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哈哈大笑,口中黑气吞吐,吸噬之力猛增,道:“小子,我看你能挣扎到几时!”
有如洪流一般的滔滔气流在经脉内呼啸奔走,冲击着列御寇的五脏六腑,仿佛要把他的经脉撑的寸寸断裂。似乎连身子都被这汹涌怒涛无限涨大,浑身骨骼关节咯咯作响。撕心裂肺的剧痛搅的他神志模糊,却偏偏不能晕去,被这痛楚的狂潮一再折磨。
体外,迅急的气流从他身边飞速流过,发出凄厉的风声。巨大吸噬之力仿佛是来自九幽之下,要将他拖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变做妖魔口中的一顿美食。
列御寇在内外交迫的狂潮中起伏跌宕,混沌的神志早已忘却一切,只是拼命牢牢抓住手中的棍状物事,将之当作了救命稻草。
只是,这真气错乱的身躯又能让他支撑多久?
渐渐地,列御寇仅余的一点力气也已耗尽,精疲力竭的他虽然头脑昏昏沉沉,却也隐隐知道,自己已撑不了片刻了。
此刻,他的手已缓缓松开。
然而,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被黑气卷走?恍惚中,列御寇微感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他发现右手仍然紧紧握住那棍状物事,使自己在凌厉的狂风中上下起伏,却依然没有随风而去,落入穷奇的虎口。那肆虐全身横冲直撞的真气洪流也不再肆意冲撞,化为一道激流向体外流淌。
列御寇心中一震,“啊”地一声,神智清醒了几分。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列御寇心中不解,方才自己已然无力握住这唯一的救命之物,松开了手,却为何依旧将之紧紧抓住?
便在此时,他才骇然发现,不是自己抓住那棍状物事,而是它传来巨大吸力,将自己右手五指牢牢吸附,倒像自己将之抓住一般。体内真气激流此刻正源源不绝向它急速流淌。
列御寇心中一凛,照眼下这般,用不了多久自己体内真气就会被吸得涓滴不剩,急忙运功便要震开这手中物事。岂料心念动处,真气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快速流逝。
列御寇心中大急,急切间却又毫无办法。他抬眼看去,此刻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赫然竟是那神秘的剑柄。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剑柄上龙头暴凸的双睛中忽地射出刺目金光,深深映入了他的双眼。
列御寇脑海中“轰”的大震,丹田内真气忽然急速旋转流动,真气在飞速旋转中化作滔滔洪流向右手流去,有如江河奔流向大海一般欢呼雀跃,似乎迫不及待要涌入那神秘宝剑,仿佛这一身真气竟不属于列御寇一般。
列御寇啼笑皆非,此时此际当真是不知如何排解这郁闷悲伤,只想大哭一场。前有穷凶极恶的上古巨妖欲择己而噬,眼前这神秘宝剑将自己辛苦修炼的真气尽数吸取,难道今日自己真的要丧身此处?悲痛惶急中,列御寇却没有注意到本来充斥在洞窟中的穷奇狂笑声竟已渐渐消歇。
十余丈外,穷奇张大了口,身躯似乎微微颤抖,硕大的眼中闪动着奇异光芒,充斥着惊疑警惕神色,似乎发生了什么让它不敢相信之事。
转眼之间,列御寇丹田气海内的真气已经一丝不剩,尽数灌入了那柄宝剑。便连他才修成不久的道家内丹也有消融之相。列御寇心中悲苦,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下。片刻光阴,自己十余年的努力化为乌有,当真是痛不欲生,当时便想到了一个死字。
就在此时,一丝清凉从剑柄上透了过来,似乎还带了少许灼热,沿手少阴心经倒流入丹田,和他的道家内丹融在一起,推得本来就旋转不休的内丹更加急速旋转。
龙头双眼金光连闪,那一丝清凉从内丹中重又流出,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冲出丹田,在列御寇体内流转不休,转眼化作万千旋转气流呼啸奔涌。
