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心染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中有探寻,也有防备。
她知道这男人的皮相还可以,没想到换了一身打扮气质更是不同寻常。月牙色的锦袍将他高大颀长的身躯衬托得犹如仙人之姿,头顶绾发的玉冠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戴的。
完美的男人!完美得让人想避开的男人!
“过来!”男人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似是看出她想跑,不由得再次出声。
可那带着命令的语气让白心染险些乐出声来,这男人是把她当粗使丫鬟吗?这可是她的家,她的地盘!
白心染退后两步,坐到墙角的凳子上,跷起二郎腿,朝男人挑眉讥笑道:“这位公子是何意?能否解释一下院子里的东西?”
偃墨予也没计较她疏离的态度,望着她说道:“送你的。”
白心染笑了笑,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真大方。我这人收惯了别人的施舍,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我自然不会推辞,那就谢谢了哈!”
男人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不去看看我送了何物?”
白心染笑道:“等你走了再看也不迟。”说完顿了顿,随即起身,伸手指向门外,“公子请吧,恕不远送,后会无期。”
见状,偃墨予飞扬的浓眉轻蹙,不过依旧坐在木板床上不动分毫,就似有多喜欢那破木板一样。
“为何不问我来此处的目的?”他猜她定会想知道答案。
白心染佯装不解地反问道:“不是来给我送东西的吗?”
“这只是其一。”
就在偃墨予等待她主动问“其二”时,突然见女人走了过来,拉住他胳膊上的衣料就往门外扯,“既然你有事要忙,就赶紧去忙吧,东西我收下就是了。”
偃墨予一脸黑线,看着抓着自己往外扯的那只小手,突然目光一沉,抬手将其手腕抓住,一把拉下。他知道她骨瘦如柴,可第一次抓她的手,还是被她的纤瘦震惊到了。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白心染突然扬手一甩,极度不悦地瞪着他,“公子有事就直说,这天快黑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不大好!”
偃墨予闻言,突然轻笑了一声,“又不是没共处过,你现在才觉得不妥,是不是有些晚了?”
白心染皱了皱眉。其实她知道,他这次回来肯定跟村长的事有关,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明哲保身,这会儿更是不可能开口问什么。她只会当自己是个哑巴,是个聋子。
见男人似乎没打算走,她心里犯堵,眼眸一转,突然朝他勾了勾手指,笑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白心染的转变让偃墨予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见她笑脸相迎,他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带着几分愉悦和好奇起身走了过去。
白心染主动走到堂屋门外,再次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我跟你说。”
偃墨予没多想,顺从地跟着白心染跨出门槛。可他刚一站定,她就一阵风似的蹿进了屋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砰的一声关上了破旧的大门,直接将他拒之门外,门板差点撞上他的脑袋。
偃墨予的脸顿时变得黑如炭,看着紧闭的木门,他气得咬牙切齿,“把门打开!”
这该死的女人,枉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她,她就是这般对他的!
其实白心染是真不待见他。对于这个男人,她最深的印象就是言而无信。她没拿扫帚打他出去就已经算是客气了,还想霸占她的地盘,门都没有!若是他早一些带自己离开,她也不会有机会见到村长服毒自尽,也不会纠结难受这一整天。都是这死男人造成的!还想她好脸相待,做梦去吧!
她心里气闷难平,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便端起堂屋桌上的罐子,正准备喝口水消消气,突然察觉到身后有股内力穿透门缝而来,她睁大眼骇然地回头,就见自家大门已经裂成了两块。
“你……”看着本就破烂不堪的小屋如今连门都没了,白心染鼻子都气歪了,她举起手中的罐子就朝门外的男人砸了过去,“妈的!你有完没完!我招你惹你了?”
偃墨予轻巧地躲过她砸过来的罐子,回头看着罐子摔裂在地上,脸色铁青。他两步走入堂屋,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瞪着还不及他肩头高的她。
白心染放在身侧的双手捏得咔咔作响,她深吸了两口气才收回的视线,绕过他准备回屋。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谁知道这男人发什么神经,大不了不要这破门而已。想打架试她身手,她偏不让他如愿!
突然,她的手腕再次被抓住。她眉头一皱,咬牙怒道:“放手!”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精神病玩意儿,当初就该一锄头砸死他,免得现在来烦她!
“我饿了。”男人面无表情,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突然说道。
“……”白心染差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一脸黑线地仰头瞪着他,“我这里不是收容所,没东西给你吃!我也不是你的用人,你没资格要求我做事!”
