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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卷九 十二章

伴随着那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的鞑子骑兵速度很快,只是片刻已经冲到了距离山包不过两里的地方。

上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渐来渐近急骤的马蹄声,硬生生地将睡魔从护卫队员的身上吓走。

两个千人队散布开,连人马带尘土看上去来势惊人,才开春不久的天时里,不少由守备军中转到护卫队里的兵卒吓得心惊胆颤地直冒汗。

这种情况,除了乔老耿率五哨人在祚山桥头与鞑子兵打过一次仗外,其他护卫队战士大多没有和骑兵的战斗的经历,各哨长、队长、什长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一时间没有人想到去指挥部队做什么。于是所有的人都没注意到手里的兵器能否打到敌人,只会下意识的冲着直冲过来的鞑子骑兵扣下悬刀,三条壕沟里全都不约而同地响起火铳“砰砰”的发射声,飞出的无羽箭、子弹根本离鞑子还有百多丈就软塌塌地插入山坡下。

“点火。”山包顶上的十六架子母炮,在哨长一声令下后,几乎同时喷出白烟,发出吼声。

“停止射击,让鞑子冲到山坡上再打。”李柱子没想到自己的部队会这么沉不住气,急得从沟里跳上地面,朝左右大叫:“各哨长约束自己手下的兵卒,鞑子兵不到射程内不准射击。”

在李柱子的话才叫出口的时候,山头上已经发出了子母炮的射击声,他说些什么连他附近的护卫队员也没听到,三条壕沟里还是一片混乱。山下的子窠炸开了好一会,护卫队员们总算听到李柱子的叫声,也看清部将的样子,方才慢慢的住手。

鞑子冲锋的队伍分散,子母炮对疏散的骑兵杀伤并不是很大,一排十六枚子窠下去,只打倒骑兵中的三四十骑。既便如此,这十多枚子窠也把鞑子的骑兵分切成两段,过了子母炮拦截线的六七十个鞑子还是紧抓着手上的弓箭,埋头伏鞍朝山包猛冲。后一半的骑兵因战马受惊,不是人立而起向侧边转头。这样一来,已经冲起了速度的后队鞑子兵手忙脚乱,有好几个鞑子猝不及防下落马,使得他们挤到了一起形成密集的队形,不能及时跟上前队。待到他们再起步时,第二排子窠又发出“呜呜”声飞到,一下子炸翻六七十骑。见到两次排炮发射,打得敌人纷纷摔倒,新兵们方才心下稍安。

前面快要冲上山坡的七八十骑鞑子兵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三个地雷的爆炸不但把十余骑炸翻,发出的巨大声音更使马匹惊上加惊,不受控制地往左右分出。

一个老兵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鼓起勇气拍拍身边站立不稳的年轻同伴说:“嘿嘿,你可别怕,敌人并并不经打,特别是鞑子的骑兵更不经打,只有这一两千鞑子过来,纯粹就是送死的。”

“我不怕……不怕……只是第一次见到鞑子这么多兵,心里跳得厉害,不晓得怎么才能将鞑子打死。老伯哥(老兄),他们有马骑跑起来快得很呢,你怎么说他们是送死呀?”年轻同伴的话声发颤,探出壕看着远处的头朝下缩了缩,怯怯地向老兵虚心请教:“你见多识广,能教教小子打仗的窍门么!”

“呵,这有什么能不能的。”比同伴大不了多少的老兵努力回想训练时教头所说的话,片刻后露齿一笑,用衣袖小心地擦拭火铳上的泥尘,信手指向年轻同伴插于壕沟内的棒香,徐徐道:“你稍时在听到官长下令射击,就按训练的要求瞄准鞑子兵射出无羽箭,什么都不用管立即再拉开弦换装雷火箭,点火后朝冲到近前的鞑子兵射去……”

年轻同伴往手上的钢弩看了一眼道:“我知道了,教头也讲过的,只要射出了弩箭后,必得马上拉弦,装上箭后方能自保……”

老兵:“第三次弩槽内装什么箭就有讲究了,不能随意乱装箭矢。”

“为什么?”

