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秦军的撤退,洛邑重新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车马辚辚,行人攘攘。孟鲲抱着他的宝剑向仲律辞行。
“一饭之恩,无以为偿,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大汉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嘿嘿地傻笑。看着孟鲲转身离去他忽然叫道:“公子留步。”他拍了拍孟鲲的肩膀,“我要没看错的话,你一定是公卿之后。”
“什么公卿之后。”孟鲲苦笑, “你见过我这样的公卿之后吗?”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公子不必如此。不知道公子要去那里?”
这句话问住孟鲲了。“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我听说大司寇中行嗣礼贤下士,招揽天下豪杰,公子何不权且寄食于他的门下。”见孟鲲低头不语,仲律安慰道:“权当我的见识罢了,公子图一时之计,日后再徐图进身。”
“多谢。”孟鲲深施一礼,转身离开。
“大司寇的府邸就在西门。”仲律在身后大声叫道。
负责接待的是大司寇家的总管,一个身量不高,精力旺盛的矮胖子。留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只是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孟鲲一阵子。笑眯眯地问道:“你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吗?比如嗓门大也可以。”
“没有。”
“那,你有什么特别的家世吗?”
“也没有。”
“你怀里抱着宝剑,会技击吗?我们府里有不少剑客,全是这副德行。”
“我抱着是因为没有挂剑的钩。”孟鲲把手里的剑举起来,外面只包着一层破布。“我把鞘换了东西吃了。”
大管家发出咋、咋的感叹。周围的人则是一阵大笑。
“什么本事也没有也来这里混吃喝。”一个排在他身后的大个子不耐烦地推开盟鲲。抢着和管家说道:“我能力举千均。”他指着院子里的铜鼎,“而且饭量大,一顿可以吃上一鼎的肉。”他的话引来了更多人的哄笑。“我娘就是看我太能吃,养活不了我才让我到这里来的。”见大家还是笑个不停他松了松腰里杀的兽筋,“不信,你先给我弄顿吃的东西来。”
管家也笑得前仰后合,骂道:“你这蠢材倒也不傻,想先骗一顿吃喝。还要吃肉,肉是你这种人吃的吗?”正说着,他见孟鲲转身要离开忙上前拦住。
“这位公子哪里去?”
“我不是公子,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本领。”
这回管家笑得更厉害了。
“您知道这府里每天要来多少食客,能进得屋里用餐的就不下千人,还不算每天混一顿饭就走的,怎么说也有三千人吧,我要是没有这点子眼色还能在这里当管家?”他转身吩咐手下人,“给公子备一间上房,伺候公子沐浴更衣,食肉,鱼,用五酱,备酒。出门乘车。”接着他必恭必敬地给孟鲲行了个礼:“公子请吧,希望没怠慢了您。大人正在宫里处理公务,等大人回来我马上通报接见公子。”
管家说完也不等孟鲲回话,挥了挥手,马上有两名上等家人带着四五个女奴簇拥着孟鲲向侧院去沐浴更衣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一片抗议。那个大个子更是嗷嗷大叫:“他什么本事也没有,凭什么能吃肉。你竟敢轻贤慢士,看我不揍你。”
“就凭你,也敢在这里撒野。”管家对他换了一付嘴脸,几乎是拿鼻子眼瞧着他。这回不用吩咐,早有一群人抱着剑围了上来。
“把他给我赶出去。”管家吩咐,“要不然,你们也别在这里蒙事了。”
几个急脾气的人早抽出宝剑围了上来,大个子一看不妙一把将身边的一个食客抓在手里轮成了风车。眼看一场打斗就要开始。
孟鲲转过身去分开众人,给管家行了个礼。“请管家放了他,让他和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管家一听就笑了,“好,怎么不好呢,既然公子说了,放了他。”
一句话,周围的家人食客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大个子扛着个人独自在那里发呆。
“还不谢过公子,这下子你有肉吃了。”管家催促说。
放下手里已经昏过去的食客,大个子上来胡乱地行了个礼。“在下庆虎,谢过公子。”
“不必了,还是谢管家美意吧。”说完,孟鲲头也不回的走了。庆虎急忙追着孟鲲向偏院去。管家跟在后面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沐浴啊,我一个多月没洗过澡了。”
“废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到那边洗。”管家指着另外一处院落。
“跟着那位公子有人伺候呢。”
“那边也有。”
“有女人伺候吗?”
