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公司的OA,处理完所有的工作后来到了HR办公室的门口,透过玻璃门看到他们正在各自的工位上紧张忙碌着。我本来想找王佳乐,但是站在门口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惊动别人,我索性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路过财务部的时候,我发现平时紧关的门敞开着,财务主管背对着我正在和审计的负责人交代着什么,通过其他人的眼神我知道办公室里面的气氛有些异样。一个新来的小会计看到我在门口站着,机械的微笑向我打着招呼,我也机械的笑了笑以示回应。财务主管发现了,转过身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对他笑了笑,笑的很僵硬,很尴尬,然后快速离开回到我的办公室。
我通过OA向王佳乐发送了一条消息,让他来我的办公室。没有几分钟的时间,王佳乐就敲门进来了,他虽然是大股东的小舅子,但进入公司这段时间从来没有显得高于别人一等,而且是HR部门的开心宝。
“佳乐,公司的规章制度和HR业务你都熟悉了吧?”
“熟了,您放心吧,您看我来公司也有将近三个月了,没有人对我的工作不满,大家都很喜欢我。”
我心想那是因为你是大股东的小舅子,我当初进入益华东兴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苦工和背黑锅的。
“不错,你现在手头上的工作是什么?”
“培训,我已经把来年的培训计划都制定出来了,已经交给我们主管审核了。”
“那今年的培训进行到哪里了?效果怎么样?”
“都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实施的,没有漏过,效果嘛,我还没有具体测量过,我想如果培训后立刻测量效果的话,数据可能不真实,所以也就没有那么着急去测量。”
“有想法,不错,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更改培训计划,增减培训项目都可以,别被原有计划禁锢住。一个培训项目如果不合理,能起到什么效果就很难预料了,你能明白吧?”
“明白,这就相当于醋溜白菜都要放醋,什么时间放,放多放少,多大火候,放哪种醋都是有讲究的,否则白菜的味道……”
这小子三句话不离自己的最大爱好,HR的工作对他来说味同爵蜡,不过能坚持做下去也真够不容易的。我打断他说:“对,形容的很贴切,我觉得你不去做大厨真是毁了你这个苗子了。”
“您可算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现在的情况就如同是一只公鸡,被强逼着当信鸽来用,虽然连扑棱再跑也能应付,但真不如踏踏实实做只公鸡舒服,不过啊,我也庆幸,家里人没把我当作母鸡用来下蛋。”
“怪不得他们把你当活宝呢,你确实挺有意思的,结婚了吗?”
“我哪敢结婚啊,别人给我介绍过几个千金小姐,就那几个大小姐和我妈可投缘了,我一看这情形,绝对不能答应,和我妈一样脾气的女人,我可受不了啊,一个妈就够了,可不能再找一个,这将来要是有点矛盾,我非得扑街不可。”
“呵呵,言重了,公司里的情况,你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明白,CEO办公室的墙上挂着那副八骏图我有点看不懂,我就直说了吧,那幅画中有一匹金黄色的马,也就是CEO最喜欢的那个,我越看越像一头骡子,不,我现在确定那就是一头骡子,我刚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还拍马屁说CEO就像那匹金黄色的骏马,泰若自然,不悲不亢不嚣张的样子,带领大家奋勇向前,他倒好,笑的那个邪门啊,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啊,把自己当骡子。”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看来我的生活才是味同爵蜡。我和王佳乐聊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这十分钟内我确信他可以胜任HR主管的工作。想一想现在的HR主管耿大寨,我只能无情的把他赶走了,他本来就是一个过度的角色而已。
晚上我给前妻打了一个电话,女儿和我咿咿呀呀的说了很久,女儿说话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在我心中那是仿佛天籁一般。女儿在电话里和我讲述着幼儿园的小伙伴,虽然我只是听的半懂,但我和她一样,很开心,很开心。挂掉电话后,我从网上订购了几身小衣服,有羽绒服、棉靴和裤子,直接发货到女儿现在的地址,我给前妻发了一封邮件特意的交代了一下这件事,然后关掉电脑,拿出托朋友从海外寄来的那张影碟。电影正是之前双梦和我说过的《终有一天感动你》,我看了看英文名字,是《BedofRoses》。
双梦说的很贴切,她确实很像路易斯,而我也很像丽萨,只不过电影的结局只是我和双梦的过程,我和双梦的结局还是分开了,而且是双梦主动消失了,虽然双梦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理由,但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双梦,每当我想起双梦和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依然会让我笑。我从内心深处感谢双梦肯陪我度过十几天的时间,对我来说那是抓狂的十几天,没有给过双梦任何关心的十几天。
次日早晨我依旧来到那个车站,等着34路公交车的到来,等车的老面孔彼此间都很熟悉了,但就像我和艾米一样,彼此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交流。34路进站了,我看到了艾米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我上车后依旧站在她的身边。艾米的手指夹着一张车票,我猜想可能是她的公交卡余额不足了。她还是那样默默的坐着,时不时的看我一眼,大概一分钟后,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躁动,随后艾米有些不耐烦,埋怨的眼神看着我,忽然从嘴中冒出一句:“究竟要怎样啊?”艾米说完这句话后,她呈现给我的是一副崩溃的样子。
我愣在那里,如同冰冻一样,脑子中闪过双梦和真实的我,同时我做过的不能自拔的事情也不请自来。面对艾米突如其来的提问,我没有回答,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拿出手机,找到我偷拍艾米的照片,我把照片用全屏模式呈现给艾米,艾米见到照片后脸红了,低下头,手指不停的揉着那张车票,车票几乎快被揉烂了。艾米咬着嘴唇,时不时的害羞的抬起头看我,目光交汇后,她又羞涩的低下头。
如果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能奢望向你表白,主动去拉着你的手,和你约会,但是当我把双梦抱在怀里说我爱你后,我就彻底的失去了勇气,虽然双梦也已经离开我很长时间了,但是这一切对你来说是那么的不公平。你给了我足够的耐心,可我给了你什么?我给你的只不过是一个谎言,是每天站在你身边的假象来堆积的一个谎言。
对不起艾米,这么久了,我心里真的很在乎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勇气把一团乱麻的生活和龌龊的我强加给你,更不能为了得到你再去编造一个场景,一个天大的谎言,我是死有余辜,而你是无辜的。
当初我们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近,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像我的名字一样,罗玄(螺旋),日复一日的在34路公交车上看着你,其实离你越来越远,永远也回不到起点。
我和艾米依然只是目光交流,我再次目送她下车,然后在下一站搭乘回程的34路公交车去上班。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34路公交车上见到艾米,她和双梦一样莫名的消失了,留给我的只有猜测……
同时也到了财务总监离开的时候,耿大寨在公司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不过他还毫不知情。
中午我来到缤纷城的一家快餐厅,正当我点完餐要付账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抢着要为我付账,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看他这么热情我又给他点了一份午餐。
这个年轻人西装革履,挎着一个公文包,坐在我的对面。
“罗总您好,我是来找您投资的?”