“敌人在二十丈左右用雷火箭,远了则用无羽箭,近了可用钢针。这还不懂么,薯头!”老兵好心地瞪了同伴一眼,心下自忖:“嘿,我骂他薯头,刚才自己也做了一回薯头,也可以说是骂自己,扯平。”

同伴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应道:“多谢老伯哥,这下我知道了。”

“准备好,鞑子又来了。”老兵的语声有这一段时间缓和,显得越发镇定,年轻同伴在他的影响下也去除了心里的恐惧。

越过第二排子母炮拦截的一百多鞑子兵,将到达山坡下不远,连连踩响了三个地雷,又死伤十多骑人马。这种时不时炸开的物事让他们疑神疑鬼,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分散开的冲锋队形也显得密集起来。到了距半坡的黄土线有四十来丈,正迎上居高临下砸来的十余个小炮子窠。小炮再怎么不准,也有好几枚子窠打在了鞑子兵的队伍中,又是十多骑倒下。

鞑子一个个都是高举着马刀,马刀与身体是一条直线,同马背形成四十五度夹角。冲到山坡时,因为地形的限制,再加上距离也不够,冲来的速度没护卫队员们想象那么快。到了山坡上,上冲的马匹就要面对钢弩、火铳的射击,他们的主人把马镫踏直,冲上山坡前射出弓箭,呐喊着往前冲。

“铳手、弩手开打,小炮继续射击拦截后面的鞑子。”李柱子的叫喊让第二道壕沟里的小炮手们精神越发振奋。他们迅速抄起子窠、棒香,在一声接一声“点火射击”连续不断的喝令声中,发出第二炮、第三炮……

鞑子兵已经冲发了性,面对三十多丈宽防线的护卫队人数也太少,阻击的子弹、无羽箭虽然又打下了二三十骑,但这一点损失还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即使是上坡的地形,进入二十丈冲到山坡也用不了数息时间,李柱子来不及多想,厉声断喝:“弩手装雷火箭发射,铳手上霰弹,照准鞑子的马匹给我打!”

天时地利都有,仗还是要人来打的,骑兵就算是降低了速度,那只不过是代表敌人的战斗力被限制了一点,并不代表鞑子的骑兵一下就变成了兔子了。所以,不但下面的护卫队全力对骑兵开始了拦阻射击,没受到冲击的侧面,第二、三道壕沟内,所有的人嘴巴里都喊着同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打啊!”

对的,就是射人先射马,准确选择了目标的排铳射击,比开始的盲目射击有效得多。鞑子兵的战马从山包下冲上山坡之后,速度一下就下降了不少。还有的战马踩入陷蹄坑,马脚虽然没在当时折断,可也马失前蹄,将主人摔了下来。战斗才刚开始不到一刻,进入山坡上的鞑子骑兵就被迎头打了一棍。一排二十多枚雷火箭爆炸和两排火铳射击,将最冲在前面的鞑子骑兵干掉了五十余骑。倒下的人马又阻碍后面骑兵的速度,使得护卫队可以在鞑子们冲到壕沟前连续不断地给予狠狠地打击。不多一会,将把冲到山坡上的鞑子干掉了一百多,还有二十余骑兵及三十多匹跟在他们身后的马跃过壕沟。

鞑子的骑术真不是盖的,他们一到壕沟上,竟然在这一瞬间滚鞍俯身,只一挥手就把不知所措的护卫队员斩杀掉一个,仅在过壕时的一个照面,就有二十多个护卫队员死于非命,有十来个头颅飞掉,鲜血喷起老高。

因为壕沟开挖的时候都是把泥土堆到朝下一方,所以鞑子的马一过了壕就可以向左右跑开去。而护卫队带的腰刀的弩兵一时间又手忙脚乱的拉弦装箭,火铳兵除了长铳外没别的兵器可用,这就让鞑子兵连连得手,不过一会就有七十多人死于他们的回回刀下。

李柱子一把夺过身侧索索发抖弩兵的单刀,大吼:“接敌的斩马脚,远处的射马头,把鞑子打下马来。我们拼了!”

