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可是醒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洛小琪侧目一看,是一个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容色秀美,衣衫鲜丽。
愣愣地点头,立即有人上前服侍,在她后背放了一个厚厚的靠垫。宫女问:“娘子可是想吃点什么?”
洛小琪摇头,径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娘呢?”
宫女有些迟疑,只是劝道:“娘子刚刚醒来,不如先吃点米粮?”
“你下去,我要见我娘。”洛小琪固执道,“我知道你也做不了主,那便找个能做主的人来。”
宫女无法,只得低声吩咐了几句,告退后匆匆离开。洛小琪闭上眼,倦意阵阵袭来,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定然是皇宫大内了。目之所见,桌椅床榻刻着繁复的吉祥花样,花瓣上的经络、人物的眉眼都细微精巧,清晰可见。瑞兽鼎炉里,冉冉升起一线白烟,淡淡香气沁入心脾。若是猜得没错,炉里焚的应是龙诞香。
难怪这天家的泼天富贵,人人都想要。
不多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待这阵脚步声走到离床前不远时,洛小琪这才缓缓地睁开眼。一见着与阳光一般刺眼的明黄色,她怔了怔,立即掀开被褥想要下跪。
“见过皇上。”
皇帝脸上微变,见洛小琪还在挣扎着下床,忙命宫女上前将扶住:“乖孩子,你先好好休息。旁的事,待身体好些了再说。”
“我娘呢?”洛小琪抬头看他,眼神柔弱,“娘的毒解了吗?还有我师姐……”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放心,你娘没事了。为照顾你,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宁素道长也无恙,你若想见她,待她醒了去见便是。”
洛小琪心底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脸上挂着怯容,小心翼翼地点头,全然没了当日在金明池酒家时的恣意挥洒。皇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旁的曹皇后忙从宫女手中端起一碗粥,吹了一勺,喂到洛小琪嘴边:“好孩子,先吃点东西。这几天饿坏了罢?”
洛小琪一惊,连忙伸手去接:“皇后娘娘,不要折杀小……我……奴家……”
“孩子你受苦了。”皇帝喟叹一声,从曹皇后手中接过碗,“这么多年,你在心里怪过爹爹吗?”
洛小琪轻轻摇头。见皇帝眼中闪过的愧疚,她说:“皇上不必如此,奴家自来即好。”
“怎么还叫皇上?”曹皇后嗔道,“叫爹。”
洛小琪又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见皇帝皇后俱是一脸期盼,这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
好一副天家融洽的画面啊。洛小琪被皇帝抱在怀里,咬牙想。若不是还有需要,她绝对立刻拔腿走人。
当个郡主差点把命丢了,要是再让小爷当什么公主的……那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一连几天,洛小琪都过着米虫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床都不轻易下。皇帝一有空就来看她,看起来甚是宠爱。
每每她问起清悟的情况,皇帝总说在休养,不便打搅。宁素道长也在宫中静养。韩彰?白玉堂?协助开封府查清襄阳王一事……
总之就是不让自己见他们吧!
洛小琪的头都快想破,也没想出个好办法。一个襄阳王府让她走得快要迷路,更何况是皇宫?若有个差池,皇帝怎么心有愧疚都挽回不了。
这****刚喝完粥,又说了几件自己和宁素犯下的糗事,洛小琪见皇帝被哄得心情大好,便小心翼翼地问:“爹,我想见见韩彰可以吗?怎么不见他?还有我师姐,师姐到底如何了?”
皇帝面色不改:“韩彰等人,正在开封府协助调查。晴娘若是想见,待赵爵之事平定了再说如何?”
“哦,”洛小琪低下头,眼底一片忧色,“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眉头一皱,立即关切地问:“晴娘,你……”
“我记不到了。”洛小琪皱着眉头,“每次一回想,只想得起有人在逼我,然后就头痛……痛……”说着,她双手捂头,面露痛苦之色。
皇帝连声问道:“晴娘可是不舒服?”机灵的宫女连忙叫来御医。一时间,好几个人围着洛小琪诊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小琪听着外间御医们诚惶诚恐的回答,长舒一口气。若是没猜错的话,在自己昏迷时御医已经给自己诊过脉。而这些在宫里混饭吃的御医多是人老成精,定然会说什么有后遗症之类的,自己装作失忆,也好帮韩彰、柴云圆一把谎。
救驾一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说是临时得知消息救驾吧,韩彰有时间装作柴云的保镖,就没时间告知皇帝?说是早就知道吧,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皇帝,哪怕告诉包拯也是好的!
