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武之极？”
无名山谷，一声询问突兀间传出。那声音低沉却有力，萦绕于天地之间，传至数百丈之外方才消失。似是询问他人，似是问于自己，又似是质问苍天。
循声而望，只见一名灰衣老者静立于大石之上，其身后尚有一光滑峭壁如同极大屏风冲天而起。
老者所立大石之上，隐隐刻得有字，极目上望，方瞧清是“剑冢”两个大字。“剑冢”两个大字之旁，尚有两行较小石刻，“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乃埋剑于斯。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何为武之极？”老者目光锐利，仰望夜空，又是沉声问道。
漆黑的夜空，一如往日，平静无波。四下山谷，万籁俱寂。沉寂的天地，仿若回应灰衣老者之问。即便身为苍天大地，亦难以给与老者答案。
少顷，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叹道：“吾不惑之年横行于天下，无人匹敌；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近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人力有穷尽，武道无极限！”
“然吾亦闻‘昔列子御风而行，萧史为仙’，凡此种种，皆已超脱于武道。”
“吾常自省，何为武之极？”
恰于此刻，天地变色，冷风忽起，空中随之飘落星点雨滴。时间流逝，风势渐大，雨水渐多，而灰衣老者周身一尺处却似撑起一道帷幕，将雨水隔于周身一尺之外，难近其身。
“咔……轰……”
蓦地，一道闪电穿云裂空，瞬间落至大地。电光闪烁于天际，似是回应方才灰衣老者之问。
老者双目豁然放出精光，眸子愈发明亮。平素最为正常不过的雷电，此刻于老者眼中却是异常不同。
“此为天地之力，岂不是说继‘武道’之后而为‘天道’？”老者自语，须臾，双眉又蹙起，问道：“‘天道’为何？”
灰衣老者口中“天道”并非常人所说“天地”，或是“天帝”；实则一种力量，是凌驾于众生之力！
沉默片刻，老者又是自语：“既为‘天道’，又何求？”
“轰……轰……”
半刻钟之后，空中又是数道闪电落下，无垠夜空立时化为白昼，轰鸣雷声响彻于天地，久久不散。
望着似生灵性的雷电，灰衣老者似是心有所感，预感到空中雷电为此生最为强大的对手。可否更进一步，便在于能否战胜敌手。
灰衣老者双眉紧蹙，道：“吾尝闻上古之时有人欲登临仙位，凌驾于众生，以武碎虚空，常伴有雷劫。今次，吾亦有心与古人一较长短，借此突破武道极限，堪破天道！”
言罢，只见灰衣老者白发飞扬，灰衣鼓荡，周身升腾一股凌厉气势，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那凌厉、锋锐之势透体而出，四周雨滴滞留于空中，不住发颤，隐隐化为一柄透明利剑。
“咔……咔……”
那仿若白昼的夜空，又是落下数道闪电。金色闪电宛如充满灵性的巨龙，于空中不住盘旋，向灰衣老者张牙舞爪，不断挑衅。
灰衣老者目光微凝，嘴角上扬，好似确信方才心中猜测。脚步微移，灰衣老者正欲离去，却又身形顿住，低头看向对面山洞，锐利目光化为柔和。原道此山洞之内尚有一只丈许高的丑雕。
不料那丑雕竟通晓人性！迎其目光看向老者，欢快的叫了数声，便飞出洞外，落至灰衣老者近前。
“咕！咕！”
丑雕似是感知到灰衣老者流露的离意，雕首不住于灰衣老者胸前磨蹭，鸣声低沉，显然不愿老者就此离去。
“雕儿！吾又岂不知你心意？”灰衣老者轻抚雕首，面露苦色，随即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便送吾最后一段路程！”
那丑雕听罢，立时欢快鸣叫，当下震动双翼，载着灰衣老者飞出山谷。待落至山巅，无论灰衣老者如何相劝，丑雕仍旧不愿离去。
“雕儿！便送至此处吧！”望着亦步亦趋的丑雕，灰衣老者又是劝道。
但见丑雕不住摇头，咬住灰衣老者衣角，嘶鸣不断，仿佛预感到若灰衣老者今夜离去，便再难相见。
灰衣老者见状，苦笑道：“吾之一生，不如意之事颇多！然诸多坎坷，已如逝水；今生所求，唯道而已！后半生有你相伴，吾心甚慰！”
“朝闻道，夕死可矣！雕儿！你无需再劝，吾心意已决！”说着抬头看向空中，周身战意激荡。
丑雕听后，似是知晓再难劝住灰衣老者；缓缓松开衣角，不再相阻，眸中尽是不舍之意。丑雕又是嘶鸣数声，算是道别。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身体缓缓升至空中，又是看了丑雕一眼，身形似利剑出鞘般射向夜空。
