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举城欢庆的时候,乐正克和师荣已经坐在了王城的书房里。
“先生,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拿下狼胥山的万家封地呀。别告诉我说,那万斯也是宁门中的人,呵呵,我打死也不会相信,天底下会有那么多宁门中人在做诸侯。”
师荣笑了笑,“那倒不是。实际上我让主公在凉州停留一个月,是为了给我这次千里奔袭提供一个时间。天水城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带着五千天策军展开了行动。大约在二十天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万城。万城的守军没有想到我们会有如此迅捷的行动,虽做出了些许抵抗,但很快就被我们消灭了。”
“那淄由和许县两地呢?”
“哦,我将万城的降卒带去许县做出佯攻的事态,同时命新军在狼胥山大峡谷设伏,诱出淄由方面的援军,将他们一举击杀在大峡谷中,而后做败军姿态,轻取了淄由,擒下万斯后,与许县守军进行野外决战,最终一举获胜。”
师荣说的轻描淡写,但乐正克却知道,那其中定有许多凶险。
“我带去了五千人,除了为严肃军纪而斩杀了百人之外,三场大战死伤近一千八百骑,剩下这三千骑虽然还比不得闪族的战队,但是我想再给我些时间,他们绝对会比闪族的骑兵更加凶悍。”
乐正克对此丝毫没有怀疑。
“新军之事克全权交给先生办理。新年过后,克就下达命令,任命先生兼任雷池大营的督护将军。先生需要什么,只管和克说就是了,克定然会满足先生的一切要求。不过,克现在有一难题,想请先生解惑。”
师荣点点头,道:“主公请说。”
乐正克从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竹简中取出了两卷,递给了师荣。
“内府太史一职空悬太久,克原本想让汤阿郡令担任,但不成想,这家伙实在是不争气,居然成了一名罪大恶极的贪官。克想要在后日新年祭天大会之上,杀死荀丑,可是心里面有总是有些放不下。克说不出原因,所以想请先生解惑。”
师荣飞快的将两卷竹简的内容扫了一遍。
“主公,卑下此次回来,恰好由巨野和汤阿两地经过。”
“哦,怎样?”
“两地的确是一兴一衰,不过和主公手中这简报却恰恰相反。汤阿兴,巨野衰,不知主公作何感想?”
乐正克一惊,“这怎么可能?徐公等人乃我青州世代家臣,忠心耿耿。而内府监察使皆是我的心腹,又怎么可能会欺骗于我?先生,您莫非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不过这玩笑并不可笑。”
师荣一笑,“主公,你我两人,谁比较英俊?”
乐正克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先生这话何意?克虽然自负有些帅气,但自问比之先生,还是有所不足。先不说先生的样貌,单只是你那双紫色眼瞳,看上去就非常之有味道。”
“是吗?”
师荣笑道:“可是卑下相信,若主公询问妻妾,答案定是你较为英俊。而若是问大臣,答案亦是相同。甚至您走出王城,与百姓聊天,询问他们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一样会是这个答案。”
“为何?”
“妻说主公美,是他甚爱主公。妾说主公美,是她害怕失去主公的宠爱。大臣说主公美,是因为他们有求於您,而百姓说主公美,则是因为他们惧怕主公,更希望能讨好主公,以得到利益。”
乐正克若有所悟,轻轻点头。
“主公,由此可以推之,您究竟能听到几多真话?”
“这……”
“况且,内府太史一职关系重大,青州治下官员,尽数由内府发放,又有多少人是主公您知道的?徐公等一干老牌臣子,所希望的正是一种桃李满天下的局面。到时候,主公与世家,谁为重?”
“先生此言,未免危言耸听。”
师荣笑了笑,淡然道:“主公,轩辕王都的前车之鉴,您不可忘记!”
乐正克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
师荣这句话,正说到了他的心里。轩辕王朝之所以有今日局面,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在於各地诸侯世家的权利过大。若王圣明,则天下无忧,若王昏庸软弱,则成就诸侯割据的局面。如今,天下人只知七大世家,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原本是属于轩辕王朝的宣王子民呢?
想到这里,乐正克蓬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可恶的徐公!”
说罢,他躬身向师荣一礼,肃然道:“先生这一席话,让克拨云见日。克险些听信了谗言,杀了好人。今后,克定当谨慎从事,不负先生这番忠诚谋国之心。”
师荣也站起身来,“如此,请主公广开言路,整顿吏治,行变法之策,固我青州之根本!”
