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错在找胡醉,花月寒在等胡醉,霍紫怡也在等胡醉,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包括柳惜别,都在磨刀霍霍,等着要胡醉的命……
胡醉自己也觉得有好多好多的事在等着他去做,他明白自己绝对是不可能把这些事情都做完的,因为江湖上很多人都对他的项上人头虎视眈眈,觊觎已久。很可能莫一天当他沉沉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
所以他要趁自己还能欣赏今天的日出日落,把该做的事情都给做了。
距离慕容可人的婚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胡醉想先回家看看,回到童年时候的老家桃花村看看,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是一个人回去的。
桃花村座落在一座大山脚下,山很高,叫作尘月山。尘月山上有一座寺,自然是叫作尘月寺了。尘月寺就在尘月山的最高处,桃花村的村民们仰头看时,就只能看到迷蒙的云雾,看不到寺,隐隐约约能够听到点寺里的暮鼓晨钟。
尘月寺就好像天上的宫阙。
村民们都很喜欢尘月寺,因为很多江湖郎中看不好的病,只要到寺里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包吃包住还免费看病,何乐而不为呀?闹得后来大家有点风寒头疼的第一时间就往尘月寺跑,江湖郎中也在桃花村绝了迹,桃花村唯一的一个蔡郎中就是这样被逼得改行做了兽医的,专门给马儿驴儿看病去了。
不过村民们都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即使再穷,走的时候也会在佛祖面前上几炷香,磕上几个头,再在功德箱里放上一两文的铜钱。
就好像桃花溪滋润养育了桃花树一样,桃花树也会将最美丽的桃花回馈。
可惜胡醉回来的时候是冬季,没有桃花温柔飘落水面,只有一树树的白雪,虽没有桃花的红,却也如桃花般温柔灿漫,令人心动。
胡醉沿着山道慢慢走,他并不着急——他的生命都已将走到了尽头,他还有什么好着急的?
尘月寺躲在漫漫云雾之中,连片碧瓦也看不见,却终究会走到会见到的,不是吗?
何必着急呢?生命本就是一种慢,慢慢的,每个人就都会明白了。
五个大个子的僧人一人提着两桶水从胡醉身边走过,快步朝山顶奔去。
胡醉一路缓行,一边想着一些人,一些事,正想得深远而入神,山道上飞跑下两个小和尚来,至胡醉面前停步。
这两个小和尚一个叫作子觉,一个叫作子语,胡醉却都不认识,他已有很多年未曾回来过了,物是人非,世事却未休。
是否将休?
子觉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方丈吩咐我们前来迎接你。”
胡醉笑道:“方丈可真是料事如神。”
子悟道:“不是的,方丈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采药呢!是方才打水的师兄告诉他你来了的。”
子觉埋怨道:“你干嘛说出来?”他倒是希望眼前的这位施主真觉得方丈料事如神,这样说不定自己这个小和尚也能跟着老方丈沾一沾佛光。
子悟觉得委屈,道:“可是,师父一直跟我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子觉道:“不说话不等于说谎。”
子悟愣了愣,道:“我……”
胡醉问道:“方丈当真在前面的林子里?”
子悟慌忙道:“不,不在……”
子觉道:“这才叫打诳语!”
子悟再一次愣住。
山上很美,很静,云雾袅袅,絮雪飘飘,恍若仙境。
太安静了,安静地让人忘记了任何的世俗烦恼,甚至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
六年前寺里就已经不再撞钟了,因为一尘方丈说,春夏两季,寺里寺外的鸟儿们都在忙着造窝产蛋,钟声太响,怕吵着吓着了它们,于是就只在秋冬两季撞钟。过了没多久,一尘方丈又说了,秋冬两季许多青蛙啊熊啊还有些不愿远飞的鸟儿啊都冬眠了,钟声太响,怕会吵扰了它们。于是钟声就被停掉了,而寺里的和尚们也都很自觉,不会因为早上没有听到钟声就偷懒睡觉不去上早课。所以那口大铜钟就被一直搁置着,钟身上落满了灰尘,钟肚内结满了蛛网。
一尘方丈就指着在铜钟上打秋千的蜘蛛说:“看,钟的意义原不在于警世,而在于庇护这些小生灵啊!”
而且没有了钟声,独有的木鱼声似乎是显得更动听了。
胡醉悄立于寺门前。
寺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老和尚们显得更老了,小和尚们都变成了大和尚了。
尘月寺方丈一尘大师的须发眉毛都雪白了,而二十年前只是焦黄而已。
禅房内,袅袅一缕烟。一尘方丈就坐在满室氤氲萦绕的香雾中,闭着目,好似端坐莲台的菩提老祖。
胡醉道:“弟子冒昧打扰大师进修,还望大师见谅。”
一尘方丈微笑道:“佛法的真谛在于弘扬,进修的意义在于修人。你有什么心事,就只管说出来吧!没有什么事,是佛法所无法化解的。”
胡醉就在一尘方丈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了,合什道:“大师,有一女子令我魂牵梦萦,无法忘怀,我想要去找她。”
一尘方丈道:“阿难化身石桥,千年只为等他心爱的女子经过,你不须化身石桥,更无须苦等千年,这便是你与她之间最好的缘分了。”
胡醉道:“我怕我把握不了。”他亏欠花月寒实在太多太多,他为不能照顾好她保护好她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如今在梦中也不再相见,他与她的缘分,是不是已然走到了尽头?
一尘方丈道:“何必耿耿于怀,只管珍惜。”
胡醉黯然神伤:“不再拥有,如何珍惜?”
“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记忆。”
胡醉垂下头,喃喃道:“记忆……难道我与她之间,就只能是回忆了吗?”
一尘方丈缓缓起身,轻声道:“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