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枫似乎放下戒备，公孙仁心中甚慰，两人如平辈端坐，但年纪相差巨大，的确有些微妙。
“读过几年书？都有哪些？”公孙仁开始对江枫进行详细了解。
“十年。百家名典，孤本残文，我把能读到的书，都读了一个遍！”江枫脸上显出一丝自信，在读书方面，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公孙仁不置可否，也并未显出惊讶，从试卷的方方面面，就已经能够看出，江枫应该是博采众家之长，但又几乎和任何大家不沾边，极有自己的一套。
可对于江枫所言的，孤本残文，公孙仁却无法了解的更多，尽管他自己也读过一些，却很清楚，那些都是需要大量时间，花费人力财力物力寻访，才能得到的。
一时间，公孙仁对于江枫的来历，显出了疑惑的神色。
仅仅只是公孙仁一个狐疑的眼神，就被江枫敏锐的捕捉到了，于是江枫不动声色的说道，“我那私塾的老先生，是个书痴，也不知道哪里搜集到的各种典籍，所以每次，我都缠着他，非常珍惜那些读书的时间。”
尽管这些解释，事后听来有些牵强，但公孙仁也没有想太多，毕竟他不是来审查江枫的身份的，由大国师佛印处理过的资料，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会有太多的怀疑。
“那可曾有时间，接触和训练辩术？”公孙仁继续问道。
“呵呵，不瞒馆长，我基本都属于自辩！”江枫狡黠的一笑。
公孙仁也能理解，一个东鲁国的穷酸猎户之后，哪能有优秀的学习环境，更别提有陪练，训练辩术。能自我进行模拟，自我辩论训练辩术，已经算江枫有心了。
原本辩术就是需要高强度和长时间训练的，对于军事谋略家们来说，这是一门必备的技能。
在战时，无论是劝说君主，还是同战场的将军们，没有强大的辩术口才，是很难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战略战术的。
“那好，我来出个辩题……”
“我觉得吧……”
江枫抢先说道，“既然是辩术和军事谋略都需要考核，那还不如直接以某个军事谋略为辩题，这样一举两得，还可以节约时间。”
“哦？什么辩题？”
“嘿嘿，军令如山！”江枫再次露出略带狡黠的笑脸。
公孙仁一听，不经意的瞧了瞧那老者，半刻后，心中了然，暗道，“这小子怕是已经想好了如何与我辩论，我本想考他，结果让他主动出击，选择了辩题，不知不觉，就给他占了上风。”
辩术的辩题，很多时候都是有针对性的，以江枫所描述的军令如山，那辩论的一方，必定是拥护军令如山，另一方便是拒绝军令如山了。
在这样的年代，军令如山自然是必须的，而且辩论起来会轻松许多，旁征博引，太多相关例证了。
不等江枫继续往下说，公孙仁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便选择拥护军令如山，你来向我展示展示，如何让军令如山成为将领们，最不该执行的铁律。”
“哈哈，好！”
见江枫大笑，似乎非常得意，公孙仁再次皱眉不语，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又失去了先机。
他原本以为江枫选择军令如山作为辩题，是占据主动，选择拥护军令如山，但有些失策的是，江枫一直表现的，就是离经叛道的，怎么可能拥护。
光是选题这一小会时间，江枫已经连续出手两次，不断的反客为主，占据了辩论的主动权，还拿到了自己想要辩诉的内容。
“这小子，真是……太犀利了啊！”
等想明白了这一点，公孙仁面露一丝喜悦，不住的颔首暗叹，只要辩术的内容，不算太差，这个考核就算过了，因为江枫已经主动权在手。
公孙仁一步慢，步步慢，这边还在思索江枫的一系列表现，江枫已经开始主动进攻。
“既然馆长选择拥护军令如山，那我想请问，您对军令如何理解？”
“那自然是君主对统帅的指示，还有一层层上级将领到下级军士的命令。”公孙仁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直接回应了江枫的询问。
“说的好！”
江枫拍手，道，“那按照您的理解，我们假如，从君主的最高命令，一层层下达到最低级军士时，中途发生了命令的偏差，又该如何，还是不是要执行如山一般的军令？”
“这个……”公孙仁顿时就觉得，江枫挖了一个大坑给自己，立刻就警觉起来，不能再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从您的态度，我是不是可以假设，您心里也是觉得不该执行的，因为您在犹豫，也就是说，军令如山不一定事事时时都要拥护。
而应该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战时各方面占据的变化都极大，军令如山这句话，其实就是伪命题，不过是对权力，对皇权的一种马屁赞颂罢了！”
江枫气势如虹，排山倒海一般的叙述，大规模推进过来，让公孙仁有些惊叹，又有些应接不暇。
“说的很好，但我并未表态，所以你的假设，我并不承认，而且明确否认。”
公孙仁认真起来，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本身的价值观中，对于皇权，就是一种蔑视，加上你离经叛道的思想，所以，你并非是觉得军令如山有问题，而是皇权的绝对权威，让你觉得不公平。”
不等江枫回应，公孙仁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回到军令如山本身讨论，假定大王给你的统帅一个月的时间，三十万大军，攻下某个小国。
但分配到你的任务，只有一千人，让你去攻下一座五千人的小城池，这时候军令的确发生了偏差，可大的战略方向，却没有改变。