对,就是拼了,鞑子的骑兵再厉害也不过只剩下那么二十余个了,咱们可是有一千多啊!于是来不及发铳、来不及拉弦发箭的战士们纷纷拼死冲向鞑子兵,近前了就学着部将的样子扑下地,滚动身体避开鞑子的弯刀,只顾朝看得见的马脚猛剁……

这个时候,被子母炮、小炮拦截在山坡下、野地里的鞑子骑兵还有一千四五百人,能看到不少人头晃动,再往前上至山坡。他们看见身边的骑兵在打得越来越准的小炮轰击下,人也好,马也好都不停的往地下栽。由于山坡上和前后左右烟尘大起,没法看到冲上山坡的本部军兵战况,从连续不断砸来的爆炸物看,上去的人定然是凶多吉少了。挤在队伍中身为千夫长的豁儿别乞清醒了过来,在此地光挨打没法还手可不是事,应该避战寻机才对。

“左右分路冲出去,别呆在一地等死。” 豁儿别乞一叫,身边的也跟他大喊,不一会蒙古兵就唿哨连声,策马开始向旁边分散驰出。

此时,六七个小炮子窠不约而同地对着人数最多的豁儿别乞这里打到,轰隆隆的爆炸声和腾升起的大股烟尘一下子将他们这四五十骑罩住。二十多骑冲出硝烟,头也是不回地怪声远去。

豁儿别乞杀人不眨眼,生性喜欢砍头为乐,二十多年来尽在中原屠杀过不下十余城。光是十七年前的贞祐元年(1213年),随大队来到过这个邹平城,那时还是牌子头的他,只因城内的人开城投降迟了两个时辰,进城后就出手杀掉两百余人。现在倒是好,这位恶毒的千夫长,此刻报应临头,就死在邹平城外,连城门也没让他进去一步。

前面这个千人队剩余的数百骑鞑子当不住这种打击,丢下近两百多具人马的尸体退走。被子母炮阻击拦在后面的鞑子兵,虽然也死伤了百十骑,但却正是因此而没能紧跟而上,逃过了一次上长生天的机会。

鞑子兵另一个千夫长见了这种情况,也不再向山包进攻,采用他们一贯的战法,碰上硬钉子一击不成,立时便避而不战,自行回头与主帅汇合,另外再打主意。

现时的邹平县,已经从当时的济水——现在则称为北清河——水毁冲破河堤,淹没了县城改道后,由济水的北岸搬迁至小清河南边现在的处所,整整向西南方移动了三十里。与相隔十五里,小清河支流孝妇河东岸的长山县,东西方向差不多平齐。

也幸亏那次发大水将县城冲掉导致的搬迁,神宗熙宁十年(1078年)由程师孟、耿琬主持,引大河水淤京东、京西两路成田的举措,最终才能得以成功,使这一带熙宁九年(1077年)黄河于卫州(今河南省汲县)决堤改道后留出的低洼地变成了良田,仅此就使得大宋朝多得了上万顷良田。

目前的邹平县,城周十二里,目前全县在籍的各种民户——有田地山产房舍的主户、外来租佃求生的客户、汉儿驱奴户、被迫南迁的辽民户、奴婢放良户等——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二户,丁五千零五十八人,人口共一万七千出头,是个比稍大些的镇还小的下下县。这个在籍人户丁口数,仍号称“小尧舜”的金世宗(完颜雍)大定二十三年(1183年)的统计,至今也还是记在县衙内的账薄上没有变过。实际上邹平县到底有没有这么多民户和丁口,就连每任的县太爷也不知道,是个谁都没法下结论的数字。

此时,城内住户不足五百,口一千三百余人。城里的房屋全都东歪西倒,破旧不堪,再不进行大面积修缮的话,过得三、五年将没有一幢能住人的房子了。

县城的城墙虽然有点破损,但还倒是相当不错,与这一带大多数城池的城墙不一样,并非如其他平原地区的城墙般,基本上都是用黄土夯筑而成。也许是地近长白山区的跑马岭罢,邹平县用条石砌的城墙,连垛口一起有两丈五、六尺高,墙体顶部宽约一丈左右,看来显得十分牢固。

经过紧急修筑过的城墙上,已经和进城时大不相同了,除了能看出修理过的痕迹外,不再有缺损的地方。

二十架大雷神位于新建与城墙平齐的泥夯炮台上,不进到城内是没法看到这些个两丈正方大炮台的。这批大雷神组成第一波远程打击炮火,可以对四里半以内的敌人进行轰击。火药自是不必说的,光是大雷神所用的子窠,陈君华就带了足足三千枚,尽够二十架炮一刻不停地连续打上整整三天。

