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日。
一汪碧水东流。明月从潮中涌出,与海天共一色。今夕有星,今夕有月,千万里的水波发着粼粼闪烁的光芒,映着今夕的星,今夕的月。流水绕芳甸,带走了飘落的花瓣。
流水是浪子,落花乃佳人。流水落花,江湖侠侣,携手天涯,是谁说,流水无意落花?
有月,当然不能没有酒,赏花赏月的时候,通常也是饮酒的时候。月照花林,也照着花下狂饮的人。花瓣无声飘落,落在酒壶上,落在酒杯中。纷纷扰扰;月映流水,也映着闪着寒光的刀。
月色如霜,刀光如水。
月笼白沙,花下的人,闪着寒光的刀,也似乎与月色、与天地相融为了一体,只有一串孤独的脚印,在白沙上蜿蜒,长长的,伸向远方……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月亮了,林寻风痴痴地看着明月,心道:但这明月终究可以时常见到,而那美丽的江南女子,却只能一辈子在心头牵挂守望了吗?
他始终放不下,放不下手中的这坛酒,放不下心中的那段情。
胡醉在落花山庄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林寻风开始了他在江湖上寂寞的流浪。
为了宋雪儿,他从一个软弱的小后生成长为他自以为是真正的男人,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手中重权在握,腰间万贯缠身。
现在,仍旧是为了这个让他难以忘怀的女子,他放弃了显赫的尊位,放弃了万贯的家财,背着一个叛贼的名头,冒着被千万锦衣卫追杀的危险,孑然一身,踏入这茫茫的江湖。
如燕也早已离开了落花山庄,那儿终究不是她的家。她抱着那把已经很旧的琵琶,依然以卖艺为生,只是她常常会想起一个叫作林寻风的男人,她想:倘若他不是那个凶残的锦衣卫使,原该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但她却不知道,林寻风之所以会变得凶残,全是为了她——他太爱她了,爱得疯狂!
这世界上能改变男人的,本就只有女人。
流水在轻声长叹,叹息落花太多情……
林寻风捧着一大坛的女儿红,躺在浣纱溪畔的桃花树下狂饮。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了这种叫作“女儿红”的酒了,曾经的竹叶青是那么的浓烈,常常将人的眼泪呛出。而这女儿红却是多么的温柔,决不至于将你的眼泪呛出,然而却常常会让你的心,醉得想要流泪。
远处的一座辉煌酒楼灯火通明,鼓乐笙箫、莺歌燕语,甚至连杯盘交错的声音,都远远地传了过来。
“世道又乱了!”林寻风叹道,他很少关心身外之事,今天却也忍不住感叹起来:朝纲败坏、宦官当权、倭寇犯境、海盗猖獗……
“不,世道一直都是乱的,从未好过。”月光下一人踏着满地缤纷落英,慢慢走来。
林寻风抬起醉眼懒懒地瞧了一眼来人,但见其头戴四方平定巾,一袭青布儒服,手中摇着一把环佩叮咚的白纸扇,俨然一个书生打扮。
林寻风心道:原来是个酸秀才。转头看着月,自顾自喝起酒来。
那书生走近了,闻到好温醇馥郁的一股酒香味儿,嘴中砸吧两下,忍不住想要喝,向林寻一揖道:“这位兄台,可否赏几口酒喝?在下赶了不少路,口中实在焦渴的紧!”
林寻风冷冷地道:“我自己喝尚且不够,怎能与你?你口中烦渴,这溪里有的是大好泉水,尽管喝便是,何必客气。”
书生脸上不爽,手中折扇猛地一收,跨前一步便欲发火,却又忍住了,竖起右手食指道:“我保证只喝一口,就一口,如何?”
林寻风只想这死皮赖脸的书生快些滚开,别妨碍了自己看花赏月一个人伤心的世界,将酒坛子递过去道:“拿去!拿去!”
书生忙不迭地抢过了酒坛子,举起来“咕嘟咕嘟”猛灌了好几大口。
林寻风见这文弱书生酒量居然不错,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阁下是?”
书生放下酒坛子,抹了一把嘴,打了一个悠长的酒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转,笑嘻嘻道:“我是谁?这关你鸟事!”
林寻风怒极,心道: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猛地一拳挥出,将书生手中的酒坛子击得粉碎,半坛子的女儿红流了满地。
书生急忙叫道:“美酒不可糟蹋啊!一代大侠小李探花的至理名言,难道你就没有听说过吗?”一边伸嘴去吮衣襟上的酒水。
林寻风怒喝道:“别跟我提这句话!”书生见他真的怒了,赶紧摆着手道:“好好好!不提便罢,不提便罢!在下是戚将军帐前小参谋百无书生文楚箫是也!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尖接着道:“我说你这个人真是,开个小小的玩笑都不成。”
林寻风不鸟他。
文楚箫不知好歹地碰了碰林寻风的肩膀,问道:“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林寻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是谁,这又关你鸟事!”
文楚箫愣了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林寻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叶抬腿就走。文楚箫赶紧拉住他,道:“方才听兄台言语之中,颇有关心家国大事之意……”
林寻风道:“狗屁!没有!”
文楚箫道:“我见兄台孔武有力,绝非常人,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戚将军,加入我们戚家军,抗击倭寇,为国出力!”
林寻风淡淡道:“不必!”
文楚箫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天下百姓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难道就不想救一救?”
“怎么救?”林寻风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他人!”
“你意已决?”
林寻风大踏步朝黑暗中走去,他已懒得再说。
“那我就不再勉强你了!”书生的废话总是要比常人多一点的,看着林寻风的背影,文楚箫又补了一嗓子。
林寻风的人已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文楚箫轻摇着折扇,似叹息又似只在摇头晃脑:“有月光的光明之地你不走,为何却偏偏喜欢往黑暗的地方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