“你要给我投资?”
“不是,我有个项目,想让您投资,您看我把项目书都带来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蹲守您好久了,如果按照你们的流程,想要见您肯定遥遥无期,所以我出此下策,您别见怪啊,我知道贵公司也有关于互联网风头的业务。”
我想起了当初我和他这个年纪相仿的时候,对创业充满了憧憬,我不想自私的浇灭他的热情,我客气地对他笑了笑说:“把项目书拿来,我看看,算了,你说说你的项目吧。”
那个小伙子眉飞色舞的给我讲着他的项目,是关于早餐的,他认为很多人早晨匆匆忙忙起床,没有时间买早餐,所以他的项目就是为大家解决早餐问题。当他说到北京城有多少上班族,每顿早餐消费多少元,总数多么大的一个数量级的时候,满脸显露出对金钱的欲望,而大家早晨还在饿肚子的问题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无论这个项目可操作性和前景如何,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正在此时我的手机提示音响了,收到了一封邮件,我通过手机提示,知道邮件是财务总监发给我的,邮件内容很简单:我该走了,明天下午去上海。这几个字虽然简单,但足以让我陷入长久的沉思。只不过那个小伙子没有注意到我神情的变化,继续对他的那个项目侃侃而谈。
我实在是受够了这个小伙子长篇大论,微笑的打断了他,我说:“项目不错,只不过目前我们公司资金紧张,不足以支撑这个项目,您再去找其他VC试试吧。”
小伙子缓过神来后,悻悻的看了我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一份商务套餐沉思。
第二天下午,我在北京南站的候车室送别财务总监,他没有带过多的行李,只提着一个拉杆箱,他站在那里让我想起了我刚进入益华东兴时候的他,也是那样的姿势站着,穿着寒酸,朴实的笑着,今天在我面前的财务总监再也不是衣着寒酸了,但此刻还是那么朴实的对我笑着,不知道该对我说些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么多年了,这里的一切,你也舍得下?”
他摇了摇头,说:“该换个环境了,我呆不下去了,想迎接新的挑战。”
“你就扯淡吧,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因为我,因为我的自私自利,做事的时候很少考虑别人,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你的事,伤害了你,还让你离开了,让我最好的兄弟离开了。”我的眼睛湿了。
“你别说了,我也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当我否认你给我那张支票的时候,我自杀的心都有了,那段时间我都崩溃了,不敢正面看你。”财务总监说完这句话后很是内疚,躲避着我的目光。
“孙婷呢?”
“孙婷也支持我离开,我会在上海那边等她。”
“祝你俩幸福,我能对你说对不起吗?”
财务总监杵了一下我的肩膀,红着脸说“你说什么呢,哪里有对得起,对不起这么多事。”
我呆呆的看着他,说:“能不走吗?”我的眼泪留了下来。
财务总监见我留下了眼泪,他也情绪失控,抱住我的肩膀大哭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西北汉子哭泣,他抽噎着,说:“我不想走,就是别扭,去了公司也觉得别扭。”
“我知道是因为我,让我们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孙婷。”
财务总监抽噎着摇着头。
“那你能原谅我吗?原谅你这个龌龊的兄弟。”我任由眼泪流下。
“我不是说过嘛,没有谁对不起谁,也没有谁该原谅谁。”他边哭边抹着眼泪。
为了转移话题,我问他:“你的车呢?”
“托运过去了。”
“记着保养。”
他点了点头。
检票的时间到了,财务总监通过检票口后还向我这边张望,我知道他无论对我张望多少次,最终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背影。经历了这么多离别,不知为什么最难忘的是伤离别。
当我送走财务总监之后,在南站出口遇到了HR主管耿大寨,他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年迈的老人,这个老人无精打采的,眼神木讷。
“耿大哥?您这是?”
耿大寨见是我,连忙送上笑脸,说:“罗总,真巧,我这是来接岳父,你也看到了,岁数大了,身体不好,接过来方便照顾。”
他刚说到这里,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个中年女性,强打着精神和我打招呼:“这就是罗总啊,多谢您给我老公这个工作机会,您也看到了我爸身体就这个样子,都是靠药撑着,我的身体也不好,要经常去医院做透析,我们就一个孩子,还是脑瘫,这不正攒钱给他治呢,真得谢谢您啊,如果没有这个工作,真是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我看了看耿大寨花白的头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连忙说:“耿大哥有这样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