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二十一年，对於土生土长的青州人来说，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记忆。
许多年后，当青州人谈起这一年的时候，总是会流露出骄傲而幸福的笑容。只是，如果问他们在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却无法说出来。总的来说，似乎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青州开始了新法的实施，另一个则是他们战胜了困扰青州百余年的闪族蛮人，令青州得到了整整十年的喘息时间。
而这一年对於闪族人而言，却是永远无法消失的痛。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开始，闪族人陷入了长达十五年之久的内战，而且，从这一天开始，闪族人之间的战争，始终没有停止过。不停的争斗，使得各部落之间埋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恨，而这种仇恨，断断续续，整整持续了千年之久。
宣王二十一年九月末，师荣率领黑巾军，来到了关元山口。
当一行铁骑出现的刹那，整个关元大营都沸腾起来。首先，是先期回来的新军骑兵冲了出来，紧跟着则是有张还和唐三率领关元大营的将士在大营外列出了欢迎的仪仗，恭候着黑巾军的到来。
师荣一马当先，在大营外住马。
张还和唐三，以及新军的三名副将快步迎上前来，向他屈身行礼。
“都起来吧！”
师荣笑着示意众人起身。他先是看着张还和唐三，片刻后沉声道：“两位将军，这几个月来，当真是辛苦你们了。”
“卑下等些许辛劳，怎比得上将军千里奔袭，纵横草原的辛苦？”
“林鹞，听说你们在回来的路上，又不安分的袭击了十几个闪族的部落，是不是真的？”
林鹞是新军的副将之一，亦是师荣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
见师荣询问，林鹞连忙欠身道：“请大人恕罪。卑下等听闻大人率领黑巾军奇袭腾格尔部，并在达坂山峡谷全歼黑龙军的事迹之后，都十分振奋。大人率兵浴血奋战，卑下等自然也不能甘于落后，所以就冒然违背了大人的命令，沿途一共袭击了十七个闪族部落，请大人责罚。”
师荣笑了笑，说：“这是好事，若不是你们沿途的袭击，使得闪族人疲于奔命，无暇阻止大规模的清剿，恐怕我这黑巾军也无法达成目标。呵呵，你们非但没有过错，而且是立下了大功。待回转青州之后，我自会为你们向主公请求封赏。”
“多谢大人！”
林鹞等人长出一口气。封赏的事情他们倒不放在心上，他们只担心违背军令，会受到惩罚。既然师荣不怪罪他们的擅自行动，那心中悬了许久的大石，亦算是放回了肚中。
张还说：“大人一路辛苦，卑下等已经在大帐中准备好了酒水，请大人入帐。”
师荣当下颔首，示意阿三等一干黑巾军都尉自行解散休息，然后随着张还等人来到的关元大营的中军大帐中。
在帅椅上坐下之后，师荣接过亲兵递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而后笑道：“张将军，看样子你这些日子做的相当不错。嘿嘿，关元大营的规模，当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只能用壮观两字形容。”
张还和唐三忙欠身道谢，“此乃卑下等份内之事。”
师荣挟起一块方肉，放在口中咀嚼半晌，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
“已经有五个月未曾吃过这家乡的食物。唉，整日里在草原上吃那些干肉，真的是怀念这美味呀。”
话一说完，帐中人大笑。
张还和唐三是见识过林鹞等人回来后的模样。
那见到青州小炒不要命的样子，当真是可笑至极。甚至连盘子里的汤汁他们都不肯放过，看他们舔盘子的时候，张还两人真的还以为这帮子人是饿死鬼投胎。
不过，师荣倒还是保持了几分优雅。
在吃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看着张还，轻声道：“西河战事，如何了？”
“哦，西河方面在钟离大人的住持下，虽经历数场恶战，但目前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特别是六月的时候，安凉君用五天时间攻占凉城，使得皇甫松狼狈不堪。后来安西虞家的人出面调解，安凉君退出了凉城，而皇甫松则和主公签下了盟约，使得西河方面的战事轻松了很多。”
师荣听罢，心中不由暗自得意起来。
他所定下的计划，如今都执行的非常顺利。特别是凉城战事，更是让他感到有些自命不凡。
毕竟，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却立下了如此赫赫功勋，心中得意，自是难免。
不过，师荣并未将这种得意的情绪表现出来。
他思忖片刻之后，轻声道：“张还，刚才在我来大帐的时候，发现许多士兵看我的目光中，都带有一股子仇恨，这又是为何？”
