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言飞无疑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否则也不会三十三岁便拜鹰扬郎将,官从三品。成为号称撵昀王师第一精锐的近畿军的二把手。自从九年前放马原上他率一千精骑夜袭敌营,斩杀俘虏怀安军四千余人之后,他用兵便得了一个“险”字。
险到当他的得力属下李鱼龙听得他要以骑兵入山参加军狩,也是大吃一惊。但是此刻摆在眼前的十只标鹿证明了这次仗险用兵,无疑是成功的。于言飞想到这里,刚毅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昨日于蛇谷破了神机营一支人马,又于南面密林破了狼疾军一支人马,十只标鹿,得来竟是出乎意料的容易。
“禀将军,有二十人正往蛇谷方向行来,瞧旗号是神机营的人马。”李鱼龙的声音在耳畔想起,“哦?”于言飞眉角一扬,盯着自己这位得力助手,知他一向行事细密,探消息远不会如此马虎。果然李鱼龙接着道:“属下瞧得清楚,他们还带有六只标鹿。”
于言飞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令各队整队待命,听我号令,准备截杀。”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军帐。
于言飞骑在马上,稳立如山。身后三百轻骑显是骑术精熟,人马均是没有丝毫声响,只待一声军令,便要越马截杀,于言飞眼睛盯着蛇谷之口,心中计算着神机营一行人离蛇谷口的距离,手臂高举,正要挥下。突听领头那个年轻人令二人回报,登时一怔,继而喜道:“天助我也,这神机营竟然有十六只标鹿在手。”
李玉龙在旁低声道:“将军,我军下一步怎么走?”于言飞含笑看了他一眼:“自然是等小虾引出大鱼来,大小通吃。”
李鱼龙微笑点头道:“属下明白,这便去安排。”于言飞望着神机营二十余人进入北面密林,仰头望望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业已褪去。
今夜,又将是无月无星,最是适合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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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率队进入北面密林,眉头紧皱。虽然近畿军伏兵并未立时发动攻击,事态正向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但此后变数,须得步步细算。
听得耳边似乎有人发问,李冰方才回过神来,见一众兵士正望着自己,面有迷惘之色。李冰明白是自己适才军令,令他们疑惑不解,但此刻全盘计划尚未成熟,还不是和盘托出之时。苦笑道:“本将初担重任,有些失神了,就地扎营吧。”一众兵士虽然不解,但军令入山,各自散去扎营,一个伙头打扮的兵士却站立原地不动。
李冰皱眉道:“还有何事?”那伙头突然道:“我瞧将军失神是假,心中盘算未定是真。”李冰心中一震,这个伙头竟似知自己心中所思,抬头细细看那伙头,不禁微微一愣,眼前之人虽然满面风尘,但掩不住眉宇之间的俊逸飞扬之色,眼中闪过的锐利之色竟让李冰也微微心惊.
那伙头靠近李冰,低声道:“将军心忧者,不过是人选问题,谁该留营惑敌,其他人如何借以逃脱,不知小人说的是也不是?”说完眼望李冰,大有挑战意味,李冰心下心下惊叹,军中竟有如此人物!见他傲气逼人的望着自己,心中涌起好胜之心。
静静迎上那伙头沉静的双眸,李冰淡淡一笑:“你能看破林南伏兵,大是不凡,不过你所说之话,只中了一半。”那伙头一愣,眼中闪过愕然之色:“一半?”
李冰双目神光一闪,那伙头只觉李冰眼中恍若虚空生电,摄人心魄,不禁微退一步。李冰眼望南面密林,似是自言自语:“若只是留空营而逸,又岂能困扰我李冰如此?”转身说出几个字在伙头耳中听来如石破天惊:“我要的是近畿军的标鹿。”
那伙头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李冰,颤声道:“将军又怎知伏兵军中定有标鹿?”李冰似笑非笑,望着那伙头道:“蛇谷有何不妥?”“路面太过平整,显是人为。”“林中所伏何兵?”“自是骑兵方能快速截杀。”“蛇谷另一端地形如何?”
那伙头突地想到什么,身形巨震,失声道:“是了,另一端地势起伏,尽是密林。骑兵不可能从我军同一方向进入蛇谷,但依然要刻意掩饰路面,唯一的解释便是谷中曾有激战。”
李冰目光中闪过讶色,自己尚才问了三问,他却已想到关键所在。思维之快捷,确是不凡,赞许的点点头,缓声道:“中伏一方若无标鹿,近畿军岂会出手?”
那伙头怔立半晌,拱手道:“将军智谋,原非杨再思所能妄测,先前无礼,还望将军赎罪。”李冰见他说话坦诚,心中喜欢:“原来杨兄之前都是瞧我不起的。”杨再思一笑:“将军取笑了。”顿了一顿又道:“将军适才眉头深锁,夺鹿大计,是否还有未通之处。”
李冰笑吟吟的望着他:“适才忧心者,不过差一可堪重任之人。不过此刻已然找到,但望杨兄还能助我一臂之力。”杨再思眼中突然闪过失望之色,躬身道:“军中将令,属下岂敢不遵?”