管家哭笑不得:“有,有,有。”
“那不一样,去这边吧。”
“你见过两个男人一起洗澡吗?” 管家几乎是连拖带拉地将庆虎糊弄走。看看院子里还排着百十号人,他无奈地摇摇头:“散了,散了,剩下的一人一碗饭,一份羹。明天再见.”说完扭头走了。
庆虎那里是有女人伺候,不过是一群老的掉了牙的老太太。水也是凉的,稠得可以当汤。几口大缸就半埋在地下。
“我就说不一样嘛!我人憨,心不傻。”他不满的嘀咕着。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自己跳到一口大缸里。嘴来还不忘了嘱咐着:“看好我的衣服,别丢了,这里这么多人,谁晓得有没有贼啊。”
“那边是贵宾,一人一间屋子,能一样嘛,一来就让你沐浴,估计你是能吃上肉了。”一个干枯的老头子从另外一口大缸里冒出脑袋。
“凭什么,那小子什么本事也没有呢。”庆虎把身子缩成一团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知道?”老头一边卖力地搓着身上的泥垢,一边指点着这个人憨心不傻的大个子。“就他手里那把宝剑,恐怕就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肯定是楚国的百炼之刀。”
“就这!”庆虎一撇嘴,“兴许是抢来的,骗来的,捡来的。谁知道呢。”
“你这蠢汉,就他往那里一站,那风度气质,一眼就看得出来,绝对是衣冠之后。这可是装不出来的。”
“就这!”庆虎嘴撇得更大了,“不一样来这里混吃喝。”
“礼崩乐坏之世······说了你也不知道。”老头懒得理他,继续洗他的澡了。
另外一座跨院里,孟鲲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从容不迫地由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奴伺候着更衣,箅头。然后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和刚才那个落魄公子判若两人了。几名伺候的女奴看着面前的翩翩佳公子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上房门口,庆虎正和管家拌嘴,埋怨水太凉,新给的衣服太小。管家忙碌了一天也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憨心不傻的人斗斗嘴。两个人正说得热闹,周围围了不少人旁观。大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洗澡的事情就算了,一会可要让我吃饱。”
“听说你真的能吃一鼎肉。”一名食客问道。
“听说,你会吃给你看。”
“管家大人,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到这里用餐?”有人不服气。
“我不是东西。”
“我看也是。”管家笑道。“还不是附骥尾。”他回过头去解释。
“什么尾?”庆虎不知道什么意思,见大家笑成一团,反正知道没有好话,“士可杀不可辱。”
“就凭你,也是士?”一个食客正色道:“在下羞于与野人为伍。”
管家翻了个白眼:“那您请便。”
正说着,忽然有人喊道:“主人来了。”大家纷纷下阶行礼。那个发牢骚的食客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公卿模样的人进来,料想是大司寇,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深施一礼。
“在下羞于与野人为伍。请主人决断。”
“先生取人以貌,非君子所为。当年子贡不也是鲁之野人吗?”
