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龙院》内,楚芸坐在琴榻之前,正在练习新学的一曲《商阳引》。曲声绵绵,时而悲戚,时而高昂,已深得其中三味。一白衣女子站在其身后,面容清秀难言,正在聆听楚芸琴声,微微含笑,面带嘉许之色。这白衣女子名为曲韵,在琴龙院内负责教导弟子们的琴艺。楚芸天资明慧,练琴也练的刻苦,是曲韵颇为得意的一个弟子。
“弟子弹完了。还请老师指教。”曲毕,楚芸向曲韵躬身问道
“《商阳引》指法繁复,你学此曲不过三日,能弹到这种境地,已是难能可贵了!”曲韵轻轻抚了抚楚芸秀发。
“还是多亏老师教导的好。”楚芸笑道。
“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奉承老师了。”曲韵爱怜的拍了拍楚芸。“不是老师夸你,当年我学此曲的时候也不过如此。芸儿你天资难得,以后还要多加努力,他日必能大放异彩!”这曲韵本为天界三族之一琴族的后人,应琴族古训,每代选一女子入世修行。曲韵正是被族内选中之人。自记事起便被送入了琴龙院中修习。琴族天生琴灵,对乐器的感知超乎旁人想象。她如此夸赞楚芸,楚芸天份之高可想而知。这琴族已有多年未现人间,现在人们偶尔提起,也尽当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曲韵自己得记忆中也是模模糊糊,是以她从未向人提起,楚芸虽然身为曲韵的爱徒,也不知晓。
“还请老师放心。芸儿定不负老师所望!”
“嗯”曲韵点了点头,颇感欣慰。
“老师……弟子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楚芸略微有些犹豫。
“哦?是什么?”
“老师,弟子在学府所学奏琴之法皆为左手按音,右手弹弦。却不知是否可以双手互换或是双手并弹?”楚芸想起那日在小蔓家中所见男子奏琴。和自己生平所学大相径庭,但偏偏神乎其技。几日来时常心存疑问,今日见了曲韵,终于提了出来。
曲韵微皱眉头,看了看楚芸。“芸儿你是怎么了?你学琴已有多年,当知音分五阶,是为宫、商、角、徵、羽。乐律十二律,是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此古已有之。如若左手不按音,曲调怎能有韵律可言?”
“依老师所言,天下间绝无此理了?也断无可能有人能如此弹琴了?”
“……”曲韵陷入沉吟:“要说绝无人能如此弹奏……却也未必!有一个人……也许……。”
闻听曲韵未竞之言,楚芸大是好奇。“老师说的是谁?”
“说起来,这个人你可能也曾听过,他和我们学府大有渊源!”曲韵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似乎不愿提起此人姓名。
“大有渊源?老师难道说的是……他?”
曲韵点了点头,心绪紊乱。虽已时过多年,此时提起此人仍是心中暗痛,心中悲苦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更胜从前!
“你猜的不错,就是他!在琴龙院中有天舞之称的秦舞。”曲韵终还是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眼角已然有了泪水滑过.曲韵自幼入院,与这个名为秦舞的男子共处多年,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由相知到相恋,感情深厚之极。被人视做琴龙院内的一对璧人。后秦舞因故离开了琴院,虽已事过多年,曲韵仍然念念不忘于他,一经想起便自伤情怀。
“秦舞!”楚芸梦呓般的念着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就象是有种奇异的魔力,她在念出这两个字的同时,整个人也在一瞬间呆住了。