李冰却没有留意他态度的变化,沉吟道:“今夜近畿军必会轻骑袭营,标鹿定会留在后方。我方须得留一人留在营中以惑敌耳目,且须得懂得把握时机,拖延时间。另一人带这二十人马绕袭近畿军后方,这夜袭敌营,也须精通兵事,以便得手之后速速出山。”
杨再思点点头,对于李冰一番分析大是赞同。
李冰目中射出毅然之色,望着杨再思续道:“我粗通武技,在近畿军突营之下应能全身而退,便留在营中惑敌。杨兄便带兵去夺近畿军标鹿。”
杨再思先是一愣,继而一拜到底,行的竟是尊卑大礼:“谢将军,再思此刻方对将军死心塌地。”李冰身子微侧,不受他他这一礼,讶道:“我不怪你越理之罪,你不拜我;我以胸中之计折你傲气,你亦不拜我。为何我此刻有求于你,你反而行此大礼?”杨再思抬起头,眼中奇光绽然:“将军若以越礼罪我,不过以势压人,乃无德肤浅之辈,将军虽智勇过人,未必便有慧眼容人之量。但将军为他人作想,自入险境,此等胸襟,令再思拜服。”说着心下惭愧,李冰却自愿涉险诱敌,将夺取标鹿这等大功让与自己。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之,竟是全然想错了。
李冰仰天大笑:“好,好一个不拜无德肤浅之辈,不拜有才无量之人。便凭这一句话,便足见杨兄不凡。”
杨再思退后一步,恭声道:“再思怎敢将军以兄弟相称,今日既为将军属下,他日更以将军马首是瞻,不敢相弃。”李冰见他说的郑重,知这等才智之士不可以常理度之,也只得就由他去,轻轻一拍杨再思的肩膀:“俗节暂置一旁,夺鹿细节之处尚须你我仔细推敲。”
李冰料不到今日这轻轻一拍,日后足以令天下风云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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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言飞骑在马上,注视着北方密林中忽明忽暗的营火,一脸疑惑:“怎不见赵永率兵前来?”李鱼龙眉头微皱:“将军,事有蹊跷,今夜突营之事,不可鲁莽。”于言飞面上露出沉吟之色,李鱼龙突道:“将军,你瞧。”
月色下瞧得清楚,蛇谷出口处两个人影正往神机营营地行去。李鱼龙身形一动,已掠了出去,不多时,两个神机营装扮的兵士便被李鱼龙一手一个,提到于言飞面前,正是傍晚时被李冰遣回报信的那两个兵士。
两个神机营兵士均是苦着脸,于言飞低喝道:“赵永在什么地方?怎地不来汇合?”两个兵士互望一眼,想起李冰叮嘱,一人当下道:“赵校尉不慎被狼疾军包围,我等侥幸逃出,此刻也不知校尉如何。”这番话说的却都是实情,脸上神情自然流露出愤然之色。于言飞见两人神情绝非作伪。心中一松,叹道:“唉,大鱼便宜了狼疾军,我等只好吃小虾了。”转头道向李鱼龙道:“准备突营。”
马蹄踏碎夜的宁静,一时间呼声震天,三百轻骑在月色下风一般向北方密林驰去,神机营只有二十人,又何须再顾忌什么?听得神机营中一人大喊道:“有人袭营啦,大家快带着标鹿撤。”于言飞一马当前,面上带着傲然之色,此时才想走,哪里有这般容易?策马几个纵跃,已踏入神机营营地,但见营地上兵械横陈,树摇影动,数个黑影向密林深处窜去。
于言飞心中惊讶,这神机营众人仿佛专门等着撤退一般,这速度委实也太快了。也不及细想,喝道:“一百人兜转去前方堵截,其余人弃马,随本将入林。”
眼见树摇草动,神机营那班人显是分几个方向走,当下下令兵分数路,分头追捕。于言飞带着三十余人追逐眼前那人影,每每似乎要抓住他时,又被他从三十余人的包围圈中逃去。这般几次之后,于言飞渐渐起了疑心,眼前人影似乎引着自己在兜圈子,拖延时间。想起营地中只留了数人看守,心中大感不安。正要下令撤兵,前面人影突然唉唷一声,似乎是摔了一跤。于言飞急急赶去,人已逃走,地上却多了一只标鹿。
心下一喜,高声道:“大家奋力追捕,他们带着标鹿,跑不了多久的。”但见草丛中动,便又兴冲冲的追赶上去。突然李鱼龙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将军,不好,一直引我的竟然是只野猪。”于言飞一愣,尚未回过神来,南面己方营地突然一道火箭冲天。于言飞心念电转,大惊失色:“中计了,快回营。”
听得林中一人大笑道:“谢过近畿军的兄弟,一只换十只,这份高义,我李冰铭感于心。”说话声越来越远,说道最后一个字时,已是渺不可闻,只有林间风涛,隐隐送来他的长笑声。
于言飞怔怔望着原本集放着十只标鹿的营帐,此刻已空无一物。面上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若在往日自己听到猎人被鹰啄了眼珠去的,定会大笑一场,可是今日这等事偏偏便发生再自己身上。三百近畿军精锐,竟然被十余只野猪玩的团团转,这要传了出去,岂非天大的笑话?
望望自己手中的一只标鹿,于言飞心中悔恨欲死。对方明摆着便是一直在拖延时间,好为偷营的人争取时间,可笑一只标鹿便让自己乱了阵脚,而自己,亦为此付出了十倍的代价。喃喃道:“是接连得手使本将大意了,若非太过自大,尽早将标鹿着人送出山的话,焉有此刻之失?”李鱼龙见他面色难看,在一旁劝道:“将军无须太过自责,此次实是那李冰太过狡猾,看似懵懵懂懂,实则从一开始出了蛇谷便在算计我军。”
于言飞眼中闪过一阵摄人光芒,仰天喃喃道:“李冰,好一个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