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轿车后面紧紧跟随着6辆清一色的宝马,鱼贯从高速公路出口出来,引得路人侧目,不知情者还以为是什么大领导又来青州市调研检查呢。
郑怀远下车,没有看见蒲忠全,很是恼怒。
“这个‘蒲二小’,放牛放懒散了?连郑监的话都当耳边风……郑监,怎么办?我们直接到监区?”谢本川问。
“你留下,其他人都回去。”郑怀远闷声闷气地说。
谭振洋没有下车,他的几个手下则围着郑怀远,闹嚷说原计划是给老板接风呢,市里很多领导都在等着呢。
说实话,关于接风,郑怀远实在觉得有点过分了,但是想到收别人一扎票子,可又不好明确拒绝,他之所以要蒲忠全来接,拿捏准了蒲忠全定会坚决拒绝,这时候自己再顺水推舟,委婉拒绝,对方也不好说什么了。
可现在,这个蒲忠全却不见影子。
“哟!谭老板辛苦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声音盈入耳鼓,郑怀远条件反射地背心冒汗。
徐文馨正给谭振洋亲热地打招呼,那情形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郑怀远低声责备:“你怎么来了?到车里说话。”
郑怀远和徐文馨相继钻进车里,关上车门。
徐文馨对司机递眼色,司机很知趣地说:“我上个厕所。”
等司机出去后,徐文馨说:“老郑,谭老板你可不要怠慢呀,他可是我的合伙人。”
“什么合伙人?”郑怀远气恼地问。
“我不是组建了一个建筑公司吗?你说我那点家底儿,怎么能在青州市混?谭老板一句话,让我挂靠在他们的建筑公司,这不,我正准备给监管区的建筑项目投标呢。老郑,谭老板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徐文馨兴致勃勃地说。
谭振洋干咳一声:“徐总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你尽管去投标,其他几个投标的公司都是我控制的,不过是做做样子,让程序合法而已。所以,你绝对中标。”
郑怀远脑海里又掠过那扎票子,还有几个小时前在总统套房里那几个赤身裸体的小姐,“说不定,这个姓谭的还摄了像?”想到这里,不由得额头冒汗。
徐文馨说:“老郑,你怎么不说话?”
“哦哦……嗯嗯,是的是的……”郑怀远心不在焉地说。
谭振洋说:“郑监啊,你别担心,到了这地儿,就是********也得卖我几分薄面。这不,今晚一些领导非要给我接风洗尘,我说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出席这些场合不合适。可********说,我来不合适,等过几天我们私下见见面,我派秘书来。连他都这么说了,你说我还能推辞吗?郑监,我觉得你也该结识一下这些头头脑脑们,毕竟你们以后要在青州市落脚,多个朋友好办事嘛。”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放心,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我会拿捏好分寸,不会给你工作添乱,授人以口实,让你为难的……”接着,他压低声音,“我这人无才无能,但是跟我接触的人都知道,就一点,有天大的事儿都自己扛着,绝不拖累朋友。所以呀,即使我进了监狱,还是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朋友。”
话说到这份儿上,郑怀远不同意也不成,于是说:“谭区长,你们私下是朋友,但是在公共场合,我们还是要注意一些,这样对大家都好。”
“知道知道,我也在官场滚打出来的,你放心吧。”谭振洋不紧不慢地说,又是一副官气十足的语气。
这种语气虽然很傲慢,令人不爽,但却使郑怀远的心宽了许多。
一行人正准备出发到酒店,不料蒲忠全打来了电话,报告说有人劫狱。
李家兴叫犯人把冉金旺等几个人围在中间,自己和另外两个带班民警正在和公安低三下四地交涉,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可几个派出所民警态度傲慢,还是要带走冉金旺几个人。李家兴远远地看见蒲忠全,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高声直叫。
“叫什么叫?”蒲忠全慢腾腾地走过来,他环顾了一下,然后把目光很犀利地落在那几个派出所的民警脸上。
“这是我们监区长,哦哦,就是大队长……就是相当于你们派出所所长……”李家兴忙不迭给几个公安介绍。
“屁话!”蒲忠全朝李家兴骂了一句,“要带走我们的人是吧?李家兴,让他们履行手续,签字,然后让他们带走。”
“我们派出所抓人,还履行啥手续?”一个公安说。
“哦?公安抓人就不履行手续了?啊?何况你抓的可是罪犯,明白吗?说白了,人交给了你们,我们就把监管的权利转移给了你们,你们要对一切安全负责,不履行手续,不签字,要是他们跑了、被打了、死了,是你们向省监狱管理局、法院、检察院、人大交待还是我们去交待?”蒲忠全瓮声瓮气地说。
“那是你们的事。”公安的语气很藐视。
蒲忠全朝他哼了一声,嗓门提高了八度:“不履行手续强行把罪犯带走,那你就是劫狱!”
几个公安心里都一咯噔。
蒲忠全旋即转身,大声问罪犯:“你们说是不是?”
“是!”所有罪犯都在歇斯底里地吼。
将近一百人的声音像炸雷一般,把围观的百姓都吓了一跳,吼声也使很多的百姓驻足观看。
蒲忠全说:“把你们手上的钢钎、铲子什么的给老子攥紧了,要是有人胆敢强行抢人,我不说你们都知道怎么来维护监狱的监管秩序吧?”