城墙上从西北角直到城东、城南,一共安置了三哨四十八架射程为一里半左右的旧式子母炮,每隔三十丈有一架。

每两架子母炮之间,还密布着两百多架准头比子母炮、大雷神差得多,但能对四十丈内的敌人进行有效杀伤的小炮,不虞鞑子兵到城外稍近时没法进行大量杀伤。

至于两个军的护卫队,他们手持上千具钢弩和上千支火铳,是守城近战的主力。不用说远击的火铳,城下则发射雷火箭的钢弩了,就凭三四万个只须钉上一截短木塞,点了火扔出去就能当成小“甩手雷”的雷火箭镞,就能保证到达城下的敌人没有几个能不带一点伤地活着回去。

此外,城中原本存有四架破损的弩床和六架双梢砲,也一起被护卫队的人找出来,修复成可以发射大箭、石弹,安置在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方。原在邹平城内的五百李璮贼兵也被全部留下,让他们负责到时候发射弩床和几架双梢砲。除了作为弩床、大砲的大箭与石弹之外,陈君华到达这里以后,还专门为这些李璮的贼兵派了十名护卫队员,负责抛射轰天雷和雷火箭,也算是李璮的废物兵得到最充分的利用了。

就这样,邹平城外的这一片土地,被陈君华布置成了一个由远及近都能被炮火、箭矢覆盖的杀戮战场,就等着蒙古鞑子上门来送死了。

邹平县的位置十分之好,处于小清河、孝妇河交角的中分线上,直线距离到两河夹角顶端二十二里左右,背靠长白山,面前的两河夹角地带是一片有些许小山包的平原地。

左边的小清河不用说了,小河角村一路上去深过丈五六,无一处可以涉渡,直到济南府的章丘县境方有一桥可过。右边的孝妇河也和主流一样,战船可以从小河角村直上到长山县,鞑子兵想要涉渡绝无可能。

两天前回到邹平县城的纪积厚,把地雷和甩手雷的威力一说,在整个硬探队引起了轰动。在探得鞑子兵架桥准备渡河的确实地点后,那些硬探俱都要求哨长教会自己如何使用,然后带他们将这剩下的五十多个铁圪瘩,全都埋到蒙古人渡河后的必经之路上。

教会硬探们如何使用埋设地雷,局主在将地雷交给硬探队的时候就已经交代过了,纪积厚自是义不容辞。至于将全部地雷都埋设到鞑子兵的必经之路么,这就有些让纪积厚为难了。一是他没法确切地知道蒙古鞑子会走哪里,再则余下这么多的地雷可不是小数目,自己实是不能做这个主,必须向陈都统报告后方能决定。

陈君华在纪积厚来请示的时候,立即同意将地雷全部埋设在一处组成一个地雷阵,不过埋设地雷的位置,却被指在鲁进士村外的山包下。

“地雷是防御性的,用于封锁、包围最好不过了,它埋在了地下只能等着别人走到那儿时才会发挥杀伤作用。”陈君华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耐心地对迷惑不解的纪积厚解释说:“所以,把这些地雷埋在这里,帮助我们的护卫队堵死蒙古鞑子北逃的通路,连同邹平县城、邹平到长山县的防线,再配合小清河的主河道及支流上的两百艘战船,就可以形成被我们牢牢包围住的三角地带。嘿嘿,纵使鞑子比我们的兵多了两三倍,也要让他们埋骨于这一片五六百平方里的平原上。”

纪积厚与分派到山包上坚守的李柱子一道,约来了武诚、武不惭两位黑甲军将领,一起确定了地雷阵的埋设位置。然后硬探和护卫队员们,昨天用了一天的时间挖出陷蹄坑,埋好地雷。

今天,纪积厚一行十余人哨探至废堤上,用千里眼目睹黑甲军对鞑子兵冲阵的全程,又见鞑子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进攻鲁进士村,便纵马急奔回到邹平城下。在北门接他们的除了陈都统外,竟然还有刚赶到城内的沈南松、顾大郎等人。

纪积厚顾不得与沈南松、顾大郎述旧,跳下马走到林强云、陈君华身前,抱拳一礼,大声报告道:“禀报都统,我们已经看清楚,蒙古鞑子只有两三千人去鲁进士村,他们的大队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快进城去吧。”