见灰衣老者身影渐飞渐远，须臾便消失于天际；那丑雕眸子忽动，一阵徘徊，随后仿佛下定决心，震动巨翼便追寻灰衣老者而去。
……
茫茫天地，一道身影静立于空中，傲然身形却似添了几分孤独与落寞，此人不正是方才消失于山谷之中的灰衣老者吗！
微风拂过，只见灰衣老者脚下忽地生出一股细小气旋。初始之时，气旋只有尺许大小，须臾片刻便已增至丈许，且愈来愈大。
“咔……咔……”
天地仿若震怒，顷刻间又是降下数十道闪电，化作巨龙游弋于夜空，交错缠绕编织为一张电网，形成天地异象。
那方才数道雷电巨龙，好似添了底气，不再挑衅灰衣老者，却是挥动龙爪袭向灰衣老者身下正不断变大的气旋。“霹雳”声响震耳欲聋，空中数百丈方圆之内雨水顷刻间为巨响震散，化为无雨之地。
携带覆灭万物般雷霆巨力，已非人力可抗。若是常人，漫说是相抗闪电，尚未接近，体内脏腑便已为雷声震碎。
电网下方，灰衣老者身形微晃，如同一叶扁舟漂荡于惊涛骇浪之中，似乎随时为巨浪拍打成碎片。老者脚下气旋一阵发颤，仿若不堪重负。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凌厉气势喷薄而出，登时如同一柄神剑立于天地。不论天地之力如何压迫，老者皆是岿然不动，而脚下正欲溃散的气旋顷刻间便已增至数丈大小，形成一股风暴。
那风暴裹夹空中雨水冲天而起，迎向降落的龙爪，瞬间便已湮没张牙舞爪的闪电巨龙，仿佛欲将其绞碎。
“咔……”
“轰……”
闪电巨龙不住挥动龙爪，摆动龙尾，撕扯、撞击风壁。巨力之下，急速旋转的风暴不断扭曲变形、裂出缝隙。
撕扯、撞击，旋转、绞动，天地登时化为一片混沌！
须臾片刻，风壁便已裂出密密麻麻的缝隙；正中之处，一道身影若隐若现，摇摇欲坠。
“轰！”
少顷，一道巨响传出，风暴豁然炸碎，巨大气浪形成一张大口将空中闪电尽数吞噬，四下顿时陷入黑暗。
灰衣老者消失不见！
万物陷入沉寂，时间仿佛于此刻停滞，不再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跨过时间长河。那为黑暗吞噬之处似天地初开，闪过一丝光亮，且愈发明亮。
“轰！”
只听得一道巨响传出。黑暗消失，光亮重现，便见灰衣老者嘴角流有一丝鲜血，发丝凌乱，周身更是破烂不堪。
正于此时，空中又是突兀间落下数道闪电迎头劈向灰衣老者。那灰衣老者旧力方去，新力未生，身形方横移数丈，便为闪电击中。灰衣老者口吐鲜血，身形似陨石般向地面坠去，空中余下一道划痕。
待划出百丈之外，灰衣老者身形终是止住。此刻老者仿佛身经火烤，周身化为黑炭，空中隐隐弥漫皮肉烧焦之味。本已遭受重创的老者，眼下更如雪上加霜。
不过，灰衣老者仿佛忘却了伤痛，眸子愈发明亮，周身战意凌天，好似终寻得可让自己拔剑的对手。霍地，灰衣老者朗声发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即便身死，今次吾亦要一观‘天道’，以吾血肉之躯为后来武者铸就通天大道！”
语毕，灰衣老者仰天长啸，随之一股凌厉气势冲向云霄。啸声、气势所过之处，雨滴顷刻间化为雾气，消散不见。
“吟……”少顷，一阵剑鸣声传出。
只见灰衣老者四下环绕数百道透明气剑，随即又是大喝，数百道透明气剑不住发颤，急速旋转射向高空。那数百道气剑接连升空、重叠，不消片刻，便已化作一柄巨剑。
冲天剑意刺向苍穹！
草、木，竹、石，风、雨，天地万物，不断发颤，仿佛皆于此刻欲化为迎击苍穹的利剑。
那空中电网微微颤抖，如同感到恐惧、不安，发出“噼啪”声响，似是为自己振作心神。
“斩！”
只听灰衣老者大喝，双手握住剑柄向空中电网凌空斩去。草木竹石，风云雨雾，形成一股洪流，环绕巨剑射向空中电网。
“轰……”
“咔……”
剑光纵横，闪电肆虐，相击相撞，相互湮灭。天地归于黑暗，又绽放光芒。电光方为黑暗吞噬，又冲出束缚。
黑暗，光芒，反反复复。
“咔……”
又是一阵声响传出，只见黑色夜空仿若铜镜般裂出无数缝隙。须臾片刻，发出一道巨响，碎出漆黑大洞。那漆黑大洞，仿佛可将万物吞噬。
声响、光芒，瞬息消失，天地归于沉寂！
许久，空中飘下一片血雨，紧接便见一道泛着淡淡金辉的骸骨坠向地面。
“唳……唳……”
凄厉嘶鸣声中，却见丑雕瞬间划过天际，急速俯冲，终将欲落至地面的骸骨负于背上。似是感知到那骸骨已无生命气息，又是仰天不住嘶鸣。
苍茫天地，回荡着凄厉的雕鸣之声；有悲伤，有凄苦，亦有孤独；好似询问，好似安慰，又好似无助。
许久，嘶鸣之声登嘎然止住。只见丑雕眸子恢复神采，怔怔望着一道细小金光瞬间没入漆黑大洞。
……
后王氏子弟得知“剑魔”独孤求败为寻“天道”之路，与天相争，有诗云，“无敌江湖四十载，武林绝巅空自哀。天道难敌魂归去，谁晓剑魔亦有败？”
欲知剑魔是否已身死，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