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俵
连队开会的时候,江西并没有在队列里。
江西在哪里?这时他正在山沟的溪水里洗被子。他进初中就住校,所以料理这种事早就会了。他和几个孩子与军代表万涛同乘一辆卡车来安康,卡车上堆的是买来的副食和这几个孩子们的行李。卡车在秦岭上转了两天,一只咸菜坛震破了,咸菜水泄漏在江西的被子上。这两天江西望着盐渍酱染的被子发愁,他怕被子被沤烂了,这可是他最贵重的财产啊。这天中饭后就抱着被子到山沟的溪水里去洗,根本不知要集合开会。等到他听到连队里哨子声响,匆匆把被子拧干,从连队的侧面顺羊径爬上来,全然不觉一个人叉着腰赫然站在崖边上,一副泰山压顶的样子,江西一抬头,不由的一惊,忙叫“万排长!”
“干什么去了?”万排长不屑地问。
“洗被子。”江西嗫嚅着。
“才来几天,就洗被子?小资产阶级!”万排长眼珠子都不转,撇着嘴轻蔑地说。
真是冤家路窄,原来万排长对江西已有了很深的成见。事情是这样的,他们来的第一天,万排长坐在司机边上,孩子们坐在车顶货的上面。那时的车速都不快,无所谓什么人货混装。卡车在秦岭上龙飞凤舞地盘旋,只见峻岩绝壁连绵,奇松怪石不断,孩子们一路上饱览了秦岭的奇秀风光。饿了就吃破了的咸菜坛里的咸菜,那坛咸菜倒是优质的咸菜,意识不很咸,二是咸菜里面有一种样子像小螺瑡蛳一样的咸菜,准确讲像杭州西湖三潭印月的小塔,不知是什么蔬菜做的,肉孜孜的非常好吃,他们一路上把那坛子里的“小螺蛳”吃个精光。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叫“宝塔菜”。
到了中途的宁陕县已是斜阳滚山。山里黑的更快,那时宁陕就那么一个大车店,匆匆停车吃饭,食堂供应鸡蛋汤和馒头,鸡蛋汤五分钱一碗,馒头四分钱一个外加二两粮票。大家饿了一整天,都端着蓝边粗瓷碗盛的鸡蛋汤就着馒头,三口五口碗底就朝天了。这时万排长叫伙计再给他加一碗,江西接过嘴随口就说:“大家都加一碗”。
谁知一向认江西为老乡又和蔼可亲的万排长,这时眼珠子瞪的比牛眼还大,脸色异常难看的说:“你们加什么加?!”
谁知江西随口的一句话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他再也当不了耍笔杆子的文书了。江西哪里知道从他踏上社会的那一刻,就踏入了等级社会,这个社会有职务等级、行业等级、工种等级、学历等级、年龄等级甚至出道先后的等级,人生奋斗的目的实际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等级,人享受的不过是等级的差别,哪怕是非物质的;而且很多等级是无形的,靠自己去领悟和遵守。江西乳臭未干怎么知道这些深奥道理。《圣经》里的以扫为“一碗红豆汤’’丢掉长子权,是因为目光短浅,江西为“一碗鸡蛋汤”丢掉自己喜爱的职业,是因为不谙人情世故。
军代表在指导员面前参了江西一本,江西的文书自然是做不成了。但连里的领导感到江西本是工作班的,又怜惜他身体瘦弱,就将他派到炊事班;这可是个肥缺,既不用干重体力活又可以顿顿混的肚儿圆,这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谁知江西死活不肯去,搞的连领导不解其意,获信的孩子们也是大惑不解,连长老毕亲自来问江西何故,没想到江西说是他爸爸告诉他,不要做经济工作,容易犯错误。江西认为炊事班就是经济工作,所以他不愿意去。老毕看着江西虔诚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心想他爸爸肯定是被运动搞怕了,心里又想这孩子倒是有主见,不贪享受,是一个好苗子,不像军代表所说的,回头跟指导员说一说,让他干一个班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