陈君华道:“好,知道了。走,进城。”领先向城内走去。

城门在“隆隆”的响声中缓缓关上,早已经守候在门洞里的民夫们迅速地行动起来,一面从低到高地顶上大木柱,一面用砂包把门后从地上到顶部的所有空隙填满,直到整个城门完全封死。

纪积厚随着众人来到城楼上,这里比城下的视线远,千里眼中看得到北方八九里处,四股裹着滚滚浓尘的暗黑色洪流,看似缓慢却是迅速向邹平城冲来。不过一刻时间,这几股洪流就抵达距城墙四里左右、高出地面一丈多两丈的那道早先的废河堤上。那道废河堤到城外的这几里地,有不少陈君华叫人特意留下,作为的测距用的半大孤树。

左边的鲁进士村方向此时传来了轰轰的响声,只不知是子母炮的射击还是地雷起了作用,只能从千里眼中看到鞑子冲锋的马队中一团团烟尘爆起,不断有人马摔倒落地。

“别担心,仅在那个山包上叔安排了李柱子的一个军护卫队、一哨子母炮,谅他们两三千鞑子只是去送死,不会出事的。”

陈君华的话让忐忑的顾大郎安心了不少,他从沈南松处借来的千里眼虽好,也还是没法看清四五里的距离,只能大体分辨出先行越过废河堤的都是骑兵。顾大郎发现这些骑兵马比人多,心知这就是听林强云说过纵横欧亚无敌手的蒙古铁骑了。

听了陈君华向他们介绍了邹平城上的布置,顾大郎不由得举着那具千里眼,心神激动地大叫:“君华叔,快叫大雷神点火发射啊,狠狠打他个奶奶的!”

“这还用你说么,这就要他们开炮。”陈君华对身侧的旗号兵沉喝道:“向炮台上传讯,命令六号、十号、十六号炮台以最远的射程发炮,其他的大雷神暂不点火。”

陈君华明知几架大雷神对废河堤的射击肯定是杀马多过杀人,他却认为,蒙古兵是自己这方的主要对手,在此时多杀得一个就可以多得到一分取胜的把握,哪还能跟他们客气。即使打不死多少蒙古人,再不济也能将鞑子的马干掉部分,减少他们些许机动性,让接下来的歼灭战进行得稍微顺利一点也是好的。

一直跃跃欲试,六号、十号、十六号三个炮台上大雷神的什长,早等得不耐烦了,嘴里叫一声“避入炮棚”的叱喝,同时伸手将棒香朝引线上凑,待到“嘶嘶”的响声一起,转身跑到台侧放置火药、子窠的炮棚外,蹲下双手掩住耳朵。

大雷神也似是等得太久了,在什长刚蹲下身时,它就猛地朝后跳了一下,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直退到丈许外两根大条石顶住它的尾部三角铁上才停止。

炮声一响过,不待什长发出命令,炮台下侧炮棚内的九个炮手,纷纷提着水桶、布拖把、中间钻出孔的木塞,抱着火药包、圆径两寸半长为八寸的带尾翼子窠、分许粗的引线等物事,第一时间冲到土台上,七手八脚合力将大雷神推回原位。什长在炮手们拖洗炮管内的残渣,擦**管、引线孔中水分,倒入直硝(发射黑火药),往引线孔内插入引线,捣紧直硝的同时,也忙着与两位助手一起,将大雷神调校回原来定好的发射位置。

平日练习时流掉以桶论的汗水、不厌其烦反复操演的辛苦、打靶时得到的经验,这刻全都得到了回报。炮手们仅用了不到半刻时辰,就令这架宝贝般的大雷神又再次发出它的吼声。

其他十七架大雷神的炮手,看着自己的同伴兴高采烈地忙碌,不时还丢过一股为他们惋惜的目光,气得直跺脚朝城外的鞑子破口大骂,吵吵嚷嚷要什长去向陈都统请求调整过标的发炮。

陈君华不为炮手们的情绪所动,他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这方火炮的实力,但也不愿意让鞑子就这样毫无顾虑地开到城下。因此,先开火的三架大雷神第二发炮弹射出后,陈君华又让另外三架大雷神加入射击的行列。

