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长，等一下，您的工作报告还没拿呢！”一个甜美的声音叫住了刚踏出办公室大门半步而准备去开会的佳俊。自从进到海关单位以后，三年连优的公务员年终考核结果让他顺理成章地升到了副科级干部的位置。日子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过着，是年他也27岁了。
“诶哟差点忘了，谢谢啊，”佳俊急忙返身从女孩儿手上接过文件，微笑地道，“对了，小贺，以后别老刘科长，刘科长的叫我，你虽然大学刚毕业，不过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听着让我觉得自己很老一样！”
“好，我知道了。那我就改叫你小刘哥吧！”女孩儿冲佳俊甜甜地一笑。
“嗯，可以。那我开会去了哈！”佳俊挥了挥手，便赶着开会时间走出了办公室。
几年的公务员生活并没有像平常百姓说的那样，一张报纸一杯茶，坐等下班铃声响。
就佳俊的海关部门而言，工作还是挺繁忙的，尤其是每天都要开大大小小的会议，不管是市里的还是区里的，无论是单位内部的或是跨行业的，而且往往都会需要名牌大学毕业的他上台作报告。佳俊也得因于这些表现锻炼的机会，做事说话也越来越显得干练，领导们也越来越喜欢跟器重这个年轻且有潜力的小伙子。知道他还是单身之后，单位的一些领导都纷纷将自己的亲侄女，亲外甥女，小表妹等等一箩筐的年轻未出嫁的姑娘想要介绍给佳俊。一开始他一般都以自己岁数还小，没有结婚打算为由推辞着领导们给自己安排的相亲。可拒绝久了，佳俊总觉得不大合适，毕竟是领导对自己的一番好意。所以后来，一旦又有领导给自己介绍对象，他就说自己有女朋友了。听到他的回答，一些领导顿时黯然失色，铩羽而归，而另一些则会刨根问底地询问怎么寻常没见到过他女友。佳俊只是淡淡地一句，她不在杭州，出去了，我在等她回来。
“喂，您好，请问哪位？”佳俊开完会，刚发动汽车准备下班，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听听我的声音，猜一下！猜不到的话可要请我吃饭赔罪的哦！”
“呵呵，我还以为谁呢！稀客啊，什么时候从日本回来的？”佳俊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晗凝，虽然这三年之中他们未曾再碰过面，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过彼此。
只因为他们分手后不久，晗凝便匆匆地答应了一个日本男人的求婚，远嫁到了日本。她的丈夫是日本一有名的家族大企业的长子，颇具身份，而他也对晗凝的才华与美丽十分的倾心。不过佳俊在收到她请柬的时候，是着实一惊的。他试着想问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就做出这关乎一生幸福的决定。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好奇，亦或是真的关心。但他始终没有问出口，仿佛对于这答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末了，他只是坐在亲友席上，安静地看着她在婚礼的乐曲声中，被那个日本男人牵起她那戴着白色蕾丝花边手套的手。
“昨天刚在上海下的飞机。你现在在干什么？下班没？”她问道。
“刚下班，真准备回家呢！”佳俊道。
“我现在也在杭州，晚上一起吃饭吧！”她道。
“好的，这么久没见了是应该聚一下。那去哪里吃呢？”他问道。
“6点西湖饭店见吧！”
当佳俊到达饭店的时候，晗凝早已等候在那里，不过让自己意外的是这个饭局看来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单独约会。晗凝抱着一个个头还没桌子高，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嘻嘻地望着他。小姑娘长得好生漂亮，虽看上去不超过两岁，但已俨然有了一副小公主的模样。特别是眼睛部分，生得水汪汪，跟抱着她的晗凝一比，犹如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来啦！真是好久不见了，佳俊——”晗凝先他一步，寒暄道。
“嗯，自从你嫁日本后，三年都没看见你人影了。对了，这个小姑娘是你女儿吧？”佳俊看着她怀里的小女孩，越看越觉得像她，简直对面坐着两个活生生的洋娃娃似的。
“对啊，都快两岁了，很漂亮吧？”晗凝炫耀着怀里的娃娃，一副已为人母又不失清纯可爱的样子。那娃娃东张西望着，两只眼睛特别灵活地转悠，似在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
“嗯，很漂亮，跟妈妈一样好看。小美女，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佳俊觉得这小丫头好生可爱，便逗玩她道。
“香怡，叔叔跟你说话呢！快跟对面这个叔叔问好，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呀！”晗凝摸摸女儿脑袋，诱导着她说话。
“叔叔好，我叫，李香怡——”小女孩忽忽地闪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用断断续续的中文说道。
“哇，好好听的中国名字哦。小香怡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叔叔好喜欢你！能不能叔叔抱一下啊？”佳俊从没见到这么聪明，听话的孩子，心底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父爱的悸动。
小女孩儿未作声，瞳孔里放出天真可爱的目光，凝望着面前这个从未谋面过的陌生叔叔，时而又张望母亲几眼，似乎不知该作何选择的样子。晗凝轻轻地将女儿放下，拍拍女儿屁股说：“香怡，过去吧，那个叔叔那么喜欢咱们，咱们就过去给他抱一下，好吗？”
“好——”小女孩拉长着娃娃音应声道，一下子扑倒了佳俊怀里。
他抱起小香怡，捏着她雪白的婴儿肥的嫩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儿。这样子让晗凝看着也觉得他似乎返老还童了一样，虽然眼前的他并没很老，只是脸上不再有稚气的颜色，五官的轮廓也变得更加成熟。男孩儿已不再稚嫩，已然变成了一个味道不再青涩的男人了。她微笑地看着，想着他，双手不禁触摸起自己也已略失风姿的脸，感慨这岁月从来就是一个侩子手，划破人青春的容颜，还有青春的心。
“对了，这次回来做什么？什么时候打算回去？”佳俊一边逗弄着怀里的香怡，一边问着晗凝。
“我，我不会再回去了。我已经离婚了！”晗凝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会儿，随即淡淡地道。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佳俊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她心里脆弱的那一区，便急忙作声道歉，可自己的话没说一半又被晗凝抢了去。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是一次错误的选择而已，发现在那样一个文化观念相当冲突的大家庭里一起生活，实在是太累人。既然不喜欢我就不会勉强地凑活，虽然离婚这事决定得很草率，就跟三年前自己要嫁给那个人时一样。呵呵……”晗凝说完，便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在杯沿留下一个沧桑的唇印。
佳俊听完，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看着小香怡天真地在怀里对自己的西服又戳又弄，心中突然一阵唏嘘。这时候饭店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到他们跟前，彬彬有礼地递在桌上。
“先不说了，我们点菜吧！小香怡要吃什么啊？尽管跟叔叔说，今天叔叔请客！”佳俊调和气氛道。
“我来吧，这孩子还没到会说菜名的年纪呢！呵呵，她爱吃什么我清楚，而且你的口味我也还记得，我来点就好，你陪孩子玩吧！”晗凝说完拿过菜单，边翻边一个一个点着。
她的话一下子让佳俊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辛酸，很多年过去，但那一段段悲伤的故事在脑中似乎还是记忆犹新。如果没有过去，今天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又该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关系呢？佳俊不得不佩服命运的强大，任凭凡人如何抗拒，却总摆不脱被一次一次的安排，一次又一次的捉弄。望着怀里的小香怡，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神，亦如他17岁时所见到她母亲的那一对，一样的纯真与善良。他忽然不敢再想象下去，不敢想象二十几年后的香怡又该会是怎样的模样。他只得轻轻捧起她的脸，将所有的情绪疼惜地亲在那张稚气得没有一丝污邪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