乐正克点点头,和师荣并肩走出书房。
此时,天已然蒙蒙亮,带着玄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大雪已然止息。
“先生,择日不若撞日。今天是旧岁最后一日,我们不要把那些坏事带到新年里去。不如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实施我们的新法。就从那腐朽的吏治来下手,以打开我青州的中兴大门。”
“主公圣明!”
师荣顿感欣慰,长出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好天气,好一个杀人的天气!”
……
清晨,百官在王城钟声的催促下,鱼贯走进了王城大门。
依照习惯,当他们进入王城之后,那朱红大门应该随即关闭。但是今日他们却发现,大门始终洞开。
而乐正克并未向从前那样在大殿中等候。
他在王城内广场的台阶上坐下,身后旌旗飘扬,台阶四周,是雄壮的黑巾蒙面骑士。
百官们已经知道,这些不同於一般王城禁军的士兵,乃是他们的国尉大人为乐正克训练出来的新军。
早在他们天亮之前,黑巾军的名号,已经传遍了青州大街小巷。
官员们看到,在乐正克的身后,一名身穿黑衫,相貌英俊的儒雅青年,怀抱一面红色令旗傲然站立。
这青年实在是眼生,可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在王城内广场的中央,一口一丈多高的青铜大鼎摆放着,鼎下大块的木材燃烧熊熊火焰,鼎内热气蒸腾,带着一股子刺鼻的油腥味。
明眼的人一眼看出,这是要有大事情发生。
眨眼间,消息就传遍了青州,原本还沉浸在狼胥山大捷之中的青州子民听闻这个消息后,立刻蜂拥赶来。
王城外广场上,挤满了人。
连广场四周的大树上,亦爬满的好奇的百姓。
得到通知的王城禁军并没有趋散百姓,而是警惕的护卫在王城墙下,恰好又留出了一个大门的空挡,让百姓们将王城内广场的景象,看得通通透透。
以徐公为首的一干重臣,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他们看着广场中央的大殿,相互对视,不断的抽搐着嘴角。看样子,乐正克今天是要杀一儆百,处决那汤阿郡令荀丑了。
乐正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面无表情,透着儒雅气质的师荣。
“宣巨野、汤阿令!”
内侍立刻用尖锐悠长的声音,将乐正克的话语重复:“巨野令,汤阿令,觐见!”
高台之下,地方大臣的队列中,走出一名身着大红长衫,头戴高冠的白皙中年男子。他神采飞扬的看了一眼徐公等人,大步流星的来到高台之下,拜倒在地,“卑下巨野令赵庆,参见主公,主公万岁!”
乐正克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锁链声从王城另一侧传来,一名身着布衣,面色黝黑,更带着一丝沧桑悲凄神色的男子,在王城侍卫的簇拥下,走上了广场。
他和赵庆相比,就好像是一名寒酸的布衣士子。
“卑下荀丑,参见主公!”
乐正克眼中流露一抹悲伤,扭头向师荣示意。
师荣点点头,怀抱令旗,大步走到高台边缘,儒雅的面孔,刹那时寒霜遍布,一股与先前气质截然不同的阴森杀气,眨眼间让所有大臣感受的清楚。
“青州子民,朝野皆知,我青州自主公接掌以来,内府太史一职一直无人接手。主公命臣下选拔,在青州治下百余名地方大员中,选拔出两个最为引人注目的人物。一个是巨野令赵庆,乃我青州望族后裔。主公得到的朝中大臣和内府监察使十三名联名举奏,说他政绩卓著,勤政爱民,乃我青州官员的榜样。”
话音未落,王城广场外传来骚动。
徐公等人点头微笑,而站在高台台阶上的内府监察使,嘴角抽搐的更加厉害,眼中流露笑意。
师荣接着道:“另一人,是汤阿令荀丑。在主公手中的简报上,以太尉为首,并十三名内府监察使一致说明,荀丑不理民事,执政残暴,贪赃枉法,百姓身受其害。”
台下的荀丑,微微一颤,眼中如同喷火,盯着徐公等人。
师荣沉默片刻,摆手示意骚动平息。
“十八日前,某很不巧的率领新军,从巨野和汤阿两地路过。”
话刚说出口,原本洋洋得意的内府监察使们,脸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身子更如同犯病似的,颤抖不停。
而徐公等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了!