而我这个假设，和你所叙述的很类似，难道你觉得不应该执行军令吗？不应该拥护军令如山的铁律？或者你会带着这一千军士，战时逃亡，当一个叛逃者？”
江枫很清楚，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击败公孙仁，对方可是谋略馆的馆长，从对方反击的言论来看，几乎是顺着自己的言论，给予的致命一击，绵中藏针，更加犀利。
“对于您的疑惑，我可以明确的表明态度，我所描述的军令如山，是应该回到战局本身的变化，对于军令有所取舍的执行，而并非完全不执行，按照您的假设，我可以非常清晰，为您描述一下。”
江枫说道，“古往今来的，以少胜多的案例，都是有大环境支持的，别说是攻坚战，就算是寻常地带，一千人想要战胜五千人，也是不可能的，遇上擅长守城战的敌方将领，我这一千人去攻城，就是白送。”
“所以，容我反驳一下，您所描述的，上级给予我的命令，原本就是叫我们去送死，不考虑大局因素，如果真是遇到这样的战况，我坚决不会执行，这也恰恰说明了，军令如山，不考虑实时战局，实在是太过荒谬的事情。”
“但你不执行的后果，同样也是死。”
公孙仁道，“而为了大局的胜利，在局部战役失利，不过是权宜之计，同样也符合你所说的，因时制宜，不是吗？或者说，你的观点，已经发生了偏差？”
“您错了，我不执行，指的是，我不会让我这一千人，白白去送死，为什么要牺牲我这一部分人的利益，换取大局的胜利呢？”
江枫反击道，“难道作为统帅，不应该保障军士们的性命吗？如果是我，我会让这一千人，在不执行如山一般的军令的情况下，换取最大的胜利。”
“哦？你要用一千人，攻下五千人的城池？”公孙仁笑道，“你自己也说了，就算换成平原战，似乎也不可能吧？”
“所以，您的假设里，您只能成为，让将士们送死的糊涂统帅，而我会成为带领战斗，走向胜利的英雄，其他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江枫同样笑道。
见到江枫自信的表情，公孙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管如何编排，如何指挥，一千人就是一千人，不是一万人，就算是两万人，想要攻下五千人城池，在攻坚战中，都是很吃亏的。
“你……你能让一千人，打下五千人的城池？”
“当然，既然要做军事谋略家，自然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您连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吗？”江枫继续反击，调动公孙仁的胃口。
“哈哈，你这个臭小子！”
公孙仁笑了起来，“好，你若是讲出合适的战略布局和战术指挥，带领这一千人打下五千人的城池，只需要理论成立，那这场辩论，就算你赢，如何？”
“这可是您说的！”江枫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当然。”
江枫脸上显出一丝玩味，说道，“在绝大部分将领眼里，战争靠大局，靠上级，靠粮草，但在我看来，谋略得当，才是战局胜利的最大保障，既能保障战争的胜利，也能保证军士们的宝贵生命。”
“所以，一千人想要打下五千人的城池，只需要用一种办法，就能做到。”
“什么办法？”公孙仁不解。
江枫笑道，“若是我来指挥，便是将这一千人按兵不动，只从中选拔三百死士，分批混入城内，不需要多，只要最终能有五十人活下来。
这五十人，就能成为城池的致命个体，在城内进行各个方面的破坏，无论是煽风点火，还是激发守军矛盾，就像是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就能长成竹林。
而直到城池内部守军自动瓦解，等到大乱之时，开城门不需要五人，就能让我剩下的，以逸待劳的七百军士，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城池。”
“化整为零，各个击破，反常规而行，让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这就是我这场战斗指挥，全部的战略战术思想。”江枫顿了顿，总结道。
“我未必要执行军令，但我却能保证战局胜利，军令如山，想让我死，而我未必要死，不仅不死，还要狠狠的扇一扇，让我去死的将领，那蠢笨的胖脸！”
“这……”
寥寥几句，让公孙仁茅塞顿开，听着江枫的侃侃而谈，他的确非常动容。
要知道战斗最忌分兵，尤其是原本兵力就不足的情况，但江枫居然完全打破了常识和理论，不但分兵，还分的如此零碎，如此的彻底。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江枫的军事谋略，都是可行的，而且是极有可能成功的，他充分的利用了，堡垒最容易从内部瓦解，这一句，并完美的执行下来。
即便江枫不执行上级的军令，自行决定战局的谋略，若是真能取得战果，事后未必会处罚，反而可能会有奖赏，没有哪支军队，不需要这样的将领，这样具有谋略头脑的人才。
一时间，公孙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因为他已经没法去评价，这样一位具备优秀谋略的年轻人了，实在是觉得太惊艳了。
“好，好，好，实在是好，实在是高啊！”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者，突然拍案而起，不住的笑着，朝江枫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