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那天更简单了。刘雪梅和王生战带着王司令老两口的礼物和祝愿早早回到村里。灵巧子正经当起了大槐树院的主人,指点几个年轻人干这干那,把事情料理得顺顺溜溜的。整整一天家里家外就是小跑儿和陈新仁、刘雪梅和王生战,还有石永有的儿子石金锁小两口这几对年轻人忙活。三奶奶和石永成、石永有、石榴子他们都插不上手,正儿八经地当起了老家儿。石天锁进了城叫上刘春梅,在苏冬花和小跑儿、陈新仁、刘雪梅、王生战,还有小光景的陪同下回到村里。小光景放了一挂鞭炮,帮忙的人和来凑热闹的亲戚一人一碗烩菜一个窝窝头。吃完了,一对新人进了洞房,事情也圆圆满满地完了。石家老三家里又添了一口人。
家里两孔窑洞,原先三奶奶住一孔,石永成和灵巧子住一孔,现在多了石天锁和刘春梅,只好把三奶奶挤到石永成和灵巧子住的窑里去了。在窑后边重新盘了一个炕,三奶奶住在前边炕上,石永成两口子住在后边炕上。好在石永成经常住在牲口棚,更多的时候是灵巧子陪着三奶奶睡在前边炕上,家里倒也不显得有多挤。
结婚的第二天清早起来,石天锁挑起水担要下河沟担水。三奶奶和灵巧子咋拦都拦不住。
石永成说:“你们净管闲事,就叫他担去,咱这家里就他年轻,他不担谁担?”
三奶奶听了这话不高兴了:“永成子尽说些不够数的话,你看看谁家的娃结婚第二天就下河担水。”
石永成说:“谁叫他投生在咱这个穷家里呢?”
石天锁轻松地扭了扭腰,原地蹦了两下:“奶奶,您看我这浑身的劲不用还不浪费了?一早上挑两担水就跟小孩子淘气一样。”
三奶奶松开紧紧抓着扁担的手:“我娃慢点走,半路上累了就歇歇再走,不耽误家里做饭就行。”
小光景说:“老奶奶别操心,我招呼舅舅。”
石天锁说:“天天下河沟担水,还要爬陡坡。下了雨,下了雪,想爬坡都爬不上来。一定要想办法把电拉到村里,把自来水安上,再也不能叫村里人受这份罪了。”
石永成看看儿子:“行啦,快去吧。村里的人下河担水几百辈子了。你才担了几回就叫唤个不停。”
石天锁挑着扁担走了,扁担铁钩子哗啦哗啦的声响跟着下了河沟。小光景跟在后面。
石永成有点眼热地看着儿子浑身是劲的样子,嘴里不由得嘟哝开了:“哼,老子也有过几年的好光景,老子那个时候比你还张狂哩。”
这时候刘春梅走出窑门,拿起笤帚扫开了院子。三奶奶指着春梅子:“永成子,你看,我家哪一个娃娃都比你勤快。”石永成笑笑:“妈,我看您是有了孙子和孙子媳妇,就看不上儿子儿媳妇了。”
吃早饭的时候,刘春梅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对石永成说:“爸,您看,这是天锁子从部队上带回来的复员费和我苏妈给我的陪嫁钱,一共三百三十块钱,全给您。家里有花钱的地方就花吧。”说完,刘春梅把纸包塞到石永成手里。
石永成看着手里的钱,心里很暖和,眼泪差一点掉下来,转身问三奶奶:“妈,您说这事该咋办?”三奶奶笑笑:“永成子你是当家人,你说咋办就咋办。”石永成把纸包递给刘春梅:“我说,你们的钱还是你们存着,有了需要花钱的事情,我再跟你们要,以后的日子长着哩。将来你们还要有拖累,花钱的地方多着哩。”
刘春梅看看三奶奶:“奶奶,大家为我们结婚把家里的一点东西全都用光了。老人们把啥都给我们预备好了,我们没有花钱的地方。再说,这钱也是咱家里的钱,应该归公。要不您老人家拿着,我们有花钱的地方再跟您要。”