不过,六架大雷神也没威风很长时间,当陈君华从千里眼中看清,鞑子兵全部越过废堤后没再前进,他就命令停止炮击了。同时,要求所有的大雷神全部将目标定格在现时鞑子骑兵一个聚集之处,稍时给予他们一次齐射的有力打击。

顾大郎的胆子并不小,也不是没与人交过手厮杀过,甚至在扬州城外时还凭其高强的武功救过林强云一命。但那个时候他是在对手人数不多的情况下杀人,并没有到战场正面与鞑子对敌,对于真正的打仗,特别是双方面对面的打大仗来说,这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哪曾见过声势如此浩大的军队,何曾想过面对如此多的敌人会是怎么样子。按他的想法,这么多的鞑子兵参战,既便是这些伸出头动都不动地让你去砍,要将这十来万人的头砍掉,只有几千人的护卫队没个两天时间也绝不可能做到。

此时,顾大郎看到敌人的数量如此之多,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心脏也不争气地越跳越快,一时之间觉得脸红气促紧张得快要窒息。

陈君华从容地发出一连串命令,顾大郎没有听到他说的是什么,但见君华叔淡定的神色,方渐渐平复了一点。

半晌后,顾大郎脸色沉重地对站在左边的陈君华说:“君华叔,看那一大片战马,就算没有十五六万也定然有十一二万,蒙古军只怕会有不下三四万之数。若是连附从的各族步军一起算上,起码有十五六万人上下,比我们参战的护卫队、水战队多出五六倍。君华叔,我看形势十分严峻啊!”

陈君华听得出顾大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情知这位年轻人实是过于紧张了。再看左右的护卫队比顾大郎还不如,有些人已经快要站立不牢了,若不想个法儿让自己一方的人鼓起勇气,到时说不定会有意外。反正现在还有的是时间,不如借此将军心先稳定下来。

陈君华想了想,左右环扫了一眼紧随在身边的亲卫和几位护卫队的将军,不动声色说道:“大郎啊,千万别被鞑子兵的表象给迷惑了。鞑子兵马的数量,君华叔的估算与你大有不同,依叔看来,三处地方的鞑子马匹,最多也就五万余匹。按每人三至四匹马算,只有一万三至一万五千的鞑子兵,再给他们一点富余进去,算他是一万六千人就到顶了。我们的主要对手,便只是这一万六千鞑子的骑兵。至于其他各族步军么,你再仔细看看,他们连站队都站不齐呢,如何能上前打仗?这些人他们的数量再多,也没法改变最后成为我们的战利品,到各处坑冶、俘虏营去做苦役的命运。要我说呀,这些凑数的各族步军,总不过是都是临时拉来凑数,既不曾经过训练,又没战斗经验,遇上了我们的火炮就四散奔逃的乌合之众,实是不必把他们算进敌人的军阵里去。”

陈君华顿了一下,接着道:“仅此城上的几百门大小火炮就能使鞑子兵难越雷池一步,况且攻城不比守城,仰攻不比平地冲锋。在这种形势下,鞑子骑兵的速度再快,骑射之术再好,他们再野蛮凶狠,也不可能冲上这么高的城墙。虽说我们城里只有不到一万人的护卫队出城去与鞑子野战肯定不敌,会吃个大亏。但如果换另一种情况就不同了,比如双方兵力相当,或是相差不太多,那就要看双方军队的训练情况、士气以及战术的应用了。至于城池攻防战么,并非鞑子兵所长,我们定可叫他们有来无回,饮恨于邹平城下。”

此时,太阳偏西,天色约在申时左右,城下的鞑子兵已经开始安营扎寨,陈君华呵呵笑着说:“大郎你看,鞑子兵阵中还没有看到攻城器械,今天鞑子兵是肯定不会攻城的。前两天为叔已经下令将这一带稍大些的树都砍掉了,没有木料,鞑子们还如何能造出适用的攻城器械来呀。”

陈君华趁此走到几个炮台去走了一圈,回到原地笑道:“大郎,让你见识一下全部大雷神齐射的威力,看看二十架大雷神会对鞑子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顾大郎好奇地“哦”了一声,静等陈君华的动作。