琴龙院立院两百余年,其间能人辈出,天下知名的音乐大家如群星灿耀,创下名曲无数。但这被称为天舞的男子,却被公认为琴龙院两百年中的第一奇才,秦舞十岁入院,仅用一年时间即学遍了学院所有曲谱。又三年琴声已能与自然相合。使得教导秦舞的乐师竟是教无可教,学院无奈之下,几次商议,让秦舞进了琴龙院中的太琴阁中研究乐律。此决定一出,全院震惊。要知太琴阁中尽是名宿元老,秦舞以幼齿之令而入阁中,这在旁人看来实乃匪夷所思,难以想象之事。秦舞十四岁时代表琴龙院参加在京都天乐府举办的天下琴师大会,全天下五百八十六名著名琴师共奏大曲《天舞颂》。当时裴天乐轩的轩主有乐王称号的渡雕老人也参加了这一盛会。 这天舞颂大曲本是乐界自古流传下来的一个大难题,据传自创曲以来便从来也没有琴师能将其从头至尾演奏完整过。此次琴师大会便是希望能借天下琴师合作,互相启发,破了这个大难题,得以使先贤魅宝流传于世。五百八十六名琴师合奏天舞颂,一炷香之后已有一半人知难退席,一个时辰之后,便只剩下了秦舞与渡雕老人俩个人,渡雕号称乐王,能坚持到最后也在情理之中,但秦舞以十四稚龄居然可以和渡雕老人并驾齐驱,不由得使在场的琴师即惊且惭。二人琴声高扬低挫,你应我合,连弹三次便将这自古以来从未能走完的天舞颂解了开来。渡雕老人一生孤傲,天下虽大,但能让渡雕稍微点点头的也仅数人而已。而此会之后,渡雕却将这个毛还没有长的幼童引为平生知己。天舞由此而得名。
后秦舞在太琴阁中历经六年,在宫、商、角、徵、羽五音中另加变宫、变徵两音。变五音为七音,变十二律为廿十八调。并自创指法,独成一派。此时秦舞已入了何种境界,再无人所知。
秦舞所创之法为古筝演奏大曲奠定了基础,同时也颠覆了自古以来的音乐理念。琴龙院号称天下第一琴府,自居正统。又怎能容得下这种离经叛道,背弃前贤之事?由乐院首座亦是秦舞之师出面规劝秦舞,起先还和颜悦色,循循善诱,但仍见秦舞执迷不悟,遂放下话来,若是再不幡然醒悟,秦舞将被逐出院中。秦舞一怒之下告别了相恋的曲韵,并带着琴龙院秘宝,已研究多年的神曲《太垣》离开了琴龙院。其后无人知其所踪。
楚芸被秦舞的名字所震,再清醒过来时,整个房间悄无一人,曲韵早已一个人走了出去。楚芸本待与老师提及在小蔓家所见的男子,此刻不见了曲韵,忙急急追了出去。
小蔓和阿晴二女拖着男子出了家门,直奔神曲大会的举办地天乐府而去,这天乐府名为天乐,顾名思义乃是朝廷所办,其时天下人心喜乐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莫不爱之。天乐府更是聚集了诸多音乐大家,奇人异士,此次在乐府举办神曲大会正是相得益彰。报名,评审,皆由乐府承担。三人一路向东急行,神曲大会两日后举行,今日是报名的最后一日,二女好不要容易才说服了男子,若是错过岂不可惜之至,所以不免心急。乐府所在之地位于京都繁华主街上,离三人住所仅隔了两条街。盏茶功夫,三人已到了乐府门外。乐府匾额为白玉所制,长五尺,宽三尺。上书天乐二字。旁边雕刻着象征天乐府的翼二十二星,气势不凡。上了台阶,小蔓急急地对门卫说了报名,问明了地点,三人入门东行向报名处而去。院内景色秀美别致,二女却无心观赏,男子落在身后,抬首观赏周遭景色,竹绿花红,流水叮咚,一时间不由得心旷神怡。可能因为是最后一天,各地来参加大会的乐人早早便到了京都报完了名。乐府内外并不象意料中的人声鼎沸,反而几近无人。
一长须老者面前置一木桌,老者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正坐在树荫下小寐,桌前放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报名二字。
“老人家,快醒醒,我们来报名。”小蔓上前对老者道。
老者睁开双眼,睡眼惺忪,有些不满的道:“哦,怎么今日才来,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才偷得一会清闲,这刚睡下就被唤醒了。”
小蔓嘻嘻一笑道:“老丈辛苦了,真是抱歉打扰您老清梦了,我们报完名就走。您老人家继续做您的好梦。”
老者看了看阿晴小蔓二女,撇撇嘴道:“小丫头倒是挺会说话的,好吧,你们二人都要参加这神曲大会么?”
“不,老丈误会了,不是我们二人要参加大会,是他”小蔓急道,说罢伸手指了指身后正在院内悠然自得,观看景色的男子。
老者伸头看了看远处的男子。“他自己怎么不来报名?噢!我知道了,他是你们家少爷,你们两个是丫环吧。这个小伙子倒是挺会享福的。”
“呃!这个……老丈明鉴!”
“好吧,有人报名就行,请问你们家少爷的高姓大名啊?”
