事情!咱石老三家的门里可不能出叫众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呀。走,跟妈回家。妈再给你说媳妇,叫冬花子跟良驹子好好过日子。”三奶奶说着,挂在眼角的泪珠子全都落到地上。
石永有笑着说:“永成子,我三婶说得不假。冬花子和良驹同志结婚的时候,小跑儿还小,有人提出应该叫小跑儿改姓儿。良驹同志说小跑儿是烈士石永成的后代,不能改姓儿,还是姓石。他要把小跑儿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养育成人。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子,对小跑儿还是没有两样儿。这事众人都看得见。”
石永成站起身来,看看还跪着的刘良驹。
三奶奶拉了刘良驹一把,说:“良驹子起来,这事你没错。好好跟冬花子过日子。现今永成子回来了,也是好事,我们小跑儿的亲爸回来了。我老婆子有了儿了,小跑儿有了亲爸了,还不是好事?永成子的身子受过重伤干不了多少活儿,我岁数大了干不动了。以后就叫小跑儿两头跑着,多回来看看她爸,给她爸洗洗涮涮就行了。你现今是县委书记,老大的干部,别为家里的小事情耽误了公家的大事情。永成子今天找你胡闹,是他的不对。你也要体谅永成子,一时想不开,给了你难堪,你也不要怨他。”
刘良驹点点头,拉过石永成的手,小声说:“大哥,你看这事……”
石永成仰着头没言语,使劲抻了一下胳膊摆脱了刘良驹的手,扭身走出会议室。不知啥时候起风了,呼呼的大风把尘土和树叶子、纸片子啥的刮得四处乱飞,那些飞起来的小东西碰到墙壁上和窗户玻璃上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石永成缩着脖子抱着两臂低着头站在风地里。
三奶奶看着石永成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的身子,又心疼地哭了,转过身子对刘良驹说说:“我说良驹子,永成子是死了多少回又活过来的人,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经的事情多了,啥事都能过得去。他慢慢就能想通了。你不用担心,把公家的事情干好,不能误了公家的事情。行了,安心上你的班吧。我们这就回村里去了。”
刘良驹拉住三奶奶说:“妈,你和我永成哥在机关里吃了饭再回去吧。”三奶奶摇摇头说:“不了,你们公家事情多,不耽误你们了。叫永成子搅和了这一场,你还得给众人说道说道。”
刘良驹还想说啥,石永有摆摆手,小声说:“良驹同志,我看还是叫我三婶和我兄弟先回去吧。他在革命队伍里锻炼了十几年,这个事情他一定能想通的。就是暂时想不通,我相信他迟早能想通。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