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塌方
1971年4月12日,应该就是这一天!
清晨,天空收起了黑幕,又挂起了纱帐,群山一个个像穿上了纱裙,成了待嫁的新娘。小路是那纱裙上的带子,就那么松松垮垮地系着。
小路上走来一队人,一支奇怪的部队。他们穿着大号很不合身的绿雨衣,头戴着也是大号的绿色安全帽,脚穿着也是大号的黑色长筒雨胶靴,拿耙子的,拿铁锨的,拿簸箕的……,天没有下雨,穿什么雨衣雨靴呢?有传言,隧道里地上水流成河,上面往下漏水滴水,像下大雨似的,四周到处都是水,所以孩子们把部队下发的东西全部装备在身。身上的雨衣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脚上的长筒胶靴是“叽叽咕咕”的声音,那些杂七杂八的工具又是“叮叮当当”的声音,简直是一支奇音怪调的合奏团。从绿色的山沟里走出了一排绿色的人,从装束来看又像是来了一群怪物。
这支“武装到牙齿”,小小年纪就通通戴上了“绿帽子”的队伍,就是学兵四连一排,他们第一次去工地上班。部队的同志认为学兵四连的孩子太小,人员组成又太杂乱,迟迟一个多礼拜才安排开始上班。孩子们早早起来,炊事班准备了苞谷糊糊和白面馍,而且今天特许苞谷糊糊随便喝。一排的孩子闻讯端出脸盆脚盆来盛,是个个“畅怀痛饮”,这一下过足了“苞谷糊”的瘾。然后把部队发来的东西统统披挂在身,就变成了这般摸样,连他们自己看自己都觉得好笑。小路走路自然成队。前面那个带队的就是指导员王庆,他和孩子们的装束一样,再戴一副眼镜,活像一个日本大佐。赶新鲜,柳军带着工作班的人也来了。极其奇异的年代里,装束极其不相称的孩子们走在极其崎岖的小路上。六月的债还得快,“苞谷糊”很快就发挥出“作用”了,一个孩子要“撇条”,总算找到了一个稍微宽余的地方。不过原来很轻松的事,现在成了一个很艰难的动作,要解开那条帆布粘胶,又厚又大的雨裤要费多大劲!有样学样,撤尿更是如此。小路上只要有一人停下来,后面的人也都走不了,孩子们纷纷停顿下来,不撒尿的也在整衣弄裤摆弄雨鞋,一时队伍断成几截,前面指导员浑然不觉,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这边面朝沟底的孩子齐刷刷掏出短枪,一阵狂射,在竞相比赛看谁尿的高。十几条水线呈抛物线跌进谷底,江西自然不错过这买弄的时候,边打水枪边吟诗:“飞流直下几百尺,疑是‘糊水’落九天”。旁边的孩子忙问:“怎么是湖水啊?”江西答:“苞谷糊的‘糊’”!周边的孩子哄笑起来。杨立国和谭木林站在一起,他俩属于年纪偏大的,有说道;杨立国哪里愿喝那寡味的苞谷糊,所以他纯粹是受传染、凑热闹,那玩意别提“尿的高”,只滴几滴就没了,谭木林看在眼里,玩笑地对着他说:“有枪没子弹!”
杨立国眼睛一斜,正看见谭木林大腹便便似的双手倒背在后面,洋洋自得地在撤尿,便眼睛一瞪,下巴对着他那玩意一耸说:“怎么,你不服(扶)啊?”
谭木林一下就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忙说:“扶!扶!服!!服!!”说着就忙把两只手都伸到前面来扶他自己的在这里应该说是“老枪”的玩意。打这以后“双手背后撇条——不扶(服)”成了孩子们流行的口头禅。
孩子们稀稀浪浪走过一块水田的田埂,绕过机电房和隧道口北面伸出的山角,高大的隧道洞口就呈露在面前。
那隧道洞口可不是龇牙咧嘴的。官修衙门僧修庙,铁道兵修隧道先把洞口修修好,哪怕是打了i0米洞,也要先把洞口修的漂漂亮亮。从进度看,他们最少来了一年了,加上勘测和前期工作,还要往前推好几年。测绘兵、工程兵、铁道兵这三兵是不打真枪,不开真炮,更见不到敌人,又最苦的兵种。数遍各种枪,铁道兵打风枪,数遍各种炮铁道兵开山炮;走的是野兔走的路,爬的是野羊爬的山;他们先修小路,再修大路,再修公路,最后修铁路,修了铁路,火车没坐上就要走路,又去修小路……小路跟着大路走,大路跟着公路走,公路跟着铁路走,铁路跟着水路走,襄渝线陕西段基本是沿着汉水走,也是整条襄渝铁路工程最艰巨的地段:从白河站到大巴山站262公里,隧道180座,桥梁203座,桥隧占总长80%;铁路线过了紫阳才掉头向南,还沿着汉水的支流走了一段,再穿过襄渝铁路最长的大巴山隧道,到万源达县,然后直下重庆。巴山汉水沿岸山坡险陡,连支帐蓬的平地都没有,先要放炮炸出巴掌大的平地才能支帐蓬安家;汉江两岸大多地段为易碎岩石,大大增加了施工的艰巨性。倒是汉水为筑路大军提供了一些方便,他们开始可以走水路,但是机船不能在所有的位置靠岸,岸边离桥梁和隧道工地还是有距离的,修了小路好上岸,修了大路好走路,修了公路运材料,修好铁路才算完。
襄渝铁路线沿汉水一般建在半山腰上,这是比较合理的,如果在山根上,容易遭水害,大雨一下,山洪一来,汹涌的洪水是几十米的往上涨。沿江修的公路经常被洪水淹掉,洪水一来,公路断了,船开不上来,水路也断了,供应也断了,邮路更没有了,寄来的吃的也收不到,那是最艰苦的,捱上一星期就可能断粮。隧道修在半山上,那隧道的施工量就要少近一半。铁路施工一般是先洞后桥,毕竟造一般沟涧的桥比挖同样长的隧道要容易的多。这样在襄渝铁路西段形成了“桥洞桥洞桥桥洞,洞桥洞桥洞洞桥”的韵律。襄渝线就是一首亘古苍劲平仄跌宕的风雅颂,能有幸驭铁龙穿行于此桥洞中,是在用身心阅读那呼啸铿锵、洞明深邃的华文,是在用灵魂感受那泣天动地、撼山摇水的乐章!
石庙沟的铁路工程建设是典型的“洞桥洞”,也就是两洞夹一桥。孩子们现在到的洞口就是石庙沟二号洞,洞口朝东,正对着这边朝西的洞口是石庙沟一号洞。一号洞的洞口也修得有模有样,对面的骆驼山虽然不高,但非常陡峭,又是西北向,属于山阴,没有民居。那隧道恰如给小骆驼山打了一对眼睛,那山越加像一匹欲饮汉江的骆驼了。一号隧道的洞长只有500余米,在这条线上是短隧道,两边对打,一边打250米就行了。民兵大河连和平利连在那边施工,他们要从这边下到100多米的沟底再爬上对面的洞口,对面陡峭的绿葱葱的山壁明显走出了好几个之字形才到洞口。一号洞那边,小骆驼山阳面住着一连和三连,他们的任务是从一号洞的东洞口往西打,隔山跑死马,隔沟累死驴,两年里他们很少见面。其实一号洞那边还有一座更大的桥,那是后来学兵四连派到那边去施工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