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革连译
吕西安是个理想远大的青年，但命运多舛，一直在贫寒里苦苦挣扎。他曾和一个美丽的女孩热恋，并且海誓山盟、不离不弃。可就在结婚前夕，女孩移情别恋，跟一个富有的商人去了国外，甚至连一句分手的话都没有对吕西安讲。
那场婚变引来纷纷议论，众人或讥笑或怜悯。而吕西安能做的，只是默默取消了预订的婚礼，退回每位客人赠送的贺礼，随后从巴黎这个大都市里消失了。
光阴荏苒，10年后年过而立的吕西安重返巴黎。样子没有太大改变，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穷小子，而是令人敬畏的大富翁“吕西安先生”。
每个周末，他都要在别墅里举行盛大晚会。宾客盈门，整夜整夜美酒佳肴，歌舞升平。财富更使他身边美女如云，他跟她们逗乐、调情，带她们出国旅行，甚至大方地派送昂贵的礼物，只是，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付出丝毫真心。
冬天的时候，吕西安先生别墅的园丁生病回家，临时托乡下的侄女前来替代。那是个二十多岁的乡村姑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迪迪。以前她一直生活在佩尔雷乡下，那里是法国北部的鱼米之乡，当地人不仅擅长培育花卉，而且还善于烹饪美食和酿制各种可口的果子酒。
迪迪姑娘手脚勤快，人也机灵，不但把吕西安先生的花园侍弄得井井有条，并且还附带着打理家务。每次吕西安先生的周末晚会由迪迪姑娘精心用鲜花布置的厅堂和她亲自做出的美食总是让客人们称赞不已。
春天的一个清晨，在晚会上闹腾了一宿的吕西安先生从梦里被窗外的动静惊醒。他一探头，就望见迪迪姑娘正拿着花锄在大门口的空地上挖土，睡眼朦胧的吕西安先生问：“你干什么呢？小姐。”迪迪姑娘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准备种薄荷。”“什么？薄荷？”吕西安先生清醒过来，连忙穿着睡衣跑出来看个究竟。
果然，迪迪姑娘已经开始往土里撒一些深褐色的薄荷种子，吕西安先生就有点不高兴了，这个迪迪姑娘，竟然事先也不征求他的同意。于是他阻止道：“哎，慢来慢来，我正准备在这里放一座价格昂贵的现代派雕塑哩，怎么可以种薄荷呢？而且薄荷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儿。”
可那迪迪姑娘也扳着指头，认真地列出一大堆道理：种薄荷才好啊，可以用薄荷叶子煮茶或者调配果子酒，更特别的是在她乡下老家有个关于薄荷的传说一爱神会在秋天的傍晚安排有缘的情人在薄荷花旁相逢。所以，她家乡很多人家都会在大门口种一些薄荷，使未婚的男女期待爱情的降临。讲完，迪迪姑娘刻意瞥了吕西安先生一眼，说：“我觉得种薄荷比放那些谁都看不懂的现代派雕塑要好，也许会给你带来好运。”
吕西安先生对此嗤之以鼻，他问：“我是全巴黎的钻石王老五之一，难道会缺少美女做女朋友吗？只要我招招手，身边就一片莺歌燕舞。”当即，迪迪姑娘反驳道：“哦，先生，她们是冲钱才围着你的，不会带给你真正的爱情。”
吕西安先生被姑娘的话狠狠噎住了。爱情？这年头最不可靠的恐怕就是所谓爱情，他才不稀罕呢！再说，他也不信薄荷花之类不着边际的传说。
吕西安先生恼火地干瞪着迪迪姑娘，这个村妞儿太年轻，又能懂什么爱情呢？即便跟她说了也没用。所以，他只好把火气咽回肚子里，由着她去折腾种薄荷罢了。
种下的薄荷籽很快就发芽、长大，枝条上抽出的叶子绿绿的，看上去很茁壮，不过也没有什么特别。因为和花园里那些名贵的花木比起来，它们实在不起眼。而且有时被来别墅的客人好奇地问起，吕西安先生简直就不好意思说那只是些廉价的薄荷。
当然，几棵薄荷并不能改变吕西安先生的生活。他照例过着寻欢作乐的日子，别墅的周末晚会也越办越热闹。
