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红雪
黄昏。清明前夕。阴雨缠绵。
在多国联军集束轰炸利比亚以及日本地震后核泄漏声名远播之际,我竟然从亮毛宽厚的手中接过一本薄如煎饼的诗集打印稿——《吹梦到边城》,立马闻到了炊烟、蛙鸣与豆茶的清香!这种与硝烟弥漫迥然有别的梦境令我惊诧莫名。“一溪明月,半篓鱼虾”,果真如糯米酒一般还封存着么?
我见过许多吹牛拍马、甚至吹龙捧驴的人。《吹梦到边城》,倒是头一回见识。老实说,我一直对现代人写古典诗词心存不屑。唐宋元明俱往矣,时过境迁,无论旧瓶装新酒还是新瓶装旧酒,总觉得乃文字游戏也。诗为心声,我以为诗更是时代的“静音”。古希腊圣哲赫拉克利特早有忠告:“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从内容到形式均应如此。那么,奥斯维辛之后写诗可能吗?
根据胡塞尔提供的现象学秘方,暂且悬置吧。
先深入文本。请看《吹梦到边城·诗选》部分,我拣出几首让您尝个鲜。第六首:“碧空头顶火盈盆,割稻阿哥汗水淋。妹系汗巾羞递过,转身丢帕变凉云。”第九首:“哥躲后山学鸟鸣,挑帘招手闪桃红。爹娘探问女儿怯,月上树梢听夜莺。”诗所描绘或揭示的生活场景简直如入仙境,却又人间烟火味十足。貌似竹枝词,实则属古梅山地区一枝独秀的山歌变体。特别是第九首,很容易让人想起流传甚广的中原民歌:“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么,我望槐花几时开。”但亮毛的这首更内敛含蓄,更具诗质诗味。诗与歌的分水岭,在此可见一斑。如何从民歌中提炼诗的元素,一直困扰着现当代诗人,看来亮毛已轻易破解,毋容置疑。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少年相逐采莲回,岭挂霞帔谁巧裁。月泊岸头云拍水,山歌满篓出船来。”南朝民歌么?唐音宋律么?似也非也。再看:“吊脚楼台飞碧纱,清江古渡约琵琶。鹊桥摇梦琴如水,杏雨霏霏月剪花。”其诗情画意跃然纸上,真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如果说《吹梦到边城·诗选》部分所展示的乃梅山人集体无意识中崇尚自由、膜拜自然的原始风貌,那么《吹梦到边城·词选》部分则更多隐匿着古典情怀失落之后现代人莫可名状的心灵景观。请细读以下两首词:
忆秦娥·误东风
雨蒙蒙,帘开云倦鸟啼浓。鸟啼浓,踏萍鹤去,梦逝楼空。杜鹃岭上郎哥春,桃溪夕照阿娇红。阿娇红,姮娥垂泪,误嫁东风。
浪淘沙·忆苹
把盏对秋风,又醉孤蛩,斜阳西睡月悬东。莫道煮梅携手处,蝶戏芳丛。春去苦匆匆,泪眼流星。今宵残梦约娇苹,无奈风清月色好,墓草青青。
借用当下流行的热词,一言以蔽之:非常给力。这两首词的艺术浸染力与审美冲击力自不必多言,倘若让它们游入宋词之江湖,恐怕很少有人能够辨识古今。我更想说的是,这两首词均与亮毛绝版的恋爱有关。爱情之骨,足可以让人啃完一生,也只有从爱情之骨里才能迸发出人性的精髓。当然,人性的摧残也往往从失恋开始……品读亮毛的词,我们便能深刻感受到这一点。爱情,永远是生长在彼岸的月亮树!此岸生活的荒谬与痛苦全部由此而生。但我们仍然要在此岸顽强地寻找生存的意义与审美价值,于是诗歌诞生。亮毛诗词所构筑的梦境或许能把我们引渡到彼岸,就像神话中的飞毯。
荣格说过,艺术家命中注定要牺牲自身的幸福,以使普通人感到一切事物均有意义和价值。李白如此,杜甫更为凸显。他们各自在与厄运的搏斗中谱写了一曲壮美的精神浩歌……
因此,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能的,更是必要的,而现代人写旧体诗词犹显珍贵。尽管眼下轰炸与泄漏还在继续。必须重返古典,至少得用古典精神烛照心灵,并封存好和谐与梦幻之酒。也许,这正是亮毛旧体诗词给予我们的微妙启迪。聊且为序。
2011年4月5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