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樵夫就在旁边却不去砍它。为什么呢?因为这棵树的木头“无所可用”,对樵夫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课树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到现在这样高大繁茂。于是庄子感叹,“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启明紧走几步到云夫子的身旁,急切地说:“老师前几次都推辞了圣意,那这次是否也可以……”
“皇上为体恤我年事已高,长年与家人离多聚少,前日已命人护送我女儿、女婿一家启程进京,等候与我团聚。”
嘶……启明双眉一扬,下一刻情不自禁地紧咬住牙关倒吸进一口冷气。
“‘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唉……”云夫子长叹一声。
启明的脑中飞速地转过一个个念头,抽丝剥茧地一层层分析着老师面前的局势。
永耀帝重新组阁,势必是为了进一步分薄宰相议政决策的权利。可照理说,这种立于斗争第一线的角色,应该由才能卓越,锐意进取并且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来担当才对。而永耀帝却大反常规地召年已六旬开外的云夫子入阁。后者虽然学识渊博,在朝野间也是声名颇隆,但一则从未真正出仕,说白了就是从来没有行政经验。二则年纪大了,势必稳重有余,魄力不足,与皇上锐意求变的思路难免发生抵触。所以云夫子一旦入阁,更多的应该只是一个皇帝垂询问道的顾问而已。唯一对永耀帝有用的也不过是云夫子一代学者大家的名声,可以借来笼络一点人心罢了。可假如仅此而已的话,云夫子对永耀帝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老学究,后者何必要以贵为天子之身,行那些等同于盗匪绑架一般的恶劣手段。那假若云夫子一般的人物对现在的永耀如此重要,其作用又会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最坏的一种可能猛然出现在启明的脑海里。
永耀帝少的是一副喉舌!这副喉舌要学识够高,名声够大,有说话的资本。要品序够高,官位够大,有说话的权利。还要能上承圣意,懂得说话的时机。除此之外的就是,手中没有实权,朝中没有臂助,即不怕将来功高欺主成为第二个墉惟,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轻易舍弃,成为朝堂斗争中暂时缓解各方矛盾的一枚弃子。
“老师!”
云夫子一摆手,“如果是大逆不道的话,那就不要说了。此去朝中老夫自知凶多吉少,但既然避无可避,反倒不如就此顺应圣意,也可为后人留下了些许荫庇。”
启明知道,老师的意思是索性就按着永耀帝的意思去做,这样日后墉惟败亡了,永耀帝说不定还能因为他的“合作”,而给予他的后人一些补偿。
“启明。”
“学生在。”
云夫子走到房中唯一的一张书桌旁,拿起一封似乎是刚刚封口的信,然后递给启明,“当今威龙元帅府的首席幕僚诸葛,长于谋略,算得上是我的大弟子,日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凭这封信前去找他。”
启明微微迟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恭敬地双手把信接下,纠结着双眉,沉默不语。
云夫子看到他那副凝重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不知启明可否再满足我这老人家的一个心愿。”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启明眼中透出平时难以见到的坚定神色。
云夫子又是一阵长笑,然后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启明说:“老夫一生桃李无数,但真正看得上眼收为入室弟子的至今不过两人而已。今日想收一个关门弟子,不知他会否嫌弃我这个老家伙腐朽无用呢。”
启明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立刻扑通一下拜倒在地,“如蒙不弃,请恩师受弟子三拜。”
“好。”云夫子坦然受了启明三拜之后,双手将他从地上扶起,然后说:“跟为师去一个地方。”
……
落日,红霞,昏鸦。大道,尘砂,背影。
启明独自一个人漫步而行,他的脑子很乱,心里很烦。
“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反复盘绕着。一方面他为老师此次进京的前景忧心不已,另一方面他心里又似乎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他也会面对与云夫子此时相类似的困境。而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又会如何选择呢。
忽然他又自嘲地一笑,想这么多干吗,自己只是一个无名小子而已,未来的事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只要能和君儿在一起,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所喜欢的人,那也就足够了。至于什么男儿大业,人算不如天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一路上思绪万千,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君儿家的门口。于是,他收拾了一下烦闷的心情,还强迫自己笑了一笑,然后才迈步跨进了小院的大门。
但就在他刚把脚步放下的一瞬间,突然,一声惊慌害怕的少女尖叫声直刺入他的耳膜。
“君儿!”他的大脑一下子陷入了空白,下意识地呼喊了一声,随即疯子般地冲向了叫声传来的房间,一脚踹飞了紧闭的房门,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