食客被问得哑口无言。在大家的嘲笑声中红着脸说道:“主人如此轻贤慢士,在下只有弃之而去。”
“那你要和这里的主人辞过,我也不过是一名食客而已。”说话的正是孟鲲。满院子的人看着他的气度谈吐啧啧称赞。管家更是笑得不行。“这下知道了吧,我什么时候看走眼了?”说完快步迎上去。
“我家主人已经回府了,请公子到大厅一起用餐。”
孟鲲固辞。
“公子不必客气,主人正等着公子呢。”
“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人一阵对话,根本就没把在场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走吧。”管家冲着庆虎挥了挥手,带着孟鲲直直奔中宅去了。
“好家伙,什么来头。”
“这气度,我还以为是主人呢。”
“我来这里三个月了,连主人什么样子还没见过呢。”
庆虎忙跟在后面去了,剩下一院子的人在那里议论纷纷。
中行嗣一回来就听管家说了孟鲲的事情。
“臣以性命担保,此人绝非凡品。”见管家如此,中行嗣倒是很想见见这个人。趁孟鲲沐浴之时叫人偷偷地把孟鲲的宝剑拿来一观。
烛光下,宝剑的锋芒闪着耀眼的光芒。好象知道不是自己的主人似的,宝剑在他的手里微微颤动着发出不甘的嗡鸣。大厅里另外几名家臣也凑了过来仔细端详。
有一名叫辰的家臣指着剑上的铭文惊讶的说道:“这是吴王的离镂。”
本 “说来听听。”中行嗣一面叫人把宝剑送回去,一面饶有兴致地坐下来。
“小人祖上原来是晋国大夫,因此听说过。”辰比划着说道:“这把剑是当年吴王夫差争霸中原时命工匠所铸造,用的是天上的陨铁,又叫天谗。当年赐死伍子胥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剑。后来越灭吴,这把剑落到越王勾践手里,越王又用他赐死文种。楚国灭亡越国后,这把剑就成为楚王的佩剑。后来楚国北上争霸中原,楚王将这把剑赐给楚军统帅成得臣。”
“你说得可是重耳和楚国的城濮之战?”中行嗣问道。
“没错,就是退避三舍的城濮之战。”辰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楚军大败,成得臣就是用这把剑自杀的。后来这把剑就落到了晋文公重耳的手里,他就是佩带着这把宝剑在践土盟会诸侯。后来成了晋国王室历代相传的宝剑。小人的祖上也曾经见过,据说此剑非王室佩之不祥。三家分晋时这把剑就不见了踪影,当时的智、赵、韩、魏都曾经找过这把剑。传说持此剑者当为三晋之主。”
“是吗?”中行嗣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那怎么到了这个人手里?”
“这个,臣实在不知。”
“老天,这把剑杀过伍子胥、文种、成得臣。”周围几名家臣的舌头伸出了老长。这几个人哪个不是风云一时诸侯侧目的名臣。
沉吟了片刻,辰忽然说道:“辰也只是耳闻,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但说。”
大家忽然听说还有下文,全伸长了脖子听他讲下去。
“听说当初晋国的一位公子曾经到昆仑学道,带的就是这把剑走的。”
“昆仑。”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全摇头。
“能到昆仑还修什么道啊,早就成仙了。”
中行嗣也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离奇,摇摇头。“照你这么说,这个人是晋国公子?”
“臣也只是推测。”
“你看呢?”他问一边伺候的管家。
“我在前来就食的几百人里一眼就看出他与众不同,举止做派全不象一般的落魄子弟。”管家皱着眉头想词,“王者之风,确实有王者之风。”
“胡说,你见过诸侯?”中行嗣骂道:“刚说这把剑有些来历,你就开始胡吣。晋国灭亡怎么也有三十年了,就算有公子也应该不惑之年了,绝对不是你说的这么年轻吧。”
管家撇了撇嘴:“岁数是对不上,但是,不是小的夸嘴,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是机缘巧合,让他得到了。”中行嗣说,“是不是王室后裔,一看便知。我记得门客里有个曾经伺候过靖公的人,叫什么来的。”
“国俱。您先父在时投奔来的,现在只是个廊下之客。”管家说。
“好,叫他一会在廊外伺候,看看是不是。在这里用膳,你们各位一起作陪。”
“遵命。”大家一起行礼,纷纷入座。
“中行辰,赐你一腔羊。”
“谢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