他特别把抢人的“抢”字咬得很重。
罪犯都哄然散开,四处寻找劳动工具,然后又跑回到原来的地方,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公安。没有找到工具的,则随手捡起两块石头。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说大队长,你们这是暴力抗法,后果很严重的。”一位公安对蒲忠全说。
蒲忠全冷笑,质问:“究竟谁在暴力抗法?”
他掏出手机,原本想给彭家仲报告,但脑子里一闪,拨了郑怀远的电话:“报告郑监狱长,有人劫狱!”
郑怀远明显吓了一跳,语气都变了:“你说什么?”
“有人劫狱,地点在青州市上合区燕景路。”蒲忠全大声对着手机喊。
这下,派出所的公安傻眼了,这事儿要是真闹下去,自己也捡不到好果子,另外一个公安民警站出来:“我说大队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旁边一个公安民警连忙介绍:“这是我们所长。”
蒲忠全打量了他一眼:“本来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是你们不给面子,我别无选择,这戏,只有这样唱下去。”
依眼前的情势,要想不履行相关手续带人走那是不可能的,但自己人就这么灰溜溜地撤,面对这么多百姓,这面子上又拉不下,所长无奈地问:“我们签字带人走总可以了吧?”
“可以啊,都是执法机关,一切走法律程序,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派人去监狱狱政科履行手续,也就是办理法律文书,我们见法律文书立即放人。”蒲忠全说。
李家兴等不由得对他们的监区长肃然起敬。
“这……”所长有些恼怒,“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远是远了点,不过来回也就是两百公里路嘛,顺利的话,现在马上出发,晚上能赶回来。”李家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过嘴上还是装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郑怀远看看谭振洋,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在他要给彭家仲报告的时候,谭振洋说:“不可能!”
他眉头紧锁,寻思半刻,然后坚定地对郑怀远说:“郑监,在青州市这地面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敢劫狱呢?”
“你敢肯定?”郑怀远热切地看着他,要是真出现劫狱这样重大的事件,恐怕他这个副监狱长是当不下去了。
谭振洋摇下车门,招手叫一个手下过来:“你马上查一查有人闹事么?”然后对郑怀远说:“给我3分钟时间。”
果然不到3分钟,那人过来,俯身说:“老板,在燕景路,派出所跟双河监狱的人闹起来了……”说到这里,他在谭振洋耳边嘀咕。
郑怀远尖起耳朵听,也没听见他说什么。
谭振洋还没听完,就发怒道:“你们怎么搞的,都是吃干饭的?你们叫我的脸往哪里搁?去去去,马上去给我摆平。”
随后满脸堆笑,对郑怀远说:“郑监,没事没事,原来是我公司几个不知深浅的人与你们的人有点误会,抱歉抱歉……我已经派人去了,你就放心吧。”
郑怀远悬着的心一下放下来,把谢本川叫过来说:“走,我们去看看。”
郑怀远一行赶到工地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罪犯们正井然有序地劳动。
蒲忠全看见郑怀远后面那几辆一模一样的高级轿车,很是疑惑。
“没事了?”郑怀远问。
“没事了,没事了,不知怎么地,那伙人风卷残云似的走了,派出所的同志态度也180度大转弯,一下变得客气起来,还给我们道了歉……”蒲忠全说,语气中透出浓浓地迷惑。
“喔……”郑怀远若有所思,“你过来一下。”
蒲忠全跟着郑怀远走,来到警车边,郑怀远指着谭振洋说:“他就是我从省局转调的人,以后就在你那里服刑。”
蒲忠全吃惊地看了郑怀远一眼,然后打量了一下谭振洋,没说一个字。
“蒲监区长,幸会幸会,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谭振洋热情地伸出手,要同他握手。
蒲忠全冷冷地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过既然郑监都打了招呼,我们在法规许可的范围内,会酌情给予照顾。但是,这里毕竟是监狱,所以你要首先弄明白三个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谭振洋被浇了一头冷水,把手缩回去,尴尬地笑笑。
谭振洋的几个手下脸上立即流露出愠色,不屑地盯着蒲忠全。
场面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郑怀远干咳一声:“忠全啊……”
他想打破紧张的气氛,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本川拉拉蒲忠全,低声说:“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分寸……”
“郑监,你是在这里把他交给我呢?还是回监区?”蒲忠全问。
“到监区……”郑怀远说了一声,便钻进车里。
车队耀武扬威地走了,扬起呛人的灰尘,留下蒲忠全一个人站在那里。
蒲忠全仰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心头还是感觉像搁置了一块犁头,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痛。
“要下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一辆宝马车返回,说郑监要他坐这辆车回监区。
刚入秋,淅淅沥沥的雨翩翩而来,落在树叶上,落在大街小巷,雨点时轻时重,错落有致,那韵点,像从千年前走来的女子,柔美,如流云水袖一般,也落在蒲忠全乱糟糟的心上,滋润着被这个酷暑折磨得已经麻木而迟钝的头脑,一切似乎一下子变得灵动而明晰起来。