“啊!这个……”小蔓一窒,阿晴在一旁掩嘴偷笑,三人来的匆忙,都未想到大灰这个名号怎能登得了大雅之堂。此刻想起,已是来不及了。
“我们家少爷叫做……大灰!”小蔓俏脸微红,低头说道。
“大灰?”老者有些狐疑“大小的大?灰尘的灰?”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老者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古怪希奇,这种名字还是少有听闻。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大灰二字。
男子欣赏过四周景色,走到二女身后等待。默默站立,不发一言。听得自己大灰这个名号真的上了台面,不由得苦笑一声。老者写完抬头,一眼看清了男子的相貌,不由得身体一震。眼神内闪过一道精芒,欲张口说话,看了看男子神色,似乎并未认出自己。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三人报完名,领了竹牌。向老者道了谢,正欲转身回家,小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向老者问道:“还有一件事想请问老丈,那裴天乐轩的九妙指这次来参加大会没有?”
“来倒是来了,却没来全,这次九妙只来了三个人。你问他们做甚?”老者说道。
小蔓听得此言,芳心大喜。对老者说道“他们是我偶像啊!”
老者笑了笑,低声道:“九妙指?那也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声音太小,小蔓并未曾听见。
三人向乐府门外走去。老者久久盯着男子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暗暗咐道“他既然来了,这神曲大会总算象个样子了!”
神曲大会定期于两日后举行,各方乐师异人纷沓而来。当世曲风盛行,京都之内此风更甚,这大会实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天乐府平日虽不尚奢华,此次也是办的隆重异常。楚芸随着曲韵入了天乐府,四处张望。原来曲韵也参加了这神曲大会,今日前来一是赴会,二也顺便带上楚芸长长见识。这天乐府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只是府内乐人闭门研究乐律。借神曲大会之际,楚芸方得以来此,不免心中好奇。打量四周,乐府景观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这天乐府名字里虽有个府字,却无丝毫庄重肃穆之感。院内景色明静清幽,府门北向而开,前有一道石桥,一湾池水由西向东,环园南去。清晨夕暮,烟水弥漫,极富山岛水乡之意。过桥即见黄石为主,土木相间的假山,山上古木新枝,生机勃勃。藤蔓垂挂于其上,自有一番山林野趣。西首有一片竹林,其间隐约可见几间精舍散落其中,错落有致。曲韵身为当世才女,曾被邀入府中研乐。见此景已是习以为常。楚芸却是初来,不免留连其中,唏嘘赞叹。二女步履轻快,向着竹林走去。
竹林中有一大片的空地,大会赛点便在此处。空地周围已有数百人席地而坐。空地中间搭起长宽各五丈,高约两尺的木台。
一老者慢步走上木台,此老面相清奇,宽额粗眉,若是小蔓三人在此,当能认出这位便是那日在报名处酣睡的老丈。老者轻轻咳了两声,环顾四周,行了礼。朗声道:“劳烦诸位乐友久侯了,老朽不才,担任了此次神曲大会的乐司。大会开始之际,还免不了要在这里唠叨上几句。还望诸位不要嫌小老儿啰嗦。
竹林四周传来一片笑声,众人纷纷说话。
“竹月老人说那里话来,这乐司一职若不是由您来当,天下更有何人当得?”年轻乐师中有人说道。
“竹月!不要啰里八唆的了,有话快说。”说这话的,想来是竹月的老友。
“竹月大师的话晚辈平日里就是做梦也想听到的,今日真是幸何如之。能在此得聆大师仙音。晚辈回去定然三月不洗耳。不……半年!”阿谀奉承者有之。众人眼光望来,说话者洋洋自得,旁边的人却唯恐别人误会自己也是拍马之徒。或怒目视之,或怒言责之。但若责其言语无稽,岂不是连竹月也一起得罪了。“你也……太不讲清洁了!”
