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天苍站在路边聊了几句，十分钟后一辆银白色的凌志驶了过来。承霄坐在驾驶室里冲我傻笑，阳光在他唇角泛起涟漪。他也瘦了许多，下巴比以前尖，左边额头长了几颗痘痘。我刚上车他就转过脑袋，跟看怪物似的看我半天，然后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没有开口。天苍似乎兴致很高，低头看看时间，一个劲的催促，快走快走，先去我家，晚上飞姐带我们去酒吧。承霄猛地想起什么，冲我扬了一下眉毛，一边发动一边嚷嚷，白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语气故作神秘，说完还朝天苍瞟了一眼。
车往大坪方向开了十多分钟，在个十字路口遇见红灯。承霄回头推我一把，指着右边街角嚷嚷，快看，快看。我转过头，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一块招牌，上面写着重庆康康影楼六个大字。然后我就想起上次天苍被车撞到，车主叫做曹佳，似乎就是康康影楼的总经理。下意识的看看天苍，他没吭声，用手挡着嘴巴，拼命压抑笑意。红灯过了，继续出发，车子转过街角发现招牌侧面挂着蛮大一个灯箱，里面嵌了一幅海报，写了句广告语，康康影楼，最完美的一面。海报背景十分辽阔，正中站着一个男生，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眉目之间裹着一种说不出的光泽。男生身子前倾，懒懒靠着阳台，没穿上衣，赤着双脚，头发被风吹得散乱。看了一半我就克制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还一边掏出手机对着海报一阵狂拍。承霄比我还疯，索性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一直嘶吼。天苍急得小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不停嚷嚷，两个畜生，两个畜生。其实我不解释大家也该明白，海报上的那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天苍。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问天苍，哟西，开始进军娱乐圈了，有没有被潜规则呢。
他把我往车门上推，假装苦恼地说，就一平面模特，什么娱乐圈不娱乐圈的。
承霄继续开车上路，盯着后视镜和我们鬼扯。他说，人家本来是到我们学校美术系找模特，飞姐不知在哪知道消息给他报了个名，结果人家给他机会面试，他刚进去不到十秒，人家就说要了。
我装惊讶，侧头感慨，哇塞，人帅就是好啊，还没毕业就把工作问题给解决了。
天苍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在那解释，不是那么回事，负责面试的是那个，那个，曹佳，上次不是把我撞翻了么，估计觉得不好意思，给我机会而已。
我想起了上次他骗曹佳他叫李破茕的事情，心里许多疑惑混着情绪来回翻滚。他自己似乎也想起什么，侧头望着窗外不再吭声。承霄独自笑了一会，发现我们都没声了，侧过身子看了几眼，偷偷朝我撇了撇嘴。他说，忘了跟你交代，祸害不肯用自己的名字，面试登记都用了李破茕的学生证。愣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以致之后几年再也不敢把学生证放在枕头下面。
天苍说得真好，两个畜生，两个畜生。
很快到了王家结界门口。
承霄按着天苍指示把车开到一堵墙壁面前，搞不清楚应不应该踩紧油门直撞过去。天苍念了一句什么，随手扔出一张黄符，墙壁开始随着空气变得模糊。我看承霄还在发愣，赶紧推他一把，小声嚷嚷，进去。承霄傻乎乎的哦了一声，微微犹豫一会，检查下安全带，闭上眼睛狂踩油门。凌志一头扎到墙壁，转眼出现在了结界深处一条叫东拐的街道。王家结界一如既往繁华喧嚣，阳光透过高楼星星点点洒在街上，无数灵者仿佛游客一般来回穿梭。几个巡逻鬼奴凑了过来，吓得承霄差点没喊妈妈。天苍赶紧拍他肩膀，我在旁边笑得死去活来。