蒲忠全强烈地认为有必要找魏德安谈谈。
可现在,魏德安不在监区,他不知道魏德安去了哪里,他决定在办公室等,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到他回来。
办公室也就是他睡觉的地方,本来有一套旧沙发,两个月前搬到谭振洋那间单独的囚室里,他这间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就是一张还是从四监区山上搬来的折叠床。没有电视看,蒲忠全坐了一会儿便感到很无聊,拿起书,不管是毛主席的著作,还是知音之类的杂志,还是时下最流行的充满幻想与自恋的穿越小说,一概看不进去……
仅仅三个月,监狱工作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彭家仲推行机构改革,实行竞争上岗。分管监管执法的副监狱长郑怀远兼任迁建工程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政治处主任顾卫国兼任纯工人单位党总支书记。30名中干被撤职,50名被调整岗位,马****出任迁建指挥部副指挥长,熊晓戈出任办公室主任,华文虎出任销售公司总经理。被撤职的大多数与郑怀远有姻亲关系,但是被提拔的也有与郑怀远有姻亲关系,郑宝团就是一个例子,在彭家仲的力主下,被提拔为总会计师,依然兼任财务科长。也正是由于郑怀远兼任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同样属于郑家家族的郑宝团被提拔,大多数民警职工都认为这次人事调整很正常,彭家仲没要刻意打击郑家。
不过,郑家的家族势力被大大削弱,这倒是个不争的事实。
据说,彭家仲找郑怀远谈话,语气十分强硬。又有小道消息说,彭家仲原打算有意让郑怀远出任迁建工程指挥长。人们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的来源,也无从确认它的准确性,但从各种迹象上看,都感觉郑怀远他们那一大家子人,确实没有往日那种目中无人或者说趾高气扬的架势了。还有个别人给蒲忠全打电话,询问在他那里担任教导员的郑怀远的三弟郑永东是不是焉了?
迁建工程指挥长由彭家仲亲自兼任。
在青州市的监管区全面开工,监狱又调了两个监区进驻青州,同蒲忠全的监区一起在监管区夜以继日地干活。到现在,主体工程的地基已见雏形。办公大楼也在今天进行了奠基典礼,罪犯劳动改造用的厂房也进入招标阶段。
按照监狱党委的计划,最迟在明年夏天来临前,新监狱将形成关押能力,在明年年底,办公大楼全面竣工,后年,双河监狱就可以实现整体搬迁。
尽管依旧是风餐露宿,尽管还是住在江村,但是毕竟没有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劳动场所的监管条件也大为改善,监管压力减轻了不少,工作也没有那么繁重。然而,蒲忠全却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轻松,他总是在无意之间预感到监区要出什么事儿,特别是近段时间,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其实他知道这个折磨着他的感觉的来源,就是谭振洋。
就在谭振洋到达青州市的那天,蒲忠全坐上宝马车一同回到监区,谭振洋看了看房间,倒没有说什么,可他几个手下却叫嚷开来,说我们老板怎么能住这种狗窝?
郑怀远脸色有些难看,这倒不是给蒲忠全看的,而是觉得这帮人太嚣张。
蒲忠全冷冷地说:“你们几个出去!”然后扭头就训值班民警,“怎么回事?谁让他们进来的?”
值班民警有口难言,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在我们这样的关押普通刑事犯的监狱,从监狱建立之日到现在,从来没有罪犯住单间的说法,你可是破了先例,我实话说了吧,要不是有上面领导打招呼,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想提醒你的是,住不住单间,都改变不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一个正在服刑接受改造的罪犯!”蒲忠全看着谭振洋,语气很冷。
这几句话说得谭振洋心里很不是滋味,自从被抓进看守所,到后来送到省里专门关押县处级干部罪犯监狱,都没有受过这般鸟气。而在家乡这个监狱,一个小小的监区长居然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他愠怒但不好发作,只好求助地看着郑怀远。
郑怀远此时也正好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郑怀远朝他点点头,然后对蒲忠全说:“蒲监区长,到你办公室坐坐,我还有事要说。”
刚进办公室,狱政科长谢本川就批评说:“蒲监区长,你现在是一方诸侯,按照古话说,就是封疆大吏,不是放牛娃儿了,说话也得看看场合嘛。郑监常说,对罪犯的教育改造工作,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作,一定要摒弃以前那种粗暴的管理方式,否则,我们就有可能违纪违法,甚至犯罪……”
“你看我这里像封疆大吏吗?”蒲忠全哭笑不得,冷淡地打断他的话,把头扭向一边。
谢本川一时语塞,脑海里晃过在省城接过谭振洋手下送来的那个胀鼓鼓的红包,少说也有一两万吧?现在,那个红包就在自己警裤裤袋里,裤袋很深,也很宽大,就是再装进去一两万,也不成问题,但此时,他突然感觉很沉,压迫着他的大腿,压力似乎正在扩散,像瘟疫一样,一路感染着他每一个器官。他目光散乱,在屋子里各个角落游走,但所看到的,不是那张断腿的办公桌子,就是被水侵蚀得斑驳的墙体,他觉得窒息,于是深深地呼吸,努力平抑内心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
“怎么?你是不是病了?”郑怀远见他脸色异样,关切地问。
谢本川似乎没有听见郑怀远的话,依旧一副愣怔痴呆的模样。
蒲忠全推推他:“嗨,郑监问你呢!喂喂,你是真病了,还是在想哪个相好的?”