到夏天，花天酒地的吕西安先生不幸患了严重肺炎，不得不取消所有娱乐。先前那些环绕他的美女们自然少不了时不时打个电话、送点鲜花什么的表示问候，但仅此而已。离了吕西安先生，她们还有别的乐子。
在别墅独处的日子里，只有那个迪迪姑娘，每天忙前忙后地尽责照料吕西安先生。她特意调制出一种用薄荷叶子煮的果茶，每天午后送到吕西安先生的床前，那果茶很爽口，吕西安先生慢慢喝着，迪迪姑娘就站在旁边跟他聊一会天。有时谈到投机处，两人都会开怀大笑。渐渐地，吕西安先生发觉生活其实不一定要开晚会才有意思，反而，简单和安闲会带给人一些别样的情趣。有一次，他把这种感觉告诉迪迪姑娘，她说：“因为你内心孤独，所以需要靠热闹的晚会来打发。”
那么现在呢？现在他内心就不孤独了吗？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但是，他能感到内心某个坚硬的地方正在这个乡下姑娘淳朴的照料下一点一点变化。
过了好多天，吕西安先生可以去户外走动了。一出去，他就看见大门口那些薄荷，竟又茂盛了许多，长满绿叶的枝条在晚风中恣意招摇；他瞅着，调侃道：“啊，几天不见，居然长得这么张牙舞爪。”身边的迪迪姑娘笑了，然后幽幽地说：“已经快到开花的时候了。”
是的，夏天就要过去了。吕西安先生记起那个传说，心里微微动了动。可是，转念他想起曾经失去的爱情和遭受过的伤害，一下子，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又收回去——心已封死得太久、久到他害怕再次对人开启。
吕西安先生的沉默让迪迪姑娘热切的微笑黯淡下来，她转身回到屋里。
过了几天，病愈的吕西安先生像从前一样让迪迪姑娘布置厅堂、准备餐宴，他要举办一次前所未有的热闹晚会。
晚会的头天，吕西安先生把迪迪姑娘叫进书房。他指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礼物，笑着说：“我为明天晚会的每个女士都买了礼物，而你，应该享有优先挑选的权利。”迪迪姑娘听着，脸色变得苍白。好半天，她才说：“我不要什么礼物，先生，请不要把我和她们等同来看。”说完她转身想走。
吕西安先生一把拉住她，起初他以为是礼物不合她的心意。但是，当他看清姑娘脸上的眼泪，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谓慷慨伤害了她。她是想对他付出真心的人，而他却用开发那些美女的方式来打发她。
第二天的晚会非常成功，可晚会的主人吕西安先生却显得闷闷不乐。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再没有人接到吕西安先生的晚会邀请。有好事者私下打听，才知道别墅里那个能干的乡下姑娘走了。
秋天里，那些薄荷深绿的叶子中间开出了一些小小的浅色花朵，混合着薄荷本色的香气。很多傍晚，吕西安先生在薄荷花香里一直徘徊到夜色降临，好像在等待传说中的奇迹。花季很快就过了，当冬雪覆盖整个巴黎时，吕西安先生来到佩尔雷乡下。在一家农舍，吕西安先生对开门的迪迪姑娘说：“我一直都没有碰到传说里的好运，没见任何姑娘在薄荷花旁边停留。而更糟糕的是那些薄荷全被冻僵了。”迪迪姑娘问：“还能救过来吗？”吕西安先生摇头道：“我看恐怕不行。”
迪迪姑娘轻轻“噢”了一声，但就在那一刻，她又听见吕西安先生说：“幸好，我在秋后保留了八颗种子，明年春天我们可以再种上。”说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伸出手掌，是几颗带着体温的深褐色薄荷籽。
一、二、三、四、五、六、七！看着迪迪姑娘数过，吕西安先生微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还有那第八颗薄荷籽，保留在他心里等待着和爱情一起在春天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