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公主做寻常装扮,带了十来名亲卫策马往清凉山庄而去。
年东南如今还在京城中忙碌着,山庄里春霞带着一儿一女与义父义母等过得好不逍遥自在。长公主来访,她虽然有些意外,再想想,倒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将一双儿女交给义父义母和奶娘等看着,忙亲自出去将长公主迎了进来。
春霞将长公主迎入暖阁中,命心腹之人上茶亲自奉与长公主,微笑道:“地方简陋,还请长公主不要怪罪!”
长公主接过茶饮了一口,随手搁在一旁,笑道:“咱们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你若这样,咱们可白认得了!”
“长公主说的是,是春霞迂腐了!”春霞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长公主轻轻一叹,道:“不是你迂腐,是小心了!其实,也怨不得你!”
春霞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凝固了。在长公主面前,其实一切都用不着遮掩,因为彼此的熟悉和性格用不着那样。
长公主婉然一笑,轻轻推了推搁在一旁的礼物,含笑道:“皇后知晓本宫要来,特意给你家小公子和小姐准备的礼物!那日景和宫中之事,你可不要在心里存了什么想法!”
春霞听毕眼睛一亮,忙笑道:“皇后娘娘真是体贴人意,端庄得体!不瞒公主说,我这心里头还怕皇后娘娘会心存芥蒂呢!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不想她却――呵呵!”
看到春霞下意识如释重负的表情,长公主知道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也暗暗侥幸这一趟来了,她便爽朗一笑,扬眉道:“咱们都是自己人,本该坦诚相待,说这些就见外了!”
“是,”春霞笑笑,又关切道:“太子爷呢?没事吧?唉,太子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个脾气,只怕免不了又跟皇后闹别扭呢……”
“那小子也是个执拗的,不懂他娘的一片心意,回头我再好好教训他!”长公主笑道。
“他是该受受教训了!”春霞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不一会儿,陆娘子进来禀报,说是小岁太医,岁夫人,小王爷等来了!春霞这才想起与梅芳岁寒等约了今日见面,一则聚聚叙旧,二则问问药膳楼和修编医书的事情。
长公主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也没有非要留下来的必要,便含笑起身告辞。春霞亲自送了她出去。
没两日,年东南便也从京城中来了,一家四口在清凉山庄与鸿运客栈一带游玩着,其乐融融,直到元宵节这天才徐徐回京。
原本,年东南打算第二日就请辞赶回西北的,不想就在元宵这一日面圣的时候,德文帝冷不丁的提出让他一个人先回西北,让春霞和一双儿女留在京城里。
“如今才刚刚过了年,天气仍然寒冷恶劣,尤其越往西北去那路就越难走。朕看年爱卿还是先回去吧,就让年夫人带着公子小姐暂时住在京城,等春暖花开,天气好了再上路不迟!也省得他们娘几个路上受罪!爱卿你看怎样?”
德文帝语气温和,脸上努力的带着笑容,眼睛却心虚般不敢直视年东南,那笑容也略显得三分僵硬。
他依然是这种脾性,想要算计人,内心深处又会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好意思……
“年大人,皇恩浩荡啊!皇上从未为哪个臣子设想得如此周到,年大人你可是第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郁大学士又在一旁帮腔打着边鼓。
年东南不禁心中有气,心道皇上您倒真是皇恩浩荡,既然如此,年前又怎么会迫着我们进京?你想留下阿霞母子母女,不就是像留个人质在京里吗?
年东南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一旦先行离去,将春霞娘三个留在京城里,就算到了春暖花开时节,德文帝也会找其他的理由留住他们,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怎么?年大人莫非不愿意?皇上可是一番好意呐!”郁大学士咄咄逼人。
年东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不要脸的老头子。据说,等今年年底所有官员完成三年一度的吏部大考之后,就要开始推行新的官僚体制了,如今从京城到地方,官场上一片人心惶惶,而他还不消停……
“怎么会,臣谢皇上隆恩!”一时半刻年东南也不便同德文帝当面争执,只得先含糊过去,事后再想办法。总之,他绝不会留下他们娘三个在京城里。
娇妻幼子,如何叫人能够放心?
“年爱卿能明白朕的心意就好,那就好!”德文帝见年东南答应了下来心中一喜,松了口气的笑着道。
年东南抬眸,飞快的看了德文帝一眼,半无意半深意的道:“皇上的‘心意’,微臣自然是明白的!”
德文帝一怔,心尖下意识一缩,没来由有点讪讪的,勉强闲话两句,便将年东南打发了出去。
“皇上您瞧,这永安侯做上了总督胆子也大了一圈,竟敢当面讥讽皇上!真是其心可诛!”年东南一离开,郁大学士立刻义愤填膺的挑拨。
“住口!”德文帝面色一沉,冷声道:“年爱卿对朕一直恭敬有加,大学士失言了!”