“喔喔……”谢本川回过神来,但不知道郑怀远问他什么问题,依旧一副愣愣的表情。
蒲忠全自我批评地说:“郑监,谢科长批评我接受,也许我的观念确实该更新了,改造罪犯也确实要创新方式,但是……但是……”
蒲忠全似乎不好表达自己真实想法,颇为顾忌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是执法者,凡是要讲法律依据,是不是?我理解你的担忧,所以,你刚才对谭振洋讲的话很正确。关于罪犯的住宿,法律只是规定了至少不少于多大面积,也就是说在单间的问题上,法律没有明文禁止吧?只要法律没有禁止的,我们都可以探索,对吧?谭振洋是一个很特殊的罪犯,或许这样做对他的改造真的有帮助呢?”
本来,蒲忠全早已做好了被郑怀远骂得狗血淋头思想准备,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骂,反而还肯定了他的做法。这让谢本川大惑不解,而让蒲忠全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让他心里有了底儿,说明谭振洋调换监狱与郑怀远没有瓜葛,只是上面的意思,郑怀远指示给谭振洋特殊的关照,那也是上头的意思。在蒲忠全看来,是上头的意思就好办,现官不如现管,就是得罪了局长厅长他又能怎样?可是开罪了监狱领导,那就不好说了。其实呢,就是郑怀远不说,他也要关照谭振洋的,毕竟,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同学杜萌的准老丈人。
楼上突然骚动起来,夹杂着谩骂声。
有人打架。
蒲忠全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这些王八羔子竟然在分管监管执法的副监狱长来监区的时候打架!
他一个箭步冲出去,高声喝道:“都******干啥?”
值班民警在二楼上报告说冉金旺与那个新来的打起来了。
蒲忠全一怔,正寻思着怎么给郑怀远交代。
谭振洋几个手下一下子围过来,朝楼上嚣张地叫嚷起来说,我们老大就是在看守所和省城监狱,谁都不敢动他一根寒毛,你们吃豹子胆了?谁打的?有胆给老子站出来,哼哼,老子让你缺胳膊少腿地爬出青州……
冉金旺在二楼上用力拍打着胸口,挑衅地说:“是老子打的,怎么着?凭啥他住单间,还有电视看?有本事给我们每个监舍都买台电视机,老子就不去他那里看。”
几个人被冉金旺气得直吹胡子,指着他威胁说:“有种就报上名字来……”
“老子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你爷爷叫冉金旺。别******狐假虎威,也不看看这啥地儿,监狱,你知道不?实话告诉你们几个狗崽子,老子跑江湖的时候,你们的老爹老娘还没睡在一起呢,就是老子出了监狱这道门,爷爷我也不怕你,哼,也许政府官员怕你们,公安怕你们,可你爷爷我不怕,大不了同归于尽,弄死一个扯平,弄死两个还赚一个,哈哈……”冉金旺豪气冲天,感染了一些人的情绪,都大声地应和着。
其中一个人对蒲忠全说:“蒲监区长,你说这事儿怎么了结?你要是不给个说法……”
蒲忠全瞄了他一眼,轻蔑地说:“怎么着?还想带人来打?”
几个人无可奈何,只好进办公室去找郑怀远。
郑怀远在办公室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蒲忠全说:“你调查一下,报个处理意见来。”
说完,起身就走。
谭振洋几个手下也悻悻而去。
一行人刚走,杜萌带着谭振洋的女儿谭小婕又来了。
第二天,谢本川打来电话,明确指示要他至少要关冉金旺禁闭。蒲忠全没法,亲自赶回监狱,找郑怀远陈述利害关系,终于说服他同意只是给冉金旺扣改造分5分的处罚。蒲忠全又给谭振洋做工作,每天晚上让3个分队完成生产任务的罪犯看两个小时电视,他的工作就是管理电视。
其实呢,所谓电视管理员,就是掌握遥控板,锁定中央一台,不让其他罪犯随意切换频道。
谭振洋的工作就是管理电视,而且每天也就是两个小时工作时间,没给他安排其他任何事情。按理,这样的工作应该是监狱里最自在最轻松的工作了,但是没过多久,监狱给蒲忠全的监区派了一个教导员来。教导员职位在前任监狱长时候被废除,全部改任正科级副监区长,那么也就是说,监狱目前只有蒲忠全的监区设立了教导员,而且这个教导员还不是一般人,而是郑怀远的三弟郑永东,明确分管政工和监管执法。
郑永东上任后,谭振洋就隔三差五地请假,开初时还有民警陪同,一般晚上尚能归监。有时候警力紧张,郑永东就陪同,后来每次请假,就由郑永东陪着了。再后来,郑永东似乎成了谭振洋的专职陪护或者保镖,而且也不按期归监,在外边住一晚上,第二天才回来。蒲忠全听到其他罪犯和民警反映,查了一下,这个教导员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给谭振洋批了16次假。蒲忠全跟他交换意见,郑永东说:“我都请示了狱政科的。”
谭振洋属于后勤中队,具体管理后勤的是魏德安,因为魏德安是这个监区的老监区长,所以蒲忠全就没设后勤中队中队长,大家按惯例还是叫他老监区长或者魏老爷。开初的时候,魏德安还担忧这样搞法说不定哪天会出监管安全事故,所以谭振洋有任何动向他都给蒲忠全说,可过了一段时间,魏德安什么也不说了。就在昨天,这个谭振洋居然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打算就在那里接受法律处罚,接受改造。
这确实令蒲忠全很震惊,这么大的事情,郑永东居然没有同他商议。他给郑怀远打电话,郑怀远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儿我知道,先暂时就这么办吧。蒲忠全想,既然你郑怀远都这么说,出了事有他郑永东兜着,管我屁事……
想了一阵,他觉得还是跟彭家仲汇报一下比较妥当,于是给彭家仲打电话。彭家仲问:“郑监是什么意见?”