似是看出她故意躲避,偃墨予不打算再招惹她,他突然缓下神色,拉着她的手腕径直出了堂屋,往小灶房走去。
白心染本就营养不良,又瘦又小,再加上刻意隐藏实力,根本架不住他的手劲,直接被他拽到了灶房里。她刚准备骂人,却突然被灶房里出现的东西弄得傻了眼,到嘴的骂人的话也咽了回去。
只见灶房的墙角处堆着两只箩筐,里面盛满了白花花的米粒。灶台上有一大篮鸡蛋,起码有近百只,还有一只滴着鲜血的羊腿,一看就知道这羊刚杀不久。而这里面除了鸡蛋,其他的东西两年来她从来没吃过……
白心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向偃墨予,“你什么意思?”
偃墨予绷着俊脸,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视线一直停在她的小脸上,“我要在茅山村住几日,这几日由你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做工,会付你银子。”
白心染嘴角抽了抽,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就像看怪物似的。这男人还真有些狗的特性,都不嫌家贫?呸!这哪里是他家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居然会看得上她这破地方……
她把手腕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抬高手,将掌心摊在他眼皮下,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为了避免你离开时欠账,先把银子给了,否则我是不会让你住在这里的。”
想搭伙,得先给工钱,万一他又突然跑了,那自己岂不是又白忙活了?
偃墨予直勾勾地盯着她瘦削的手掌,看着她掌中大大小小的茧子,心里莫名地犯堵。他紧抿着薄唇,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做工精美、拳头大小的布袋,放在那掌心之中,“够吗?”
白心染也不矫情,快速收回掌心,将袋子打开,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像中了几百万彩票一样,心里那个美啊,那感觉简直没法形容。
“够了够了……”白心染当着男人的面将袋子宝贝似的放入怀中,顺便连态度都来了个大转变,此时的她已是面带喜色、语气温柔,说话间直朝男人挥手,“快出去快出去,我要做饭了,你先去等着啊,一会儿做好了我亲自给你端来。”
真的不是她贪财,而是到这个地方两年了,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沉甸甸的银子……
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偃墨予有些发愣,在白心染的再三催促下,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转身出了小灶房。
等男人一离开,白心染再次将袋子摸了出来,取出里面的四锭银元宝,挨个咬了一遍,发现是真银子后,这才又放回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开始捣鼓晚饭。
这是个财神,绝对的大财神!白心染脑海里一直有这么个念头,这使得晚上的吃食相当丰富。
一锅米饭,两盆水煮羊肉,还有一盆炒鸡蛋。这些已是白心染两年内吃过的最好的食物,也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男人气质矜贵,举止优雅,虽说是他让白心染去做的饭,结果却没吃多少,大多数时候都在盯着对面女人,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
白心染难得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饭菜上,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有个男人从头到尾都眼带笑意地看着她。直到她解决了三大碗米饭,打了个饱嗝,才发现男人居然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我做得不好吃?”
“不是。”
“嫌菜少了?”
“不是。”
“那你怎么吃这么少?”
男人抿唇不语。
看他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白心染也懒得问了,也不问他吃没吃饱,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嘴里还念叨着:“我今日一高兴就煮多了些,吃不下就放着吧,明日热一热,接着吃。”
男人一头黑线地瞪着她,沉默片刻他才缓声说道:“倒掉吧,明日再做些别的。”
白心染摇头,“倒掉了怪可惜的,看样子明天一天都可以不用做饭了。”
男人嘴角狠抽,“……”
刷完锅后,白心染看着自己的破屋,有些为难了,晚上该怎么睡呢?
瞧他穿得人模人样的,跟这破屋子简直是格格不入,就算他不觉得委屈,她都觉得别扭。
就在她开口询问之前,偃墨予主动说道:“晚上我还有事,就不住这里了。”顿了顿,他又问道:“你要跟我去吗?”
“去哪儿?”白心染下意识地反问道。末了,她赶紧摇头,眼中充满戒备,“你别想着诱拐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偃墨予没忍住,闷闷地笑出了声,视线极有深意地在她瘦削的小身板上来回扫着。
他就是诱拐了,她又能如何?他若真要“欺负”她,她还能逃得掉?只是……他不急,先养养再考虑……
一整晚,白心染果真没见男人回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个疙瘩窝。躺在木板床上,白心染一夜都没怎么合眼,总想着他要是突然回来该怎么办?
这男人行踪很奇怪,性格也有些难以捉摸,这样的人让她不得不防……
一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彻底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中午了,她最后是被人吵醒的。
“你没用早膳?”白心染被男人从木板床上拽了起来,一睁眼就看到他冷冰冰的脸。
白心染甩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她有些生气地回道:“干什么啊?我用不用早膳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没睡够呢!”
白心染说着又扑回到木板床上,片刻后,带着几分慵懒迷迷糊糊地说道:“灶房里有昨晚没吃完的冷菜冷饭,你要饿了就自己热热去。”
偃墨予冷着脸,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才忍住了打她一顿的冲动。
他早看出来这女人有些懒,可是懒成这样,连饭都不吃,像何样子?他还等着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好……于是,他一咬牙,弯腰直接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被一个大男人抱在怀里,白心染再强烈的睡意也一下全没了。使了一些巧劲,她如泥鳅一样蹦到了地上,脱离了他的魔爪。
怀中一空,偃墨予脸色有些发黑。
“瞪什么瞪,还不快出去?我要换衣服!”
