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适逢年关，兰陵城内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过节的气氛十分浓郁。而这其中，兰陵王府更是里里外外都忙着贴喜字，挂灯笼，悬彩条，因为除了要迎接将近的新年，年后元宵一过兰陵王便要再娶王妃。对，是王妃，而非妾室，更非寝婢，是能与艾王妃平起平坐的王妃！这在朝中可是开了先例，不过，因为北齐国君高玮本就是个荒淫之君，有此再次赐婚之举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众人都十分好奇，这个据说是郑氏后代且被封为桃夭公主的郑蓁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连兰陵王也被她“收服”了。怪不得艾王妃在月余之前便以久不祭坛为名前往邺城神殿就一直没有回来，恐怕受不了丈夫心有所属而出走才是那个真正的原因吧。
“王爷，这大过节的城内鱼龙混杂，您真的要……要带桃夭公主和小少爷出府？”兰陵王府宏伟的正门外，一身蓝衣的蔚相愿乍看之下有几分沧桑的感觉，他不再出口叫江蜜刁妇，也努力把那日自己升起的莫名情感扼杀在摇篮里。
“嗯。”站在一辆豪华的马车旁，高长恭对于这个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的部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那让属下驾车以护王爷周全吧。”呜呜呜，王爷肯定还在生气他那日把江蜜抱在怀里的事，他只好把握一切能赎罪的机会，尽管他已经累得半死。你说，他没事去抱那个祸水干什么？但是……他真的做不到看她眼睁睁摔在地上，怨念……
“你不是刚从营中练兵回来么？不累？”一个人练兵二十天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不过……谁让他居然连他要娶的女人都敢抱？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娶她，在名义上，江蜜终将成为他的妻子，他唯一真心想娶的妻子。
“不累不累！”打死也不能累！
“嗯……你先去检查马车吧。”
“是，王爷！”悲惨……就说那女人是个祸害！
“兰陵！我们来了！！”一个粉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蹦蹦跳跳的样子显示了她的好心情，而她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显得有几分郁闷。
“怎么这么久？”他以为江蜜该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欢天喜地地跟念儿出来才对。
“哪里？我们已经很快啦……”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原因！
“哼，爹，都是她啦！睡得像死猪一样不起床，还撞我的下巴，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穿！好不容易能出门了，都走了大半的路她才说忘记带什么书在身上。”都怪她！睡得都中午了还不起床，还拖拖拉拉的，不然他们早就出门了！
“果然是小鬼，就会告状。”仰头垂眸，完全暴露出自己的鼻孔，江蜜作出一副十分不屑鄙夷的神情。为什么这小鬼总爱拆她的台？
“谁告状了？！我说的是事实！！”太可耻了，居然被一个这么笨的女人看不起！！他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在告状！！！
“好了好了，我们该出发了。”一手抚了抚儿子细软的发，一手有点无奈地解开江蜜绑得惨不忍睹的黑发，“唉……去车上，我给你束发。”有时，真有种他有一儿一女的错觉。
说着，他便带着他们往马车的方向走去。上车，落帘，江蜜甚至连那个车夫的背影都没看清楚就和念岚一起被高长恭“请”进了车里。
“相愿，去城南灯会。”
“是。”
咦？相愿？那个驾车的是大熊？不过才几日不见，怎么感觉他老了很多……
“蜜儿，过来。”江蜜还来不及细思，高长恭便朝她伸出了大手，硬是把她拉到了他与小鬼头之间。
“干嘛？”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她了？
“帮你束发。”说着，他从马车内侧的柜子里拿出一方浅蓝色的锦缎和一把精致的梳子，替她细细地梳了起来。
他靠她很近，近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专属于他的名为安心幸福的味道。仰头，看见他眼里的专注，看见他眼里笑得一脸陶醉的女子。她……真的很想就这么一直住在他眼里，然后……一路住进他心里。
“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从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的不舍，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让他有些害怕起时间的流逝。越接近那个时间，他就越心神不宁，每每看到她无忧的脸庞，就让他有种很深沉的罪恶感和……一股淡淡的惆怅。
“嗯，算算日子，我到兰陵城好像也有月余了。”而跟他相识，也过半旬，时间真的是一种很巧妙的东西，怪不得人人都说韶光易逝。