“郑监只是说这事儿他知道,暂时就这么办吧。”
“那就按郑监的意见办。”
“彭监,我真担心出事儿。要是谁给纪委、检察院一举报,就算他青州市纪委、检察院不理会,万一省纪委、省检察院知道了呢?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蒲忠全急急地说。
“喔……”彭家仲沉吟。
其实,彭家仲也密切关注着这事儿,作为监狱长,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隐藏着的危险性和危害性。但是,就在谭振洋要转入双河监狱改造之前,青州市吴市长就给他打了电话,介绍了谭振洋的一些情况,强调说他从关心一个犯错误的下级角度出发,请彭家仲给予照顾。随后又询问在迁建中有什么困难没有,还说以后有啥需要同地方协调的,可以直接去找他。
彭家仲猛然想起吴市长在老干部青州小区开工仪式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恰好就在那时候前不久,谭振洋被判12年有期徒刑,“难道谭振洋早有计划转到双河监狱服刑?正是因为有所求,所以才那么隆重地宴请司法系统的领导?”
想到这里,彭家仲的担忧陡然加深了,市委市府的主要领导插手谭振洋的改造,有些同志恐怕就会超越法律许可的范围给予特别的照顾,也就很容易触犯刑法。
另外一方面,双河监狱虽然现在不受青州市委市府直接管辖,但监狱毕竟要搬迁到他们的地盘上,而且迁建工程才刚刚开始,很多事情还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所以还是要考虑市长的意见。
“彭监……彭监……”蒲忠全见彭家仲不说话也不挂断电话,心头纳闷,便小心翼翼地喊。
“哦哦……”彭家仲回过神来说,“嗯……绝对不允许在外边租房子,罪犯要是搬到监狱外居住,实质上就是放弃监管权,那是触犯刑法的!”
蒲忠全立即把郑永东找来,把彭监的意见转告给他,要求他立即将谭振洋收监。
然而,郑永东走后没几分钟,蒲忠全就接到郑怀远的电话,郑怀远很生气,说你蒲忠全以后要给其他人汇报,就不要给我汇报,你当我郑怀远说的话是放屁?
这下蒲忠全左右为难了,这时候,杜萌又打来电话,也质问:“我以前说过,我和谭小婕绝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但是有人想法设法要往火坑里跳,你就别在那里碍手碍脚的,何况,你能阻止他们吗?”
蒲忠全默然,是啊,他能阻止这些人吗?还是等等吧,等彭监再提起这事儿再说,哪怕是挨一顿批评。
但是,此后没人再提起这事儿,蒲忠全也嗅到其中的一些味儿,也就不再提,也不过问谭振洋的改造情况,就由他郑永东去鼓捣。
然而,蒲忠全还是担忧魏德安,他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要是在这个时候弄出点什么事情,那他就愧对这位在他人生中有重大影响的老领导了。在蒲忠全看来,魏德安一定也是收了谭振洋的好处,要不然,按照他的资历,郑永东又怎能奈何得了他?又怎能绕过他这个监区长那么出格地关照谭振洋?
杜萌与她的女朋友谭小婕那天晚上来的时候,谭小婕大咧咧地拿出一个胀鼓鼓的信封,放在他办公桌子上。蒲忠全看着杜萌,杜萌期期艾艾地不说话,目光散乱,不敢看蒲忠全。
“关照一下我父亲。”谭小婕说。
“都住单间了,还要怎么照顾?”蒲忠全心头感受到强烈的侮辱,不客气地反问。
“你一个月工资是多少?我每月付给你10倍的工资,把我父亲照顾好……”谭小婕依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小婕……”杜萌打断了她的话,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说,“老蒲,话我也不多说了……钱我们收回,你看着办……”
蒲忠全这才笑起来:“我们之间本来就无需这么多废话嘛,他是你准岳父,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不安排他做事,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他,记功减刑我也可以做做工作,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够!”谭小婕说,“我父亲还要打理公司呢,没有电话、手机怎么联系?有时候难免要出去一下会会客人什么的,还有,你这里条件实在是太差了,能不能把他住的那间房子装修一下,当然,费用我们自己出……”
蒲忠全很诧异地看着杜萌:“换你来,你敢吗?”