一时间,林中已是吵成一片。
竹月嘴角微动,抬手示意,台下语声渐止。
“诸位还请稍安毋躁,小老儿几句话说完抬腿便走。自古无法不立。因此,小老儿先宣布一下大会的规则。神曲大会内容有三:一 为听琴。 二为弹曲。三 为成音。顾名思义,这听琴便是要先考考诸君的听力,由府内乐师先演奏一曲,试考的诸位便要答出此曲为何曲?出自何处?是何调式?为十二律的哪一律?弹曲说来简单,那便是请诸位弹上一曲,高下由乐府评断。至于最后的成音,乃是乐府为各位出一首诗或一句话。诸位依照其内容而创一曲,意境高者为胜。”说完了这番话,老者停下来顿了顿。“好了,小老儿话已说完。诸位如有不解的地方,还请在此言明。若是诸位已然明白了,现在便开始抽签。抽到一号的就先请上台来。”
“好了,竹月,我们都明白了。你这法子倒也新鲜别致,一取其博,一取其精,一取其高。老朽真是佩服的紧那!”听完竹月之言,一面如重枣身着黄衫的老者大声说道。
竹月寻声望去,一见老者,忙出声道:“我道是谁有这等见识,原来是南海明公也到了。明公高识,小老儿这笨法子原也入不了高人的眼里。”
这南海明公久居南海,所学驳杂,精于道术,数术,丹术。同时也为天下著名的乐律大家。手创碧泉宫,并自任宫主,门下弟子众多 。年轻时曾求学于京都,与竹月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听罢竹月话语,南海明公哈哈一笑道:“好了,竹月,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快入正题吧。”
竹月含笑点头道:“明公之命敢不遵从?现在便请诸位上台来抽签。抽到一号的还请留在台上.”一乐府弟子怀抱签盒,走上木台,将木盒置于桌上。竹林中人鱼贯而上,各伸手从木盒中摸出一竹签来。少顷,抽签已毕,一中年男子手执一号竹签留在了台上。竹月示意,乐府乐师怀捧古筝,上了木台,在男子身前坐定。神曲大会第一场考试听音正式开了场。
曲韵走下台来,楚芸忙靠上去询问:“老师,你抽得几号签啊?”曲韵将竹签递入她手中,竹签上用朱笔写了两个小字“十一”。“十一号,也算比较靠前了,老师。靠前好还是不好啊。”楚芸翻看着手中的竹签,向曲韵问道。曲韵注视着台上,淡淡地说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什么时候上台都是一样的。”楚芸笑道:“也对哦,以老师之才,这听琴也算不得什么。”曲韵微微一笑道:“好了,别胡想了,多留神听着些。”
乐声渐起,木台上的中年男子忙闭目凝神倾听。片刻,一曲已弹完。乐师开口道:“敢问乐友,此乃何曲,出自何处?是何调式?又为十二律中哪一律?”中年男子沉思多时,开口道:“此乃《秋声赋》,为欧阳修所创,曲为徵调,十二律中当属姑洗。”
乐师摇了摇头:“可惜之至,兄台第一,二,四问都答对了。只是此曲并非徵调,而是角调。”五音之中,角,徵相邻,这中年男子只是差错了一点点,乐师也代为可惜。男子面带失望之色,走下台去。少时,手持二号竹签者又走上台来,坐于乐师面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连试七人,这七人前两问都能答得正确,可惜不是调式错了,就是十二律中出了错。七人之中竟无一人过关。这七人听音之时,台下乐人也在心中默答,却少有人全对。这听音之考竟然一难至斯。众人脸上不由得变了颜色。
竹月老人坐于台下,眼睛在周围扫了几遍,也不见大灰等人,不免心中暗自焦急。转头低声嘱咐了身旁一乐府弟子几句,弟子应诺一声,转身向外跑去,片刻又回转来,附耳对竹月道:“大师,只剩下来三个竹签,靠在最前的是三十六号,弟子已取出放入怀中。”竹月老人点点头,如此自己也算尽了一番心力了,若是到时人还未至,也是无法了。
台上乐师稍歇,第八位试考的乐人走上台来。此人身着一袭蓝衫,相貌很是俊雅,只是眉目之间带有一丝冷傲之气,似给人一种恃才傲物之感。乐师抬头一词人,微微一怔,开口说道:“荀是盛会,难得九妙的百引兄也来参加这听音小考。”这蓝衣人正是裴天乐轩中九位出众的乐师中的一位。排行第三。九人艺出同门,师从裴天乐轩的轩主,有乐王称号的渡雕老人。弟子天资过人,聪颖好学,再加上得遇当世名师。只数年间,九位师兄妹便声名鹊起。更于五年前东海大会之上,九人古筝、萧、六弦琴、尾枕、凤沼等九种乐器合奏一曲《双凤朝阳》,引来百鸟盘旋低飞,争鸣不去.景色蔚为奇观。东海大会之后此事遍传天下,九人被世人合称九妙。