还有宁素,到底是生是死?若是身故,柴云又从何处得的魔喉罗?若是健在,为何……无论如何,在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前,她总不会放弃的。
洛小琪猜,韩彰、柴云、白玉堂等人定然有了说辞,只是没办法告诉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装失忆。
皇帝老爹,看在大家好歹算是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就不要追究了吧。洛小琪心道。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洛小琪都怀疑自己身上快要长满蘑菇时,有人进来了。这次却是曹皇后。
洛小琪这下不敢大意了。皇帝对自己有愧疚,许多细节可以不深究,但是曹皇后却不行。她知道,曹皇后是枢密使曹彬的孙女,自幼熟读史书,自己这点子小心思蒙骗襄阳王夫妇目无下尘的,或者皇帝这样心有愧疚的还行,对曹皇后就说不准了。
曹皇后温和地笑笑,坐在洛小琪身前,问了几句闲话。她的声音很柔和,丝毫没有武将之后的凌厉。
“晴娘,那时你只有这么点小,”曹皇后比了一个高度,眼里满是温柔,“一直叫我姐姐,玉雪可爱的。”
洛小琪笑得很是勉强:“可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以前的,不记得也罢。”曹皇后温和的笑笑,“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便是了。”
洛小琪唇边的笑倏尔僵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还非要自己当这个公主不成?为了自己当这个公主,所有人……所有人的性命,都要被抹杀了吗?
窗外,夏蝉又开始了欢快的鸣叫,白云朵朵飘过,庭院里时而明亮时而阴凉。良久,洛小琪才幽幽开口:“正月初十那天,我刚到京城,救下了韩彰的养子。韩彰以为我是贼人,还和我交了手。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误会一场。”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洛小琪唇角略略上扬,蓬松的黑发落在肩头,眉宇间几分憔悴几分柔弱。曹皇后心底一动,却听洛小琪继续说了下去:“元宵节,他带我到宣德楼看焰火。我真心佩服他。他给我带了一杯屠苏酒,说了好些话。我想,也许就是那时,我便是有些心动了。”
“别院里的十天,我看着他算账、查账,陪着孩子玩,指点我的功夫。平平常常的,也没什么特意讨好之意。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像流水一样平淡,却是意味深长。”
洛小琪叨叨絮絮的,将两人相识的经过一一说来,不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曹皇后静静地听着,也不出声打断。
“那时,我被困在襄阳王府,一步也不能多走。韩彰冒着危险来看我,听到他们都在筹谋救我,我那时想,纵然是死了,有一个男人为我出生入死,还有那么多真心交的朋友,也是值了。”
她看向曹皇后,双眼宁静没有丝毫伪装:“娘娘,我当了十多年的洛小琪,很开心。在江湖里,我可以随意玩耍恣意笑骂,我也可以饮酒纵马。我曾无数次的想,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曾经以为,这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甚至已经快要握到手心,却生生成了泡影。这段时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心里想的念的,还是他。到如今,我已想得很明白,无论是今时今日还是多年以后,我依旧会说,天家富贵非我所欲。”
说完这话,屋内一片宁静。洛小琪低头,看着修鞋上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蕊间粘连了几颗小小的红宝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能在鞋面上微微抖动。
不知何时,皇帝站在门口,看着洛小琪。,良久,他才开口唤道:“晴娘,出来陪爹爹走走罢。”
皇帝步履缓缓,走在满目苍翠的御花园中。洛小琪低头垂目的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两父女慢慢地走在回廊里,身后跟着一行宫人。
皇帝忽然停下脚步,洛小琪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反将自己吓了一跳,忙下跪道:“皇上恕罪。”
过了许久,洛小琪疑惑地抬头,见皇帝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指点四周道:“你幼时常常在此玩耍,还有几次将球扔在我身上,非要爹爹陪你玩。”
洛小琪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心想,这里的景色的确很赏心悦目,近处水波澹澹,远处山石嶙峋,满目苍翠极是养眼。可自己,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