偃墨予冷冷地扫了一遍屋内,见她连里衣都是粗麻布打了补丁的,眸光一沉,冷着脸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几口大木箱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他抿着薄唇将其中一口木箱打开……
见他走了,白心染这才开始找衣服准备换上。哪知道衣服刚脱到一半,突然见男人转身走了回来,她怒视着他,手掌在空中一划,只见架子上的一块裹脚布瞬间飞向了男人的脸。
那酸腐的怪味让偃墨予在扯下裹脚布之后铁青了脸,一把将裹脚布甩到了地上,然后走过去,将手中取来的一套新衣服塞到了她怀里,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有何好遮的,就你这身材,给我看我还没兴致!”话落,他负手走了出去。
白心染低头看着自己如竹竿一样的身材,全身上下肉最多的就算胸部了,她险些抓狂,想都没想就朝外面骂道:“我呸!就你那眼光,你知道什么叫好身材吗?我这叫骨感美!骨感美你懂不懂?!还说自己没兴致,没兴致你还对我起反应?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贪图我的美色,暗地里想打我的主意,还要故意装清高!”
其实最后几句话她只是随口骂骂而已,真没往那方面去想,毕竟自己浑身上下确实没啥好看的。
可她在里面骂的时候,压根儿就没看到站在外面的男人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待看清楚了手中的衣物,白心染才收回了怒气。这是一套新衣服,是丝绸做的,款式清新飘逸……这是他给自己带来的?她愣了愣,将衣物放在枕头边,找到自己的旧衣服穿了起来。
等到她出去,男人早已面色如常,幽冷地看着她,问道:“为何不换新的?”
白心染白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去院子里打水洗漱。
等到中午饭热好了,男人拿起筷子时才又问了一句:“为何不换新的?”
白心染不耐烦了,没好气地瞪他,“哥,我叫你哥行不?麻烦你送人东西之前好好动动脑子,这是穿绫罗绸缎的地方吗?”说完,她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重了,又开口说道:“东西你拿回去吧,给我我也用不着。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些绫罗绸缎,所以你不用拿这些东西来报恩。你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了,我福浅命薄,是真的消受不起。”
偃墨予绷着一张俊脸,睨视着她,“那你想我如何报答你?带你离开茅山村?”
白心染摇了摇头,拒绝道:“算了,靠你不如靠自己。以后有机会我会自己出山的。你也给了我不少银子,以后大家就算两不相欠了。”
听到最后四个字,偃墨予幽深的眼底突然凝聚起了一道冷光。
白心染也看出了他神色上的古怪,可也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就在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她突然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不喜欢这些,那我换种方式报答你可好?”
白心染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菜,随意地问道:“什么方式?”
“我以身相许如何?”
“噗——”一口饭菜华丽丽地从白心染口中喷出,而且全都喷到了偃墨予举世无双的俊脸上。
“白心染!”偃墨予霍地站起了身。若不是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他这会儿铁定将她吊起来打一顿!
白心染原本还准备笑他天鹅想吃癞蛤蟆,结果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蹦出,她猛地一僵,眼神犀利地瞪着男人的俊脸,冷冷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见她承认,偃墨予脸色一变,突然勾唇笑了。
看着这个忽冷忽热的男人,白心染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她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仰头与他对视,“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姓名?”
偃墨予自然不会解释太多,偷人族谱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承王府的声誉可是要受损的。见她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他眸光闪了闪,缓和道:“不用问我原因,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想着他是从京城来的,或许跟白家有着某种关系,白心染也不再纠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秘密,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男人不简单,连白家多年前的事都知道……
此时她也没心情再吃下去,索性转身走进了里屋,往木板床上一倒,准备接着睡午觉。
不是她不敢招惹别人,而是在这个世界她孤立无援,平白地去招惹是非吃亏的始终是自己。权衡再三,她才决定将聋哑身份伪装到底。
这具身子以前虽然是个聋哑女,可是却是个伪装高手,不,应该说她是个天才人物才是。她能偷偷地自学一身武艺且不让任何人发现,这难道还不是个天才?
只可惜人无完人,天才也是可怜的。如果这具身子的主人不出事,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耳不能听,嘴不能说,且六亲无靠,从小孤苦伶仃,有何幸福可言?凭着这身子的记忆,她知道,这具身子的主人溺水前有过轻生的念头,所以才……
如今她借着这具身子活下去,说实话,她除了想隐姓埋名过生活,真的别无所求。这具身子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正常人,而她也不想继续装聋作哑下去,所以她才想另找一个地方……
白心染闭着眼,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待人离开后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却见床头边放着一碗白米饭,米饭上堆着几块昨夜炒过的羊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