三奶奶把刘春梅拉到怀里:“看,我娃多懂事的孩子。你们的钱,你们自己拿着。你看,你爸妈年岁也不小了,以后咱这个穷家你就给咱管起来。”“对对对。”石永成和灵巧子连声附和。石天锁对着刘春梅两手合十弯腰低头:“掌柜的以后多多关照,手下留情。这一家子男女老少全靠你了。”刘春梅狠狠点了一下石天锁的脑门,看看三奶奶和石永成、灵巧子:“奶奶,爸妈,我才多大的人呀,我哪能管了家呀。还是我爸管吧。”“你管,我现在也使唤上儿媳妇了。劳累了一辈子了,叫我也享享儿女的福。你说是不是?”石永成开心地说着,转过脸问灵巧子。灵巧子赶紧点头:“就是,就是。我看春梅子能行。”刘春梅着急了:“不不,我真管不了家。还是我爸管吧。”说到这里,刘春梅转过身子对三奶奶说:“奶奶,这一点钱我爸要不收,就请您老人家帮我们收着,碰上花钱的地方,我们朝您要。”三奶奶摆摆手:“春梅子,奶奶老了,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记性也差了,常常是丢了东忘了西,还能管得了钱?别把钱塞到哪里沤了粪。能独自个吃了喝了拉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就是好日月了。”
刘春梅又面朝着灵巧子。
灵巧子见了,急忙躲到三奶奶身后:“春梅子,你别给我添麻烦,你看我病恹恹的。我啥心也不操,我要吃现成的,喝现成的,穿现成的。没有了就朝你们要,我也要享一享儿女的福。”
石永成说:“我说,春梅子你就不要让来让去的了。你们那点钱可不敢随便动,那是咱家的老底子。你给咱存好,过一两年的时间,给我的孙子花。以后家里的生活先花我的钱。再说老百姓的日月,有一口吃的,有一身穿的,也没啥大的花销。”
三奶奶笑着说:“行行行,钱叫春梅子存着,家先叫你爸管着。反正这个家迟早是你们的。”
石天锁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亲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灯芯草秆儿头上的火苗儿摇晃几下灭了。黑暗中,石天锁紧紧搂着刘春梅,眼泪不停地流。刘春梅小声问:“你咋啦,这是?”
石天锁只是哭。
刘春梅着急了,使劲推开石天锁:“哎呀,你是病了,还是遇上啥不顺心的事情了?这深更半夜的哭啥?才结了婚你哭啥?”石天锁眨着泪眼: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呀。”
“叫你跟着我过这种苦日子,刘春梅替石天锁擦擦眼泪: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我咋就不能过苦日子。我有爸等于没爸,有妈等于没妈的惶西惶女子,多亏了遇上了苏妈,遇上了你,遇上了咱这一家好人,才有了这一摊子。我现在有奶奶,有公公婆婆,有你,有苏妈,一两年我再生上一个孩子。真是上有老,下有小了。我脚踩着大地,头顶着蓝天,心里别提多踏实了。你说我的苦在哪里?”
石天锁捧着刘春梅的脸深深地亲了一口:“我是说你应该有更好的日子过呀,跟上我叫你受苦了。你看家里这个样子,三个老人年岁都不小了,一两年咱们再添上一个娃,家里的日子会更苦一些。”
刘春梅生气了:“别说那些寡淡话,我知道你说的是啥意思。我今天给你把话挑明了,我那个爸我不稀罕,他的官当得再大,跟我没一点牵连。我就要跟着你过苦日子。”
石天锁叹了一口气:“有总比没有强吧。要是你爸稍稍照顾咱一下,情况就大不一样。他说句话,比咱烧一辈子高香都管用。”刘春梅撩开被子坐了起来:“石天锁,你今天转了哪一根筋了?还是错出了哪一口气了?还是在野地里撞上哪一个鬼了?”