杜萌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婕,你就是给我100万,我也不敢超越法律许可的范围,否则,我也会脱下警服穿上囚服。你说我要是也进来了,要这100万有什么用?我劝你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枉费心机了,我相信其他民警同样会算这笔账的,至于那些领导,我想他们比我们更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蒲忠全苦口婆心地说。
“你不敢做,那为什么其他人敢?算了,你跟杜萌一样的死脑筋,懒得跟你说了,你不敢做,我找其他人,哼,省城哪个监狱都能办到,我不信你们这里就办不到……”说完,谭小婕扭头便走。
杜萌拍拍蒲忠全的肩膀,无可奈何地笑笑,低声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我可不敢把你往火坑里推,但是,如果其他人非要往火坑跳,你可别拦着,啊!”
蒲忠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令蒲忠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非要往火坑跳的人中,有一个竟然是他最尊重的老领导。
远远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拍打着窗户,哗啦啦的声响立即充斥着天地之间,一切又变得模糊起来,包括意识,还有那遥远的、已经发黄了的、支离破碎的记忆……
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打断了蒲忠全很有逻辑的沉思。
他突然怀念那些在四监区山上的日子,生活很模糊,虽然在记忆深处只留下飞鸿片羽,但就像童年的记忆一样,那种快乐像植根在心间,余韵悠长,挥之不去。
“小蒲还没睡啊?”
魏德安终于回来了,满脸通红,醉态之间,显得更加苍老。
“我在想在四监区山上工作的日子,特别是在你领导下工作的日子……”蒲忠全似乎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噢?那些日子不堪回首啊,可苦了你们……”
“苦是苦点,但是很快乐,无忧无虑,不担忧自己会不会犯错误,更不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触犯刑法。”蒲忠全话锋一转,有些寒意。
魏德安一愣,心里掠过一丝慌乱,不过,他马上镇定下来,反问:“小蒲,是不是有啥心事?”
这下轮到蒲忠全发愣了,他想,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
魏德安打了一个酒嗝,接着说:“我俩还有啥不好说的?”
在魏德安看来,这位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监区长八成也收了谭振洋的好处,但又怕出事,心里正烦恼着呢。
蒲忠全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地问:“谭振洋的事情,你没有掺和吧?”
“谭振洋的事儿不是你们在办吗?关我啥事?”
“没掺和就好,最近这个月,我总是心神不宁,预感要出什么事儿,你是我老领导,马上就要退休了,我还希望你安度晚年呢……”
“我还以为你掺和进去了呢……”魏德安说,但语气又像是自言自语。
蒲忠全心头一热,动情地说:“老领导,我不应该怀疑你,你别放在心里,啊!我是你培养出来的,怎么能干违法乱纪的事儿呢?你放心,我向毛主席和你保证,我一个子儿都没收!”
“啊啊……那就好,那就好……”魏德安又打了一个酒嗝,有点语无伦次。
蒲忠全关切地说:“没事吧?那你早点休息,以后少喝点,对你身体有好处。”
魏德安步履蹒跚地走了,屋子里顿时又陷入了沉寂,哗哗啦啦的雨声又把蒲忠全的思绪包裹起来,浑浑噩噩,无边无际,像深渊,像黑洞……
今天是怎么了?蒲忠全甩甩头,再用力甩甩头,脑子里依旧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奶奶的,老子又不是在谈恋爱!”蒲忠全骂了一句,看看时间,已经是午夜1点过了,可全然没要睡意,于是就想给哪个妞儿打骚扰电话。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许是来得很早的缘故,夹着雨点,直直地落下,大地没有积雪,洁净的街面上抹上了一层浅浅的湿润,清新而灵巧,掩盖了这座城市的躁动的浮尘。嘉陵江变得清澈起来,平静的江面像一块淡绿色的玻璃,飞舞的雪花在江面上突然泯灭,江水愈发显得宁静而悠远。对对情侣在大街小巷漫游,小孩在人行道上追逐着雪花,几只流浪狗在滨江大道上嬉戏……
这个初冬,格外温暖。
监狱要求保障罪犯和民警的休息时间,不准超时超体力劳动,但迁建指挥部又有工期限制,所有的监区都只好一班三倒地干,罪犯得以休息,可民警只好加班。连续几个月没日没夜地奋战,蒲忠全身心疲惫,所有的民警都感觉比外劳还辛苦。然而,令蒲忠全担忧的是,民警的收入却不如从事外劳,民警的思想波动很大。
蒲忠全是理解的,就算资历最长的魏德安的工资也不过1300元,他的工资才900多元,一般民警大多都在600到900元之间,仅仅拿这个工资来养家糊口,不捉襟见肘才怪呢。在外劳打开局面后,监狱本部很多民警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千方百计地想调来,现在呢?很多人都有再调回去的想法。
当然,蒲忠全本人收入上也受到很大的影响。