之后开始朝着东边一座小山出发。上次来的时候天苍指我看过，山顶有栋洋房，他自己的。路上风景不错，各季花木杂乱无章开了满山遍野。偶尔可以看见溪流，沿着山坡缓缓跌落谷底。山路平坦，也很宽敞，许多珍禽异兽不时围着凌志绕来绕去。承霄估计做梦都没见过这些画面，嘴巴张开一直没有合上，跟个孩子似的，不停问这问那。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我们刚一打开车门，暖风立即伴随泥土味道侵袭过来。承霄伸了一个懒腰，表情陶醉得像吸了大麻。天苍领着我们走进一片树林，远远看见前方站了一个鬼奴，已经上了年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他朝天苍鞠了一躬，轻轻叫了一声少爷。天苍点了点头，转头小声介绍，他是古叔，死了二十多年，现在是这里的管家。承霄智商一向不高，开始怕得要命，一直躲我背后，后来不知怎么忘了人家是鬼，主动找些话题在那东拉西扯。
很快穿过树林，一栋纯白色的洋房如同雪山一般闯进视线。洋房不大，但是精致，根据天苍自己介绍，从门前的花坛，到屋后的水池，从墙上的挂饰，到地板的纹理，几乎每个细节都是他和王坦亲手打磨设计。承霄估计受了打击，站在门口感慨半天，死活不肯进门。我想伸手拉他，忽然感觉附近有人，下意识的转过脑袋，正好看见二楼阳台站了一个女生。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五官十分秀气，个子很高，头发蛮长。她没想到我会回头看她，似乎有些诧异，很快平静下来，冷冷朝我瞟了一眼，扣起法印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正常来说她给人的感觉十分冷漠，甚至高傲。但是我在最初转头那一刹那，分明在她眼里看见一种软绵绵的柔和。我不知道当时她在看谁，我只知道那种柔和其实就是，只有深爱某人之时才会有的，眷念。
就像长如对我，我对长如一样。
洋房里面装潢更加深邃，只有黑白两种色调，线条几乎没有曲折，很少几件家具高矮搭配十分和谐。天花板上印着暗花，缝隙深处藏了一堆肉眼看不见的驱邪符咒。地板比较古怪，一间屋子黑色，一间屋子白色，每个小时轮换一次。承霄打死不肯相信天苍设计东西如此专业，选房间前一直趴在沙发上边嚷嚷没有天理。至于选房，是因为要住一晚上，天苍让我们去自由选择。承霄选了二楼西面一个房间，阳台正对山腰一个湖泊，风景巨好。我住他的对面，楼下是游泳池，窗前立着大树，比较幽静。
天苍去他自己房间换了衣服，跟个娘们似的，搞了十多分钟。出来之后脸色十分复杂，习惯性的一直摩挲鼻梁。他问古叔，她是不是来过。古叔点了点头，沉默一阵又说，芷柠小姐让我别和你说。天苍似乎有些委屈，咬着嘴唇半天没有吭声。承霄低声问我，芷柠是谁。我摇摇头，悄悄回答，我猜多半是个女的。天苍站了一会，似乎想起什么，抬头冲我咧了咧嘴，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他说，走走，去我房间看相册去。一边嚷嚷一边拖着我和承霄上了二楼。
他的房间不大，一张大床占了大半，旁边墙壁嵌了一个柜子，右侧茶几上边摆了很多杂玩。承霄对于灵界了解太少，看见相册之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灵者相册跟俗人的不同，不是什么实体，也不同于数据，而是利用灵力记录画面，统统封存于某物质之内。物质不灭，画面永存。天苍家的相册看着像是一个盒子，表面附了金刚符咒，能够抵御岁月侵蚀。承霄好奇到了极点，抓在手里看了好半天才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溢出一缕白光，一幅一幅画面仿佛流水一般缓缓浮现。天苍小的时候很胖，虎头虎脑，有些腼腆，好多照片里面都低垂着小脸。几乎全是独照，最多有时候跟王坦一起，父母长辈之类从未出现，更不用说朋友。承霄傻乎乎的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明白，天苍跟我，作为灵者，从小到大经历了的所有不等以及孤独。被排斥，被质疑，被歧视，任何一件小事表现得跟俗人不同都会付出沉重代价。所谓友情，所谓爱情，其实更像买不起也用不了的珠宝，不管怎么小心维护都是摇摇欲坠。我猜，这也就是现在天苍特别在意我和承霄的原因吧。
一如我在心里在意他俩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