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应有睛
月光不老,阳光不锈。
没有过不去的日子,只有等不来的希望。在这片旖旎而荒蛮的土地上,孩子们流了汗,流了血,付出了青春和获取了人生社会最初的感受和历练,这是刻骨铭心的,从灵魂和肉体都将影响他们的一生。
当孩子们所有的活都干完了,不用再去上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失落感顿时充斥他们的胸腔,一种将要返回都市家乡的激动萦绕在脑海,一种对未来工作和生活未知的恐惧和希望的憧憬飘浮在眼际,但初始的生活教给他们的顽强、坚定、自信则使他们每个人的腰杆都是硬朗的。绝大多数孩子们差不多到了18岁了,他们不再是孩子了。他们用最后的几天纵情地游乐着,玩着那已经破烂不堪的“五十四号文件”,畅谈着回西安的种种打算,有的把没有转过的山旮旯都去转一转,和当地老乡有感情和交往的则去道个别送个东西什么的,像任恳和幺女恐怕要躲在一个山旮旯哭鼻子了,早来的爱情果实往往苦涩。后来听说,学兵走了以后,幺女把自己远远嫁到深山里面,石庙沟的人很少见到她了,偶尔外出也总是匆匆路过石庙沟。大山拉着江西到山顶的合掌峰那里去点了几根香烟,烧了几本牛皮纸,抹了几把眼泪;大山还对着合掌峰发了誓,要经常来看望他们。赵金林和黄姜的墓所有的孩子们都成群结队去看了,免不了一些孩子在坟上大哭一场。前几天全体学兵在操场上摄了一张“全家福”,背景的小路就是通向石庙沟的。
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令他们始料不到会离开的越久就越加怀念的地方。奉献青春,奉献血汗就像看到绝色美女一样永远不会忘记!
夏日山里的雨是怪诞的,眼见着在大象峰山头的一块云,蒸腾着弥漫的雾气,光亮亮的雨就下来了,那云带着雨飘啊飘,像是龙君坐着帷幔四掩的龙车行雨。那龙车驰过大象峰,飞过梦幻山,一直飘到学兵四连的头顶上,就在操场边形成了一条奇异的雨线,那边大雨滂沱,如注如瀑,这边滴雨未有,艳阳高照,只有地上的雨水流了过来。炊烟袅袅的厨房不见了踪影,仿佛被这大雨洗掉了一般。操场那边人抱头鼠窜地跑到这边,哈!这边打的是“太阳伞”,什么雨也落不进来。原来雨也是有界限的,真是“道是无晴却有晴”。
“送客风留客雨,莫非老天爷不让走,‘柳军’真要‘留军’当铁道兵,继续战斗和坚守在襄渝线,或去修新的铁路”。奇异的大雨后,江西打趣地跟柳军说,因为柳军的愿望是去参军,实际上江西已经知道柳军的“成分”不好,不可能去参军的。倒是叶叔龙和杨立国找了关系要去当兵,估计是叶叔龙的爸爸“解放”了,杨立国的姐夫在铁道兵里当官,后来才知道杨立国的姐夫是铁道兵高级首长的秘书,杨立国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姐夫是多大的官。那年代能穿上绿军装,戴上领章帽徽,真正当一回兵也是一部分孩子的梦想。
“当什么兵!我们这几年不是和当兵一样嘛!陈军医有兵都不当,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能否去看看陈军医?他对我帮助很大。”柳军的眼睛望着远处,若有所思,柳军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们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怎么去看他?”江西有点惊异的说,他不想去见陈军医,他和柳军的想法不同,但是柳军并没有发现江西的想法。
“我也琢磨了好久,你还记得他在天柱山上写的一首诗么”?柳军反问江西。
“记得记得。‘涓涓泉水听竹间,冉冉云霭垂天帘。从此不愁前无路,白云寺中做神仙。’”江西脱口而出。
“对呀!他会不会就在天柱山的庙里?”柳军问。
“你讲的有道理,我们到那儿找找他看,即使没找到,再看看天柱山还是值得的。”江西不相信陈军医真的在天柱山,只是为了讨柳军的好,顺便去玩一玩。
“那我们吃过中饭就去?!”
“好!我还借了他的书没有还给他。”那本借陈军医的《巴人之迷——古巴国历史之研究》,他看着它就难受,他真不想把它带走了,如果能还给陈军医是最好不过的;但他又不想见到陈军医,此事真是两难。
净空和尚
中饭后,他俩到江边坐晏艄公的船过江,自然是一阵寒暄。晏艄公知道他俩去天柱山,以为他俩去玩,回来会晚,就邀请他俩回来时到船上来吃晚饭,他今天在江里抓了一条五六斤重的红鱼,还有隔年的苞谷陈酒。那红鱼的学名叫汉江鲫鱼,呈红色,是鲫鱼里一个独特的品种,惟有汉江里才生长,就像那‘巴山女儿红’一样,它的学名是巴山红叶石楠,也是独特的树种。水里的红鱼,山上的红叶,一动一静,相映成趣,构成了巴山汉水千绿万碧红峥嵘的美丽图画。
当他们气喘吁吁登上天柱山顶时,便发现虽然亭廊嵯峨的庙宇依旧,但似乎像是有了生气似的。走近山门,新书写的“白雲寺”三个大字赫然入目,仍然是大篆体。两边是这样一副对子:“白雲浮巴山秋月冷愁江”。江西想:寺庙写不写这种对子不得而知,但这可是一副妙对,“白”和“巴”,都有“白”,“秋”与“愁”都有“秋”,又点了“白雲寺”的题。走进山门,穿过金刚殿一看,原来是满园的衰败和芜杂,现在是落叶尽扫、杂草不容,那干净程度以及新拾掇的花草不容得人落脚;柳军和江西沿山墙甬道走向大雄宝殿,那台阶上支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蚂蚁行道脚下小心”,果然不远处,一排蚂蚁忙忙碌碌地奔波着。柳军和江西看后相视一笑。
他俩刚刚迈进大雄宝殿的侧门,似乎有感应似的,从大雄宝殿的后面走出一个和尚。只见他高大英俊,青皮闪亮,双手合十道来:“施主有礼了。”
柳军和江西一看,这不就是陈军医么!虽然剃光了头,但眉宇间的英气使他更加的俊拔和清亮。
柳军稍作迟疑便说:“陈军医,我们看你来了。”
江西马上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那和尚脸部似乎闪过一丝没人能察觉的感动,就说:“施主好!我的法名叫“净空”,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说完便不看他们,抬头放眼,锐利而平和,似乎目光超越时空望得很远很远,超然物外,洞着世人,洞着宇宙。
净空和尚(陈军医)的这一不认前情的表情使柳军很尴尬。为了解脱尴尬,江西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扬起手中的书毫无语言色彩地说:
“净空和尚,我借你书,现在还给你。”
“哦!施主所献之物,可以放在案台上。”净空和尚说着用手向那供着果品的案台示意了一下。
一个小和尚从里面出来端来两杯茶,那小和尚的年龄似乎比他俩的年纪还要小。此高山显然是挹泉烹茶,那热茶腾着山泉野茶的异香。但野寺山庙有敬茶送客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