石天锁急忙把刘春梅拉进被窝,盖好被子:“春梅子,春梅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嘛。我在部队上搞散兵进攻演习课的时候,军事教官说要巧妙地利用一切有利的地形地物掩护自己前进。咱现在明摆着有你爸这一个靠山,咱们为啥不能利用起来。”
刘春梅使劲拉过被子,一脚把石天锁踹到炕沿上:“去找你的有利的地形地物去!我这里没有!”
光着身子的石天锁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冷得浑身颤抖,两条腿吊在炕沿下面:“我说掌柜的,你能不能叫我把话说完。你要真当了掌柜的,还有我的活路吗……”到最后,石天锁抖得话都说不成了。
刘春梅把石天锁拉进被窝,用双手摩挲着他背上的鸡皮疙瘩,嘴里嘟哝着:“再敢胡说八道,一脚把你踹到炕下边去,叫你在门背后睡一夜。你看我敢不敢?”
石天锁紧紧抱着刘春梅打了一个喷嚏,半天不言语。
刘春梅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看看,冻着了吧。真没材料。”
石天锁笑了:“我就不信,你忍心叫我受冻。”
刘春梅把石天锁的脸按在胸前:“说,把你的臭骨子烂里子都抖搂出来。要是不老实,当心再踹你一脚。”
石天锁贴在刘春梅温暖柔软的前胸暖了左脸,又暖右脸,就是不言语。
刘春梅躲开身子:“憨憨吃着蜂蜜甜了?”
石天锁这才仰起脸看着刘春梅笑了:“我不是想巴结你爸给咱钱花,是想利用他手里的权力给村里办些事情。你看老百姓的日子多苦,没电没水,缺吃少喝,像眼下这副样子,没人帮忙扶持,啥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三把火烧是打基础,只有头三把火烧旺了,才能烧第四把、第五把以及更多的火呀。咱要把村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彻底改变村子的落后面貌。”
刘春梅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石天锁问:“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当啥官了?我咋不知道?”
石天锁脸红了:“我说的是一句老话,打个比喻。不当官就不能为老百姓办事情了?要办事,就要一炮打响。就像我们连队军事教员说的,慎重初战嘛。第一战打好了,后面的战就好打了,最起码积累了经验,鼓舞了士气。”
刘春梅捏住石天锁的鼻子尖:“你早说呀,叫我生的这一场气。我看我这一脚还真踹对了。踹得迟了,踹得轻了……”
石天锁摇摇头摆脱了刘春梅的手指头:“刘春梅同志,咱们讲一点理好不好,仁义一点好不好。你老人家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一提起你爸,就像提起仇人一样,恨不得把我的嘴用针线缝起来。”
刘春梅转过身仰面躺着,眼睛定定地看着黑糊糊的窑顶:“不是仇人也差不多。你忘了他办的那些不是人办的事情!要不是咱爸扇你那一个耳光子,连结婚的事情我都不给他说。快说,要叫他给村里办啥事?我不批准,他想办都不叫他办!叫他办的事情,办不好也不行!”
石天锁在刘春梅嘴唇上亲了一口:“你老人家总算开了恩。我想叫他帮村里拉高压电、抽水,还想叫他帮村里修路、盖学校,还想……”“真麻烦,哪能一下办那么多事呀。家有三件事先拣急的办。”刘春梅打断石天锁的话头。
石天锁高兴了:“那你老人家恩准了?”
刘春梅咬咬牙:“为啥不叫他办?叫他立功赎罪!他要办不好,将来咱有了孩子,不叫他姥爷,不叫他见面!不给他养老送终!你先去找他,你要不灵我再去找他。非叫他办不行!”“春梅子,你真是我的好人。”石天锁骑到刘春梅身上,浑身上下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