那模样,当真是可笑极了。
王城内外广场,鸦雀无声。
成百上千道目光,凝视着高台上的师荣。
而带着死气的荀丑,此刻容光焕发,他抬起头,看着师荣,看着高台上的乐正克,激动的眼角有些湿润。
“我的确看到两郡一兴一衰的局面,但与徐公等诸位大人,还有诸位内府监察使所看到的却恰好相反,巨野衰,而汤阿兴。师荣现在以青州国尉的身份,请教诸君,对此又作何解释?”
“主公圣明!”
王城外百姓高呼。
徐公等一干大臣,面如土色,看着师荣和神色格外难看的乐正克,瑟瑟发抖。
乐正克在这时候站起身来,缓步从台阶走下高台,来到了荀丑的面前。
“荀丑!”
“卑下在!”
“你可觉得委屈?”
“卑下不委屈!”
荀丑虽然咬着牙说完,可是那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
乐正克长叹一声,“三年前,我力争将你送去汤阿,希望你建立一番功业。你做到了,可是我却被人蒙蔽了眼睛,将人下入天牢。虽只有八日,但我的心却没有一刻不在为你感到痛惜。”
“主公-!”
荀丑放声大哭,心中的郁闷仿佛找到了宣泄一般,再也无法止住。
“若不是国尉大人及时回来,我真的犯下了天大的错误。我今日想了整整一个清晨,我既然将你任用,却为何不相信你呢?荀丑,此乃我的错误,你受委屈了,请受我一拜!”
荀丑哭声更响。
乐正克将身上华丽的大氅脱下,披在了荀丑的身上。他命人解开荀丑身上的铁链,拉着他走上高台。
对跪地颤抖不停的赵庆等人,乐正克根本就不看一眼。
师荣心中暗自赞叹:“主公笼络人心的手段,当真是,当真是太高明了。经此一事,天下士子谁不为他卖命?”
“国尉,请继续吧!”
师荣点点头,手中令旗哗啦一展。
“为惩治恶吏,清我青州吏治,根除口舌杀人之风气,主公有旨:巨野令赵庆,投鼎烹杀!”
赵庆一声惨叫,瘫在地上。
四名黑巾军骑士上前,抓起赵庆来到大鼎下面,一声号子,将活生生的大活人,扔进了沸腾的滚油之中。
那凄厉的嚎叫,回荡王城上空。
连城外的百姓,也禁不住噤若寒蝉。
顷刻间,一具白骨被人捞出了大鼎。
乐正克站起身来,手指内府监察使:“我将你们当成亲信,当成我的眼睛,而你们却视我为无物。既然如此,要你等何用?国尉,传我令谕,将十三名内府监察使,给我扔进鼎内,炸一炸!”
师荣笑了笑,手中令旗再次展动。
黑巾军骑士将瘫在低声的内府监察使抓起,毫不犹豫的扔进了油鼎之中。
“太尉大人,你等世代为我乐正效力,乐正克自认并未亏待你们。而你们却结党营私,诋毁我的干臣,居心之险恶,实在令人发指。传我令谕,凡在简报中属名之人,尽数扔进油鼎。其九族诛杀,财产归于青州库府。”
“主公,饶命6……”
徐公等人喊叫声不断。乐正克露出不忍之色,向师荣看去,却见师荣轻轻摇了摇头。
“炸-!”
乐正克冰冷吐出一个字,徐公等人立刻被扔进了油鼎。
刹那时,王城内外,人声鼎沸,欢呼声不绝于耳。
师荣嘴角逸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令旗展动,鼎内二十余具森森白骨立刻被捞了出来,与那赵庆的白骨,并排摆放在广场之中。
一种不安和恐怖的气息蔓延开来,女人们在呕吐,男人们则颤抖,有人低声道:“青州要变天了!”
衣饰华贵的望族后裔,呕吐连连,低下高傲的头颅,惶惶然离开广场。
而师荣,却始终站在烟雾中,如同铁铸一般,一动未动。
那形象,让青州人牢记在心中。
他们清楚的感受到,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就要在那高台上的青年手中,爆发了!
一时间,敬仰,恐惧,仇恨。
无数道目光凝聚在那卓尔不群的身姿上,久久不愿移开。
当日,青州上空还飘散着烹杀的腥臭气时,百余辆轻车使出王城,如风一般冲出了青州城门。
在青州城外十里官道上,一根根与人等高的木头扎在地上。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这位年轻的国尉大人,又要玩什么样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