“蜜儿，你……还把那书时刻带在身上？”朝她靠近心房的胸口看了一眼，她说过，她会把珍视的东西放在离心很近的地方，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她定会把它放在心口。
“嗯。你的话谁敢不听哦……”伸手，往左胸一拍，属于书的闷厚声证明她所言不假。
“以后……如果忘了就不带罢。”时间过得这么快，他真怕自己还来不及把足够的宠爱带给她，就到了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刻。此刻，他真希望她忘了，忘了把那本缚魂之录，催命之书带在身上。
“不会啦！只要是你在意的，我就不会忘。”其实，他从来没有强制他做什么，只有对这本书，他显得莫名的坚持，他果然是很疼爱那个叫紫岚的姑娘啊……她知道她很卑劣，假装自己很善解人意，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懂，但是，紫岚已经不在了，而他也说她只是妹妹不是吗？
听了她的话，高长恭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随后才恢复正常，打下一个漂亮的结，松开手，随手一挥，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咦？小鬼头怎么忽然就睡着啦？”蠕动蠕动，拉过车内一条锦被替他盖上，怪不得一直没听见他的抗议声，“小鬼就是小鬼，装什么深沉？开心就笑，难过就哭，那么会装，小心你将来后悔自己没有一个可以回忆的童年！”虽然嘴里在发表不满，江蜜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不知道兰陵六七岁时是不是也像他一样……一样寂寞，一样倔强。
呵，没有可回忆的童年吗？她可真会一针见血……
“蜜儿……你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其实他一直知道，江蜜是喜爱念岚的，而念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她感到很厌烦，但是对于不在意的人他向来连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的欲望都不会有，六年来，艾梓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孩子？想啊想啊……不过，先说好，我还年轻，二十岁以后才考虑这件事。”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曾说过是挂名夫妻的事，现实太美好，往往会让人遗忘一些“不太重要”的往日细节。
“那你想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也不在意她的“口误”，高长恭一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弯起嘴角，她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夸张。曾经有个一同学问她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愤世嫉俗、自暴自弃”，她说，因为找不到能让她真心想笑想追求的对象，那么现在，她想她找到了。
“他啊，他是一个小名叫花花的小男孩。”挽起他霎时变得有点僵硬的手臂，亲密地靠着，“嗯，他不姓高，就姓兰。”因为知道他不喜欢“高”这个姓氏。
“他叫兰华，如兰花般高雅的孩子，就像你一样。嗯……他会是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无忧无虑的孩子。”千万不能像念岚那个小老头一样！
“他会长得像你一样出色，又像你一样聪明能干，另外会像我一样善良可爱……”他们的孩子呵，他还该有什么特征呢？“对了，他还会有一对漂亮的小酒窝，笑起来让人觉得满满的幸福都装在里面……”慢慢地合上眼皮，口中的话语已经接近喃喃自语，唔，她好像已经看到一个小小个的兰陵在朝着她招手了……
“你梦到了什么……”伸手，拂过一缕挂在她脸庞的调皮发丝，她的梦里是不是有他？她不美，只是她的眼睛总是神采奕奕，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她也不聪明，看她在王府里的迷路记录就可以得知。但是……他对她就像是上了瘾，一点一点，她的身影是从什么时候霸占了他心房的一块的呢？他甚至很少会想起紫岚……六年前，那个因他而死的如同他的影子般存在的女子。也许，从她在梅园理直气壮地要求他饶了元丽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这一生都放不下内心深处的那股心悸和心疼了吧。
“蜜儿……对不起。”俯身，他的唇轻轻地在她的脸颊停留了数秒，然后轻啄了下她的蜜唇，起身时，他脸上的柔情不见，剩下的只是一脸的决绝。
“相愿，等下到了城南你就带小少爷回府。”
“咦？可是……”
“没有可是，念儿睡着了，可能会睡上一天。至于我们……不用担心。”
“是，王爷！”
对不起，对不起……多么苍白无力的三个字……但是对于她，他只能说这三个字，深入骨髓，痛彻心扉。人说束发结情，刚才他已经亲手帮她束了发，欠她的情、欠她的命……他只能来世再还，如果……还有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