彭家仲当时为了撞击双河监狱各阶层的思想,也是为了减轻监狱的经济负担,给蒲忠全的政策是自主分配,不向监狱上交一分钱。监区没有完善的财务机构,工程的估价都是蒲忠全说了算,结算也是他说了算,王亚敏既是会计又是出纳,具体分配也是蒲忠全和魏德安说了算,所以外劳原本就是一本糊涂账。
孟子在几千年前都总结出中国官场潜规则:“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在当今我们伟大的党领导下的政府,有些领导干部尽管在各种场所、各种会议上都大讲特讲关注民生什么的,一旦到分配问题上,都是自己先拿掉一部分,然后再来讨论分配方案,看似民主公开公正,实际上道貌岸然,有点“又当****又立牌坊”的意味。蒲忠全逃不出这个潜规则,也无法逃出这个潜规则,如果不把几个副职、监狱职能部门和个别监狱领导摆平,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你的工作都会搞得像一团乱麻。
而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是,究竟给民警发多少?他吸取到青州市第一年分完分尽而带来的负面影响的教训,认为必须还得参照监狱本部的收入状况,要是高出很多也要起副作用,所以蒲忠全和魏德安讨论了又讨论,顶多高出1至2倍。那么剩下的钱怎么办?总得找个理由花掉,结果蒲忠全就心安理得地花钱,该请客就请客,该报账就报账,该买东西就买东西,这一切就只有王亚敏略知一二,其他人被他的公正蒙得一愣一愣的,一方面给他大唱赞歌,另一方面更加积极主动地投入到外劳大挣钱工作中。
就这么着,蒲忠全很快帮家里还清了欠款,父母亲皱巴巴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幸福的笑。
然而,蒲忠全的收入的大部分并不是合乎情理地多报几次招待费,重头还在工程结算上。这是个无底洞,在这个洞里,黑漆漆的,拿了钱就走,谁也见不着谁,谁也不认识谁,连影子都没有留下。然而,蒲忠全依旧很低调地生活着,穿的永远是一双刚从外劳工地回来的泥泞斑斑的皮鞋,一身被七月火热的太阳灸烤过发白的警服。就连监狱在青州修建民警住房的时候,他还宣称自己根本买不起,还是胡玲玲帮他垫支的首付。而实际上,蒲忠全当时以他父母的名义已经在青州买了一套房子。
迁建工程展开后,他的监区又开始吃“皇粮”,一切又回到原点。尽管很不适应,但那种糊里糊涂地拿钱而在心里时常涌动的惴惴不安反倒消失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把那段不太光彩的人生埋葬,做回稳稳当当的公务员,任风云变幻,而衣食无忧,何乐而不为呢?这样一盘算,也就释怀了。
只不过,数着花花绿绿票子的那些光景,时不时依然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来,带来一丝丝快感,还夹杂着一袭不安……
日子就这么过着,忙碌、单调、失落、期望,还有患得患失的心情里裹着一丝丝焦虑……
两年之后,又一个冬天。
蒲忠全浑身泥泞,站在楼顶的架子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放眼望去,一字排开的十六幢监区开始封顶了,一座整齐的监狱已成雏形,尽管在这里还显得有些孤单,但透过雨雪,与市区高耸的电梯公寓遥相呼应,给这片不毛之地带来繁荣的希望和遐想。
由于搬迁资金问题,工程时断时续,但毕竟还是缓慢地向前推进,如今,办公楼主体工程已经完成,成为这里最高的建筑,也是青州市城南标志性建筑。
这,也许是他们这些像建筑工地的农民工一样的民警们的动力所在。很多在身体和精神上吃不了这个苦的民警看到这一排排监房,在蒲忠全他们的说服下,也打消了回监狱本部的念头。
之前信誓旦旦要离开监狱跟张景然走的王亚敏也放弃了这个念头,打算安安心心地就在监狱工作。
蒲忠全突然想起今天是张景然满刑的日子。
早晨,他把张景然送出监房大门,握住他的手说:“王亚敏是我同学,你得好好待她,你小子要是敢欺负她,我可要带上几百人来讨说法。”
张景然连连鞠躬,热泪盈眶:“老大,你放心吧,我张景然不混出个人样,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亚敏……”
手机响起来,是王亚敏打来的,说今晚张景然全家请他吃饭。蒲忠全应诺了一声,看看天色,便往楼下走。
李家兴他们几个民警正围坐在火堆边烤火,见蒲忠全下来,都站起来。
李家兴已经被提拔为副监区长,分管监管执法工作。
蒲忠全李家兴问:“张景然请你了吗?”
李家兴说:“请了,原四监区的他都请了,我正想给你汇报,今天是不是早点收工……”
“收吧。”蒲忠全坐下来,伸手烤火。一阵风盘旋而来,青烟四处乱窜,呛得他无法呼吸,连忙站起来,退了几步,背过身,一阵猛咳。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李家兴:“谭振洋收监了吗?”
“还没……”李家兴说。
“怎么回事?”蒲忠全一下子火了。
“郑教导员说再等几天就收回来……”李家兴低声说。
蒲忠全火气更大:“你听我的还是教导员的?”
“……”李家兴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把他拉到一边,才说,“老大,我当然听你的,可……郑怀远亲自给我打电话,要求推迟几天收监,说什么下个礼拜谭振洋他老母亲过生日,等过了这个生日就收监……老大,你我都知道,这郑怀远郑永东他们跟谭振洋扯不清道不明,我们也犯不着为一个犯人得罪他们吧?都拖了两年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是吧?”