只见陈君华对紧随在他身后的旗号兵一挥手,旗号兵马上打出了几个旗讯。

片刻后,顾大郎感到脚下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几乎是同一时间里响起了从所未有过的“轰”然巨响。顾大郎心里还在想着事,突然被巨响惊着,再加地面的震动,双手护着那具千里眼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踉跄,立足不稳之下一屁股墩坐下去。

陈君华自己都没料到,二十架大雷神同时发射的声音会有这般巨大,若非他早有准备,武功又特别高强,只怕会与顾大郎一样摔倒于地。

“打得好,叫他们继续狠狠地打,此时用大雷神多杀一个鞑子,以后我们的护卫队就会少伤一个人,彼消我长之下,想不胜出都难。”陈君华笑呵呵地拉起龇牙裂嘴的顾大郎,歪头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没事吧,摔痛了没?”

“嘶……我没事。”顾大郎揉动摔痛的屁股,右手迫不及待举起千里眼,举到眼前朝城外看,嘴里小声赞道:“唉,好吓人的发炮声……好啊,就是要对鞑子的骑兵往死里打……哈,好厉害的大雷神……”

远在一百五十丈外,位于敌阵中央的鞑子兵的聚集处,**外外腾升起十多个烟团。看得出这些烟团处,死伤的鞑子和马匹相当不少。

第二次、第三次发炮,咬住一点专往那处鞑子兵狠揍了一遍,轰得他们朝前冲突。陈君华怎么都不想让蒙古好过,一声令下,分出一半二十四架子母炮,集中火力对敢于往前的鞑子连发四轮子窠,打得那批蒙古鞑子连滚带爬又退回去,慌不迭地奔过废堤后隐身。

其他附从的各族军见了这样的情况,再不管蒙古人的命令,有样学样地潮水般往废堤后面退,带得另两处结阵的蒙古鞑子也一并退了下去。

陈君华目注那块地上散落的人马尸体,笑着对顾大郎道:“看到了吧,我们有这么多利器在手,鞑子兵再多也是枉然。何况仅只有一万多的敌手呢。要叔说呢,这邹平县城是鞑子兵万难攻下的,此城之外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一旦我们多拖上几天,待他们的锐气失尽,你就等着看我们发威罢!”

陈君华估算的蒙古鞑子只有一万多人没错,这次过河到达邹平城外的确是仅一个万人队,另外有回回军两万五、契丹军一万五、女真军两万、汉军两万五千人,合共一万骑军,步军八万五,连同已经过了河的两万余驱奴,总人数达十二万人上下。

陈君华这次是要做笔大买卖,他要凭着已经装备到护卫队军中的大雷神、子母炮、小炮、雷火箭等火药利器,以带到此地的将近两万护卫队,结合两百余艘防沙战船,把征剿根据地的蒙古鞑子和那些各族附从军一网打尽。

太阳靠上了西边的山头,陈君华听完由鲁进士村派回来的人报告战况后,心里也不禁打起了鼓:“有壕沟的掩护还让弓箭伤了三十多人,但只冲上二十余骑鞑子,就造成近百人战死,去掉一哨多的护卫队。看来,要堂堂正正地排兵布阵与其相博,全歼这一万多的鞑子还真是有些难办了。说不得,试着按强云所讲的,先以火药兵器在夜里再给鞑子们一次打击,定要令其吃睡都不得安生,让他们白天没有前来邀战的力气。”

走到草草制成的临时沙盘边,陈君华托着下巴不住盘算。

有邹平县城和一百架装甲战车封死往南的通路,再以两百条防沙战船封锁五十里水道,相信没有几个鞑子能从这块三边都是二十五里上下,总面积大约二百七十平方里的地面上逃出去。但是,若要在短时间内将其全歼,按李柱子派回来的人报告所知,既使自己一方在兵器大占优势的情况下,可能也没有那么容易。弄不好护卫队的伤亡会大到没法接受的程度,或者在歼除了鞑子后还大有放跑其他的敌人,达不到一战定山东的战略目的。

“我们的人太少了,实是没办法。除了以夜战用火器打之外,只有用一个‘拖’字,先困死他们再讲。”陈君华一拳砸到沙盘边的小几上,把几上的茶杯震得掉下地摔成好几块,暗自盼道:“强云这小子怎么还不来,这时候多个人商量下也好过我一个在这里发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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