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化体人鱼组合形饕餮纹。标本为《西安半坡》发掘报告的“人面形花纹”。这种纹饰在报告中有多例,是半坡文化的一大特点。其图像特征,均为现实人面,多作圆形或椭圆形,眼、眉、鼻、口清晰,眼及耳稍作黑彩,眉或作空白的月牙形或涂黑。鼻为倒“T”字形,眯缝眼为两道直线。耳部一直线向外平伸上翘弯曲成钩或两边加置一条小鱼,嘴部填涂黑彩中留空白的“形”,嘴角两边各缀一条小鱼,人面的头顶有三角形发髻,且多被似冠饰的三角鱼尾所罩。画面人面各器官明晰又配缀多条小鱼或为鱼尾拢络着插笄的发髻,表现出此“纹饰”为人面纹的性质,它原本是以人鱼为母题而塑造的神像,为半坡群体或族的象征符号。因此由图像真实地表明饕餮的由来,是古人以鱼为本、将鱼拟人化为神像的结果。
前文我们选取了11组仰韶文化饕餮的图像原始资料,通过由“后以例前”,反时针式地从已知到未知的考古学的标型排比分析,清楚地说明了饕餮的发生、发展、演化到定型,即从早到晚的过程。这个过程大约经历三个历史时段,从中也可以大体判断出它的各时段的形象特征及性质。
1.仰韶文化时段,半坡文化类型的饕餮纹的特征
早期:上列饕餮演化体图像画面的特征为发展图案化的饕餮纹,都有鱼头鱼眼和人面人眼,图像极富饕餮面对称结构的布局形式。其性质由人鱼合体看,显然是拟人化的神只像。
晚期:上列饕餮演化体腹部的正、背面饰相同的饕餮面,两侧又各饰一条鱼纹。其形象为鱼头、鱼眼、鱼额,人鼻、大嘴、獠牙,是典型的人鱼合体的饕餮的固定型。基于图像为人鱼合体,面相又极狰狞,所以其性质自然表现的是神只。
是一筒形圆柱体骨器上浅雕的三面人鱼合体饕餮面。其特征,中间和左边的两幅,画面是人面,面颜和双眼均为一鱼身两鱼头呈倒“U”字形组成。两眼间空白似鼻,容颜一呈喜悦之情,一现惊愕狰狞之状。因此,由图像的结构和面容的表情看,其性质俨然是两幅人鱼合体的神只。
2.龙山文化时段
本阶段的饕餮,就黄河流域而言,考古发现的实物资料较少。在山西襄汾陶寺遗址中出土的一件,据发表材料称为“玉兽面”,器的形制特征非常奇特,形象似兽非兽,似鸟非鸟,似鱼也非鱼,好像是好几种动物的合体。因此,由形象看这件所谓“玉兽面”的性质,显然是属于神只类的饕餮,为某种神灵的象征。但它的出现却很有意义,首先在时间段上,说明饕餮的形制已由仰韶时代的起源发展期向定型期转变。其次在性质和意识形态上已确立了饕餮为当时的人们所崇拜的神只图像,其图形的表现已不仅限于以往的陶器,已扩大移植到骨器和玉器上,构图也有扩展和变化。对此,前文本章第四节饕餮的起源发展这段中所述的龙山时代晚期山西黎城县后庄广志山出土青玉戚,线刻面容清晰。“神人半侧头像”就表现了龙山文化时期,饕餮的特征已经成型,便是极好的根据。
3.夏商历史时段
二里头夏文化时段,上列、4的三件饕餮纹面,其形制和图像皆大体相同。特征已为定型的图案化神像,唯饕餮纹画像的结构题材鱼、兽混杂,特别是其中一件尚有些原始的鱼鳞纹痕迹。所以夏时期的饕餮纹基于形制的固定,形象奇特,极具神秘感,是这一时期重要的神像。
殷商文化时段从上列~3和、2各图像看,其特征为取象的对象多样,已是定型的饕餮图案化神像。故而在其题材的构图上不再限于人和鱼,是由多种动物如幻想中的龙、现实中的虎、鹿、牛、羊等组成。可见商文化时段的饕餮已成熟,反映出它是当时社会世俗共同信仰的神只。
通过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饕餮从仰韶,经龙山到历史时期的夏商,它的起源、发展变化和定型的整个过程。其图像在三代以前的基本特征,都是以人鱼组合或合体为母题,被人们视为具有幻想的神像。皆绘或雕塑或线刻于陶器和玉器上,到了商代普遍铸之于铜器,其位置明显可见其神格和地位的显赫,并普遍为社会所重视。考之于史,历史文献的记载是很清楚的。