“不得罪他们就得罪了彭监,这次彭监可是动了真格……”
“就几天时间,彭监要是问起来,就实话实说,把责任推到郑怀远身上,我想他们也不会撕破脸皮的。”李家兴胸有成竹地说。
蒲忠全赞赏地看看他:“你小子有长进了哈,前途光明……”
“老大,这说那里话呢?我再长也没你长的快,我也就是个副科级的料,哪能跟你比?我听人家说这次要提拔两个副监狱长,大家都在议论,你这次十拿九稳哟。”李家兴巴结地说。
“所以,你赶快把谭振洋收监,免得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
“为了老大的前程,我就是得罪郑怀远,也得把这事儿办了,明天一早我就把他押回来!”李家兴信誓旦旦地说。
其实,把谭振洋收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早在两年前,彭家仲就明确指示必须收监,后来他没有过问,蒲忠全碍于郑怀远的情面,更主要是碍于杜萌的情面,也就没有再追问。昨天彭家仲来检查工作,突然问起这事儿,语气凌厉。蒲忠全当着郑永东的面不好说,只好一个劲地认错,并保证立即收监。
等彭家仲走后,他立即跟杜萌联系,要他配合做一下谭振洋的工作。杜萌没有什么意见,表示理解。
没有下雨了,雪花变得完整起来,晶莹剔透的,大片大片的,纷纷扬扬地,交织成无边无际的帘,在暮色苍茫的黄昏里,尤显得轻巧而文静,仿佛在静静地期待什么……
一辆猩红的轿车停在离工地不远处的大道上,格外抢眼。
蒲忠全远远看见,心里无端揣测这究竟是谁的车?探监的?还是梅开蕊?难道是胡玲玲?
将近一年没见着梅开蕊了,打电话总是关机,发信息也没有回。偶尔不自觉地想起这个人,蒲忠全回过头来想想,也觉得奇怪,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想起她这个风尘女子呢?寻思一阵,“也许是工作上需要她帮忙吧?”他最后总是解脱地摇头。
当蒲忠全靠近车子时,车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子探出头来,对他喊:“‘二小’……”
果真是胡玲玲!
蒲忠全心里掠过一丝慌乱,迟疑了一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站在车窗前看着她:“你怎么回来了?”
胡玲玲打开车门,努努嘴:“上来呀……”
犹豫了一下,蒲忠全还是钻进车子,阵阵暖风迎面扑来,说不出的舒坦。
胡玲玲开着车,靠着人行道像蜗牛一般缓缓行进。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最终还是胡玲玲打破了沉寂。
其实,胡玲玲突然到来,蒲忠全颇觉意外,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上个礼拜,胡玲玲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喜不喜欢她?如果喜欢就嫁给他。蒲忠全哼哼哈哈一阵,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也许是搪塞,也许是需要权衡。过了两天,胡玲玲又打来电话,直截了当地说你跟我结婚吧!蒲忠全吓了一跳,意识到胡玲玲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问她,她又不说。就在昨天晚上,她再一次打来电话说你必须跟我结婚,哪怕是假结婚也罢。
蒲忠全越发一头雾水。
对于这个胡玲玲,蒲忠全总是觉得像一根爱情鸡肋,弃之可惜,食之呢?担心以后会像一根鱼刺卡在喉管里。他知道症结所在,那就是胡玲玲是个二婚。如果不是二婚,他一定拼死拼活地追到手。有时候他也抱怨自己,这都啥时代了,还在乎那些?自己还不是也睡了几个女人!“赤裸裸的、落后的、愚昧的、万恶的封建思想!”他时常这样咒骂自己。但还是下不了决心,看来这封建思想是基因,是遗传,是浸透在骨子里面的,既然这般,那就再走走看看……
“究竟出了什么事?”蒲忠全看着她关切地问。
“你只管告诉我,愿意不愿意。”胡玲玲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但语气却很显得很生硬。
蒲忠全不知道如何回答,干脆保持沉默,气氛顿时陷入窘迫,这在胡玲玲和蒲忠全之间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曾出现过,正因为如此,蒲忠全感觉特别压抑和难受。他想打破这种气氛,但脑袋里一片混乱。手机叫了起来,蒲忠全暗暗吁了一口气,心里感谢这个打电话的人。
是张景然的电话。
蒲忠全对胡玲玲说:“今晚王亚敏和她男朋友……噢噢,就是那个叫张景然的罪犯,今天满刑……他们请客,要不一起去?”
胡玲玲突然将刹车踩死,尽管车速很慢,但蒲忠全整个身子还是朝前冲,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胡玲玲双手把着方向盘,把脸靠在上面,身子剧烈地起伏……
时间似乎真的凝止了,蒲忠全不知如何是好,嗫嗫嚅嚅地说:“啊?……狐狸……你怎么……我我……到底咋了……”
“没咋了,没事没事。”胡玲玲突然抬起头,又发动车子,跟先前一样缓缓地开着车,语气镇静,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我呢,就是想找你帮个忙,还彭监一个清白。如果你不乐意帮这个忙,我能理解,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依旧跟以前一样,同志朋友加兄弟……哦=,你到哪里去?是去参加王亚敏的聚会吧,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还彭监一个清白。”蒲忠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纷乱的心又变得沉重起来,难道有人利用那些传闻大做文章,抑或是那些传闻被证实是真的,已经影响到彭家仲的政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