百引傲然一笑道:“九妙区区薄名,想不到李兄还记得心头。百引不才,还请李兄赐教。”
乐师坐着微一欠身,更不答话,凝神弹弦奏乐。百引立于案前,双手负在背后,昂首向天。从容洒脱,与先前试考几人的战战兢兢迥然不同。竹林中寂静无声,九妙大名众人早已是如雷贯耳,今日在此得见真人,更是屏息凝气,生恐惊扰了这乐中翘楚。琴声阵阵,曲刚过一半。百引已举手示停,开口说道:“李兄不必弹了,百引已经知道了。此曲名为《枯枫曲》,相传为黄山一道士所创。曲为宫调,黄钟律。”乐师点头道:“九妙大名,果然名不虚传。百引兄渊博,在下佩服之至。恭喜百引兄过关。”百引仰头哈哈一笑,走下台去。
听琴以来,前七人一曲终了,都不得过。九妙的百引上台曲未过半即已胜出而回。周围登时传出一片嗡嗡之声,掌声雷动,赞叹者有之,倾佩者亦有之。
楚芸也是一脸崇敬之色,转头对曲韵说道:“老师,他真的好厉害哦.”曲韵轻轻点了点头,叹道:“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看来这神曲大会中的俊杰着实不少啊。”
似是为了印证曲韵之言,百引过关之后。第九,第十两位乐人也是顺利过关。这二人虽不如百引的出众。但也是所学渊博,听力过人,令人不可小觑。
“老师,该是轮到你上台了。要小心啊。芸儿在这里为你鼓劲。”楚芸一脸紧张兴奋之色。
曲韵轻轻拍了拍楚芸肩头,示意安心。转身走上木台。日光从竹林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恰好照在曲韵的身上,肤色胜雪,美目流转。清风阵阵。曲韵白衣随风飘动,几欲驾云飞去,宛如仙子一般。
曲韵初一亮相,还未比试,台下便声音四起。掌声,惊呼声,吸气声,啧啧赞叹声,声声入耳。竹月老人眼见此景,不由得摇头苦笑:“看来美女参加这神曲大会,对诸多男子而言也许有失公平啊。”
这天乐府的李琴师与曲韵也是旧识,开口笑道:“幸会幸会,琴龙院的曲才女玉趾亲临,令小可这张琴也增色不少。”曲韵福了一礼,说道:“李兄取笑了,曲韵久学琴艺,资质鲁钝。这才女二字,万不敢当。还望李兄不吝,指点一二。”李姓琴师口中连称不敢,琴声响起,与先前所弹靡靡之音不同,琴声中竟传来杀伐之意,刀兵四起,铁马嘶鸣。原来这神曲大会力求公允,听琴一关本就是取广博之意,又怎能扬长去短。因此李琴师眼见曲韵身为女子,便舍温柔婉转之曲不用,改弹这铮铮男儿音。
曲韵静静站立,面容波澜不惊。一小节方终,曲韵已开口说道:“李兄大才,我想纵然蒙恬复生,这一曲《将军令》也未必能比李兄弹得更加高妙了。此曲当为羽调,隶属十二律里的夹钟。”李琴师心中暗服,这将军令流传虽然不广,却也不是绝响,本想单凭此曲也未必能难得住这天下知名的才女,曲韵说出曲名也在料想之中。但方才弹了一小节,对方便将四问一一答出,不错分毫。这等见识,这份听力,实是骇人听闻。想到此处,李琴师不禁感慨道:“才女果然是才女,李某班门弄斧,贻笑方家了。”曲韵尽了礼数,走下台去。
楚芸早已兴奋的蹦跳着到了曲韵身边,开口说道:“老师真是太棒了,比适才九妙的百引还要厉害。真不愧是京都的第一才女。”曲韵微微一笑道:“只是凑巧罢了,这将军令我以前常听一个人弹起,耳熟能详。所以快了些。”此时竹林中的掌声方歇,仍有许多人向曲韵这边看过来。美女多才,不免惹眼,曲韵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见怪。曲韵面上忽有一丝感应,有几道目光似与别人不同,略带挑衅之意。顺着目光,转头向右看去,大约离此十丈的距离,两男一女并肩而立,正向自己看来。当中一人身穿蓝衫,相貌儒雅。身旁一男一女也都是俊美出众。这三人曲韵倒也认得,身穿蓝衫的正是适才已经过关的九妙的百引,正中间火红色的女子在九妙中排行第八,也是九妙中唯一的一个女子,芳名红箩。她旁边青衫的男子乃是她的二师兄,大名齐鹤归。三人目光灼灼,并无丝毫回避之意。曲韵心下不喜,但出于礼数,还是对着三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凝神观看台上比试。