列御寇“啊”的一声,惊喜莫名。那万千气流盘旋往复,在经脉内纵横驰骋了无数周天。真气流转,越来越是势大,列御寇先天生就一无阻碍的经脉内竟渐渐有容纳不下之势。然而气流毫无止歇之意,依旧自头顶泥丸至足底涌泉来回奔走,似要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列御寇周身经脉在气流奔走下只觉涨痛无比,有如无数钢针在经脉中来回攒刺,那滋味当真是苦不堪言。头痛耳鸣,眼前发黑,当下便欲晕去。
恍惚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越高亢之极的长吟,穿过了他的耳鼓在脑海中悠悠回荡。万千气流闪电般又运行一个周天后合而为一,尽数流归丹田气海,在其中疯狂鼓荡,最终轰的炸裂开来,丝丝缕缕流入周身无数窍穴,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至此,列御寇终于完全清醒,只觉浑身经脉中一道道气流缓缓流动,清凉无比,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最让他欣喜的是,这带给他陌生清凉感觉的真气却又无比熟悉,正是自己苦苦修炼十余年的真气。
列御寇缓缓站起,心中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许久功夫,穷奇为何没有丝毫动作。他睁开双眼,却见十余丈外,穷奇张大了双眼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眼中似有惊疑神色。
列御寇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便要提起右手。然而一提之下,竟没有提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右手仍握着那剑柄。此刻剑柄上的吸附之力早已无影无踪,一提之下,原本他用尽全力也拔之不动的宝剑竟随之上提少许,露出了短短一截金色的剑身。
穷奇终南山中潜伏三年便是为这柄剑而来,眼见列御寇竟要将宝剑拔出,忍不住大声嘶吼,便欲飞扑上前。
就在此时,却见那少年手臂一振,金光四射,耀眼夺目,“呛啷”龙吟声响彻洞顶悠悠不绝,那柄剑竟已被他拔了出来!
穷奇身形硬生生停在半空,眼看着那一柄金光灿烂的长剑在少年手中幻化出万道金色光芒缤纷四射,将山洞中映得光彩明亮。
当记忆深处的金色长剑再一次怒放出灿烂剑芒,那尘封已久的记忆有如春芽破土,肆意蔓延,再也不可阻挡。刹那之间,遥远岁月前让它刻骨铭心的悠悠往事化作无数光影流离的画面在心中一一闪过:
那时它只是妖族中一个普通的小妖。
那时他是它顶礼膜拜的大王,它心目中比天帝还要高的存在。
那时他的目光曾落在它的身上,威严而又亲切,他更曾亲自指点它的修炼,指引它的成长。
那时它站在群妖之中接受他的巡视,聆听他的声音,为他的命令热血沸腾,甘愿奉献一切,发誓要把这世间的不公踏在脚下,将之踩个粉碎。
那时它和成千上万的妖族精英在他的带领下与天界大军殊死战斗,为人妖两界誓要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时他战斗的身姿无比英伟,让它在战斗中仍旧注目,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像他一般在万千敌人中纵横睥睨。
那时他步步进逼,敌人节节败退,胜利眼看唾手可得。
那时那令它战栗的气息在天空中由远而近,闪耀着夺目金光的长剑从天而降,落入敌人手中。它看到,那是让它闻之便觉胆寒的神龙之王!
那时敌人手挥金色的长剑斩向他,那强大的力量犹如排山倒海,巨大的压力瞬间使身在远方的自己动弹不得。
那时它心中焦急仓惶,恨不能冲上前去以身向代!
那时金光闪过,他的头颅从项上掉落。
那时它刹那间心如死灰,欲哭无泪。
他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回响,它发誓要将他的话变成现实,为此它将不惜一切,哪怕牺牲全天下的人也在所不惜……
与此同时,对那柄金色长剑的愤恨与恐惧也深深根植心底。
如今这柄金色长剑又出现在眼前,握在敌人的手中!那曾让它瞬间心丧若死的画面又在眼前晃动。
仿佛又一次看到……
他的头颅从项上掉落下来!