“讥讽”两个字令德文帝格外的恼羞成怒,他是死也不肯承认年东南讥讽他的,这叫他面子往哪儿搁?活该郁大学士拍到了马脚上。
郁大学士一看他的反应便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由懊恼不已,连忙陪着笑脸马匹一连串的狂拍,总算又把德文帝哄了回来。
年东南回到府上,将此事与春霞一说,春霞也吃了一惊,皱起了眉头。
“皇上他对你的猜忌之心竟到了如此地步吗!”春霞不敢置信的苦笑。
“我不会让你们娘几个留在这儿的,”年东南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主意。横竖京城中人人知道我惧内,明日你便向皇后娘娘请旨离京,你要跟着,我也没法子说什么!皇上可以对我下旨,总不好难为你一个妇人吧?”
春霞怔了怔,“扑哧”一笑,说道:“瞧你出的什么破主意呢!”
年东南苦笑,“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圣意如此,如何回转?怎么?我媳妇儿不会是在乎‘贤妻’的名头不肯吧?”
春霞只要摆出一副“妒妇”的架势来,声称不放心自己的丈夫在千里之外闹起来执意要跟随,德文帝还真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他虽然是皇帝,也不好插手人家夫妻间的事务吧?而年东南“惧内”在京中的确是人人知晓的,他拿捏不住自己的妻子,德文帝也没法怪罪他。
再说了,她还有个才五岁多的儿子在西北呢,孩子还这么小,怎么离得开当娘的?
“我才不在乎呢!这样虚名要来做什么?怎么也不如把自己的男人牢牢的守在身边独霸来的划算!”春霞哼道。
年东南最喜欢她用那种独占独霸的语气宣示对自己的感情,心中欢喜,轻轻抱住了她,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过了今晚,最多再等二三日,咱们就回西北去!宝贝媳妇儿,往后皇上就算再宣旨回京,我也不会让你们娘几个来了!”
春霞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感慨,皇帝所作所为真的叫人心寒,如今弄得回京都成了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祸事了!
“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将皇后娘娘牵扯进来了吧!皇后娘娘已经够不容易了!反正,就是我死活要跟你走大闹一场的事儿罢了,闹开了大伙儿都知晓便行了,没有必要非通过皇后娘娘不可!”春霞说道。
“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年东南想了想便点头,又笑道:“那你明日就大张旗鼓指挥众人收拾行李,采购一些京城特产,跟柏夫人,长公主,梅芳她们高调辞行。”
如此一来,自然会有好事者禀报给德文帝听。德文帝只要再宣了年东南去问,春霞就可以趁机将事情闹开了来……
想象着那种鸡飞狗跳,闹成一团的混乱场面,夫妻两个相视,竟忍不住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一扫先前的阴郁心情。
事情果然如同二人计划的那样进行着,春霞高调的与柏夫人等辞行,京城中众夫人们又设宴为她践行;而她又招摇过市带着永安侯府中一众下人购买各种特产说是带回去送给朋友……
很快,宫里头的德文帝就得到了消息。
德文帝十分窝火,春霞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的圣旨放在眼里!这是红果果的挑战君权,还了得?
恼羞的德文帝招来年东南,冷着脸一顿质问。年东南吞吞吐吐有话不敢说,仿佛十分为难。在德文帝的一再逼迫下,他才勉为其难,“十分羞愧”的道出了真相。
原来,他压根还没有跟春霞说起过让他们娘三个留在京城中的事儿,他还没来得及说,春霞就兴致勃勃的说着回去之后如何如何,让他开不了口……
德文帝听得又气由哭笑不得,训斥他道:“你堂堂永安侯,年大将军,陕甘总督,战场上千军万马都不怕,何至于怕小小一女子?你便如实说了又怎样?你回去跟你那夫人明明白白的说了,就说这是朕的旨意!”
年东南犹豫起来,一副不敢惹媳妇生气不痛快,不敢扫媳妇兴的神情惹得德文帝见了气极,大骂他没出息,叫个妇人拿捏住了!
年东南听了苦笑,倒是万般无奈的承认了:“皇上又不是今日才知臣的家事,臣这位媳妇待臣情深意重,一直以来对臣不离不弃,臣实在不忍心让她扫兴――”
“那你就把朕的旨意抛之脑后了!”德文帝气得手有些抖,差点说不出话来。可他却没法在这上头责怪年东南。先帝在的时候,年东南就是这样,满朝文武皆知,他可是个“仁君”,能逼他休妻吗?
逼着臣子休弃糠糟之妻,休弃为自己生了两儿一女的元配,先帝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治好了长公主多年顽疾,对太医院曾有大助力的女神医,他这个“仁君”的名头势必要大打折扣。
德文帝就算再蠢,也能权衡其中孰重孰轻。
“臣不敢!”年东南忙道。
“那就回府,跟她说!”德文帝冷冷道。
“是!是!”年东南连忙答应,为了“壮胆”,还拐着弯请求德文帝派个宫里头的小太监陪着他一起回去“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