据《左传·宣公三年》载:王孙满对楚子说:“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文中“铸鼎象物”之“物”字的含义,上文已述,为古人曰:“物,鬼神也。”(颜师古注《汉书·郊祀志上》)从而知铜鼎上所铸饕餮面和其他图像是鬼神的形象,那么在这以前仰韶、龙山或夏初器物也具有与此相类的图像,其性质自然也是鬼神或曰神只、神灵,这不是很清楚的吗?这些神灵图像都绘制在器物最明显的位置,而且图像均特别突出,从而表现出这一神像是一种地位很高、最受人信奉敬仰的神只,不是一般低下次等的“魑魅魍魉”,这是显而易见的。那么这一位置突出、地位很高的神只,是什么神灵呢?我认为就是《山海经》里所记载的人面鱼身或人面兽身的“帝”、“群帝”、“众帝”,即殷代甲骨文中的“上帝”、“天帝”。但是饕餮纹是神只“帝”像,前之古人、今之学人均无说。说为帝者,唯俞伟超先生在其《“神面卣”上的人格化“天帝”图像》一文中怀疑是为“天帝”,他说兽面纹即饕餮面“考虑到这种图像,又往往以象征云气的云雷纹作地纹,就知道这正是天上之神,既是上天神灵,脸部又似人面,这不是‘天神’又是什么?”也仅仅是怀疑,这是因为“现在,要把兽面纹推定为‘天帝’,似乎还缺乏直接证据”,对此,我现在在这里,圆其俞伟超先生之说,并补上所缺的相关证据。除上面所列考古文化中所列举的饕餮起源、发展演化和定型各阶段的神只图像外,并补上历史文献的直接证据,同时还进一步地说明这一“天帝”的人格归属,我认为即是中国古代人文始祖之一的炎帝。
我之所以认为饕餮的神只为“天帝”,其人格化是炎帝,这是以《山海经》中有几条人面鱼身的文字记录为其炎帝神化的象征符号为据的。
据《海内南经》云:“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其中所言的“氐人国”,即为《大荒西经》里的“氐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氐人,是能上下于天”。郝懿行注云:“氐、互二字,盖以形近而讹,以俗氐正作互字也。”王念孙、孙星衍均校改互为氐,说明炎帝族群及其支系均是以鱼为其象征符号的神只,《山海经》是其文献记载的确证。既然鱼是炎帝族及其族群支系的象征符号的神只,那么上面所述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或各亚型遗址中发现的所见最早的“人面鱼身”图像,亦当正是历代鼻祖饕餮的原始型。若其人格化当然就是炎帝的化身,这不是十分明确的吗?
与此同时,我们还注意到《大荒西经》说炎帝及子孙均是当时的大巫,能“绝地天通”,“是能上下于天”,就知道炎帝在当时被社会和族群奉为“天神”,既是能代表天上的神灵,当然就是天神,他又是“人面鱼身”,这不是“天帝”又是什么呢?因此,先秦以前的饕餮就其性质或神性即“天帝”为炎帝的偶像,这在《山海经》得到了充分的阐释。
弄清楚饕餮的发生、发展变化和先秦时期历代所持有的形象,以及它是代表人格化“天帝”炎帝族群的化身或象征符号,这一由“后以例前”,对饕餮形象的确定,终于解开了饕餮之谜。但这只是解决了这个谜的一半,另一半也是重要的,即它的含义是什么?又缘何而起?对此必须加以深入研究与阐释。
三、饕餮含义的阐释
关于先秦时期饕餮的含义,历代前贤多有议论,但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贴近历史的确切的解说,例如《左传·文公十八年》传云:
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
《吕氏春秋》亦有相近的文字,如《恃君览》云:
雁门之北,饕餮、穷奇之地,地都无君。少者使长,长者畏壮,有力者贤,暴傲者尊,日夜相残,无时休息,以尽其类。
又《先识览》云:
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左传》和《吕氏春秋》这几通文字,看上去似乎是文不及题,看不出饕餮确切的真实含义,而今之学者的考释,所见也无什么新的内容。如此,则应摈弃旧说。在这里,我们同样以《山海经》为线索,考古学资料为据,而求其新解。
饕餮的含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应从三个方面予以阐释。首先在意识形态上,应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或环境里去考察。须知如上所述饕餮的产生是在炎黄时代和其相应的仰韶文化时段。这个历史时代和文化时段,是中国历史上英雄神话传说时代,其时原始人的世界观,在“物我混同”的原始思维的影响下是灵魂不灭的观念,所以先民对自身生老病死的认识,认为人死后肉体消失了,但灵魂还存在,生命还在延续转化,而饕餮正是在求其灵魂存在和转化的思想意识的引导下起源的。
其次在历史文献上,中国远古先民原始思维的灵魂不灭观念,在《山海经》里有明确的记载。例如《大荒西经》云: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