小蔓,阿晴二女拉着大灰一路狂奔,香汗淋漓。神曲大会已开了近一个时辰,三人此刻方才到了天乐府的门前。三人早晨将欲出门之际,小蔓之父忽至。老父久不见爱女,心中惦念,这日早起赶来探望。不想一进得院中,小女尚未见到。眼前忽然钻出一条五尺高的大汉来,进房巡视一番,这汉子分明不是过客,而是久居于此。这还了得!且不说是否小女荒废学业,留此人在家中整日嬉戏。单是这一个大男人留居与此,若是传了出去,小女还有何清白可言?家中还有何脸面可言?当下疾言厉色,细细盘问。小蔓遂将实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向老父道来。老父细观这男子,虽相貌堂堂,不似坏人,但知面易知心难,时日一长,难保不起恶念。再加上对女儿之言亦是将信将疑。不免让三人将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力求从中找出破绽来。其间二女捶胸顿足,赌咒发誓。终于哄的老父面色稍霁,出了门去。这一来二去,时间飞逝。二女早已是心急如焚,拉着男子急急赶来。
竹林中人影憧憧,寂静无声,台上阵阵曲声传来。三人不敢发出声响,悄悄的走了过去,步履轻巧,并未惊动其他的人。竹月老人早已留神于四周,三人的一番作为已看入眼中。见这男子终于赶来,当下长吁了一口气。
“这位大哥,打扰了,我有一事想向大哥请教。”小蔓低声地向身旁的男子问道。
男子转过身来,看见面前两张春花灿烂的面庞,本来被人打扰稍有不快之意立时烟消云散,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有事请讲。”
阿晴低声向男子问道:“请问大哥,这神曲大会的规则如何,参赛之人当如何上场?”
“噢,你们是刚来的吧?”男子将方才竹月老人所说的规则又重复了一遍说与二女。
“竹签?我们没有啊,这可如何是好?”听罢规则,二女愁道。小蔓狠狠地跺了跺了脚道:“都怪我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神曲大会将开的时候他却跑来了。”
一乐府弟子走到小蔓二女面前,施了一礼,说道“二位姑娘,在下奉竹月大师之命将这竹签交与二位。”说完,伸手递过一只竹签。“啊!”当真是雪中送炭,二女惊喜交集,忙伸手接过。小蔓顺着男子手势向竹月老看过去,惊道:“这不是那天报名时的老丈吗。怎么变成竹月大师了?”阿晴伸手捅了捅小蔓,对男子谢道:“大哥辛苦了,还请大哥代我们多谢大师他老人家。”
“这竹签是三十六号,这场比试一完,便轮到贵公子了。”乐府弟子点头答应,又交待了两句,转身离去。
小蔓阿晴走到大灰身边,把规则又细说了一遍。将竹签交于男子手中。
“大灰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可不要紧张啊。”见男子默默不语,小蔓出言安慰。男子只是低头沉思,不发一言。
“大灰哥,你怎么了?不是真的紧张了吧。”阿晴见男子如此沉闷,也心急起来。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男子仰望天空,目光深邃难言。 “我们……早上……还没有吃饭吧!”
“……”
排名第三十五的乐人已考完,走下台来。小蔓推了推男子:“大灰哥,该是你上了,要努力呦!”男子默默的点了点头,慢慢地走上台去。
同样的竹林翠绿,同样的木台高筑,同样的人头涌涌。此情此景依稀相识。男子立于台上,身躯笔直,双目微闭,试图忆起与此相关的一些往事。“啊!”台下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男子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台下一身穿白衣,相貌清秀的女子手捧胸口,脸上毫无血色。眼睛定定的望着自己,似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之色。看见这张绝美的脸庞,男子脑中轰然一响,整个胸膛在瞬间炸了个粉碎,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弥漫开来。那痛如此剧烈,撕扯着,纠缠着魂灵。男子看着台下女子的一双秀目,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狂喊不停。
“她是谁……”
九妙的三位师兄妹,南海明公等人一见这男子上台,不禁向前踏了一步。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