金光波荡,有如水波一般荡漾在洞窟中,将一切映照的纤毫毕现。列御寇手握剑柄,胸中怦怦直跳,塞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这柄剑威势如此惊人,定非凡品,自己有缘得之,当真是福分不浅。
正自欣喜,忽听穷奇狂声嘶吼,声如雷震,其中似有说不出的凄厉悲愤。列御寇心中一凛,想起眼下处境,急忙抬头看时,却见穷奇仰天咆哮,身子涨大了足有一倍,浑身毛发戟张,弥漫在身周的黑气不知何时竟已转为爆射的白光。
穷奇低下头来,已变得血红的双眼紧紧瞪住了列御寇,放射出狞厉的凶光,好像要把他撕碎了方才解恨。
列御寇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适才悠然自信的上古巨妖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他自知不敌,当下凝神戒备,打定了主意要寻隙逃走。
穷奇又是一声狂吼,巨口张开,瞬间口中凝成一个巨大火球向列御寇当头飞来。那火球才一离开穷奇之口便瞬间涨大数倍,直径竟达五六丈,夹带了灼热狂风呼啸疾冲而至。
列御寇大吃一惊,不敢硬接,向一旁飞跃闪开。火球落下,轰然巨响,将地面炸开一个大坑,无数碎石带了熊熊火焰四下激射飞溅,好像无数流星飞坠,带来热浪灼人。
列御寇左手捏诀,右手长剑挥出,在面前布下一道光壁,将飞来石块弹开,心中暗惊这妖魔出手果然威势惊人。念方及此,忽觉面前一黑,森寒杀气如狂风逼面。放眼望去,但见眼前一片黑气青光有如泰山倾倒,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迫而来。
他凝神掐诀,剑掌齐施,带出蓝白光华流转,化为光浪怒涛如潮水般向外涌去,迎向那一片如山岳般压下的浓浓黑气,湛湛青光。
两下相撞,引得洞窟剧烈震荡,洞顶砂石纷落如雨。如山岳一般的沉重压力由四面八方压迫挤压,逼得列御寇呼吸不畅。沉重压力下,他面红耳赤,苦苦支撑起那一片光涛气浪。黑气青光依旧挤迫倾轧,向他缓缓逼进。列御寇真气飞速流转,浑身骨骼更是格格做响,却不能丝毫减缓青光黑气迫近之势。
穷奇猛然震天怒吼,压力剧增,蓦地“噼啪”之声连珠爆响,那一片蓝白色的霓光在黑气青光挤压下纷纷消散。列御寇在也抵受不住,胸口一热,喷出一口鲜血,长剑脱手,身子向后抛飞,重重撞在洞壁之上又滑落下来。
半空中,那一口鲜血莹然鲜艳,在空中翻腾抛洒,化为无数灿烂的花朵粲然开放!
其中,有几朵,便落在了列御寇脱手飞出的长剑上。
青光大作,凝重如山,向列御寇急速涌至!
山穷水尽,列御寇无计可施,只能闭目待死。死到临头,感觉似乎分外灵敏,扑面而来的凌厉破空之声竟一丝不漏的听在耳中。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么?”
那一瞬,天地仿佛全静了下来,那却是犹如千年般漫长的一瞬,只觉脑海中空空荡荡。
蓦地“轰隆”一声巨震,近在咫尺,好似千万雷声在耳边同时炸响。强烈的气劲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压得他气也透不过来,身子紧紧贴伏在石壁上。
睁眼看时,却见满天青光全部消散不见,只有那一柄神秘宝剑挡在他身前!
此刻,那隐隐带有龙纹的剑身上金光大作,转眼幻做一团耀目的金色光球,让人不敢逼视。忽然一道金色绚光从光球中激射而出,化作巨大光柱直冲而上。便听一声长吟,激昂高亢,直冲九霄,虽在洞穴中也难阻其裂石穿云之势。吟声过处,光柱中一条巨龙蓦地飞跃而出,转而横空飞扬,盘踞在半空中。巨龙横须怒目,凸睛张口,五爪飞扬,周身鳞甲宛然,背后三对巨翅,展开竟达十丈,挥动间似有千均之力,气势恢宏,威猛已极。
列御寇仰望金光灿烂的巨龙,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脑中昏昏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这巨龙形象他早在《神魔备述》中见过,那便是上古时神龙之王应龙!
上古之时,有诸多神龙威震天下,留下了赫赫威名。这许多神龙个个形态威猛,然而却只有一条是背生三对翅膀的巨龙形象,便是当年天帝轩辕氏麾下的大将应龙。
应龙是那时天界众龙之王,神通广大,神力之强几已不在天帝之下。不但统领诸龙专司天下风雨,其得道千年的神龙之体更是各种妖魔鬼怪天生的克星。当时弱小些的妖魔,只闻应龙长吟之声便心胆俱裂,动弹不得,乃是轩辕氏手下第一大将。只是后来却莫名其妙的不之所踪。《神魔备述》上提起应龙时颇为感慨,言道当年若有应龙巡游天下,又怎容得七大妖魔肆虐人间。
如今列御寇眼见这上古巨龙横空出世,不由得惊骇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光是他,此刻穷奇也早已呆住,神色间惊怒交加,却不敢稍动,漂浮在空中的巨大身子弓起,前爪低,后爪高,双翅和长尾都垂了下来,盯着应龙急速喘息。
却见应龙稍一长身,四周风云陡起,在洞穴中激荡,似乎这巨大的山腹石窟中也容不下它散发着耀目金光的宏伟身躯。
穷奇浑身一抖,前爪虚按,似乎便要后退,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忍住。
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应龙不满,它斜睨了穷奇一眼,张开口来,又是一声长吟。吟声清越,比起穷奇吼声来似乎没那么响亮,却直达心底,让人从心底泛起无力违抗之感,唯有心悦诚服于它的威势之下。
穷奇虚空倒退一步,张开口来,似乎也要大吼一声,口中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应龙转过头来,直视穷奇,又是一声长吟!
穷奇面色苍白,涨大的身子缩回原样,浑身白光褪尽,再退一步!
应龙背上三对巨翅猛地张开,上下扇动,狂风大起,头上枝杈丛生的双角间似有光芒闪动,长吟之声再度传来!
这一次吟声雄浑,震耳欲聋,便是数千面大鼓同时敲击也没有这般响亮,整个山腹都被震的微微发抖,一吟之威,竟至于斯!
列御寇神驰想象,当年应龙横空飞腾在九天之上,如此长吟定然震动四野,风云为之变色,难怪妖魔为之心胆俱裂了。
穷奇又是虚空连退数步,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虽然浑身抖动,它竟然仍是不肯低头!
见它如此不屈,应龙似乎甚是愤怒,身子蜷曲做势,身上闪动的淡淡金光猛地大涨,鳞爪飞扬,身子暴长,伴随着又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吟声,便向穷奇直扑过去。
金光四射的巨龙身子尽展,横过十余丈的空间,横空飞掠数百丈,电般飞扑穷奇。尚未扑到,声威便已夺人!
列御寇扬首注目,自见面起便一直气势惊人的穷奇此刻缩在远处,在应龙威势下竟丝毫动弹不得,神色间尽显无奈与痛苦。
不知为何,看着方才尚张牙舞爪的穷奇此刻无奈的神色,列御寇心中竟起了一丝同情之意。
面对飞扑而来应龙,穷奇浑身被笼罩强大的气势之下,加之那让它自心底里深深恐惧的神龙气息,强大如穷奇竟起不了丝毫抵抗之念,唯有蜷缩身躯看着应龙张开的巨口在眼前越来越大,似乎一口便能将自己吞噬。
穷奇绝望下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那个让它数万年来在心底里念念不忘的魁伟身影,心中充满不甘。只听耳中凌厉风声越来越近,狂风笼罩全身,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