张还和唐三最害怕回答的亦是这个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张还起身道：“大人，这其中原因有二。”
“哦，说来听听。”
张还道：“其一，西河十六城原本是我青州境内，贵族后裔最为集中的地域，十六城中，几乎有三分之二，属于贵族的封地。您的新法将他们的封地取消，他们自然不会在属地之上说您的好话。西河人受那些贵族的挑唆，对您怀有极深的成见，所以目光中带有仇恨，也是难免。”
师荣眉头一蹙，心中生出不快。
“那其二呢？”
“其二，大人此次以战养战的计划，几乎调用了西河十六城所有的壮年男子。在关元攻防战开始之后，我军死伤足有三万余人，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死者，都是来自於西河十六城的子民。在他们看来，大人挑起的这场战争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结果却让他们死伤惨重，所以……”
“无知！”
师荣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刹那时，大帐中一片静寂，所有人在师荣的杀气震慑下，不由得心中惶恐不安。
特别是林鹞等人，他们是亲眼见过师荣的手段。在草原上两个月的杀戮，死在师荣手中的敌人，绝对有数千之众。他们心知，这个看上去还十分年轻，笑起来总是让人有如沐春风感受的国尉大人，杀起人来，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心慈手软。
师荣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万没有想到，这些青州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想他转战草原，虽有私心作祟，可是其目的，却还是为了青州着想。特别是西河十六城昔日在段干家族的统治下，血性早就泯灭。其地域中人口虽然众多，可是战力却十分的薄弱。
他之所以用以战养战的手段来训练他们，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守护好自己的家园。
可是……
师荣闭上眼睛，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怒。
片刻之后，他嘴角逸出嘲讽的笑容，道：“那想来主公那里，一定也有很多人在告我的状了？”
张还诺诺道：“的确是有人告状。”
“主公如何反应？”
“前些日子主公派人前来劳军的使者曾私下里和卑下提过，主公将那些奏章都扔到了一旁，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
“知我者，主公也！”
师荣听到这里，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他点点头，道：“那些人要想恨我，就随他们去。终有一日，他们会明白我的好意。这些事情，不要再提。对了，你们可知道，新法执行的情况怎么样了？”
唐三忙道：“据卑下在内府任职的老部属说，今年青州治下，一片欣欣向荣。前段时间主公住持秋收大典的时候，整个青州更是一派欢腾景象。除去个别人，和个别地方对新法还有抵触之外，基本上进行的颇为成功的。”
师荣笑着点点头，“那就好……嘿嘿，如果照这样子进行下去的话，用不了三年，就算是皇甫松，也奈何不得我们了。”
见师荣露出了笑容，大帐中人，都生出如释重负的感受。
“张还－！”
“卑下在。”
师荣重又坐下，沉思片刻后说：“此次我虏来了腾格尔部老酋长的宠妾月姬。你回头派人将她送回青州，并且着人向闪族宣布，就说下个月我们将要在青州拍卖那个女人。嘿嘿，腾格尔部的那个老家伙定然会被气得吐血，而他的声望，也再无法担当领导闪族的职责。你们看着吧，用不了多久，闪族定然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张还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师荣这一手，如果真的实施出来，那腾格尔部的老酋长，恐怕真的是没有脸活下去了。
“大人，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呵呵，不过谣传罢了……那个女人怎么处置，就交给主公来决定。不过我估计年末的时候，恐怕老腾格尔会拼了命的向我们发动攻击。林鹞－！”
“卑下在－！”
“你就率领本部人马，驻扎青岭脚下，一俟发现腾格尔部的人马来犯，就给我就地将他们消灭。嗯，我会让唐三将军负责协助，记住，战事绝不能发展过青岭，一定要让腾格尔部的精锐，彻底消失在青岭。”
“卑下遵命！”
经过数月的草原奔袭，林鹞的骨子里，已经沾染了闪族人那好战的习气。听师荣如此吩咐，他不由得兴奋不已，而其他新军将领，更是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林鹞，那眼神中的内容，不言而喻。
“你们两个家伙也不要羡慕，就地休整十天之后，随我出征。”
“遵命！”
新军另外两名副将闻听，顿时大喜，忙不迭起身应命。
张还道：“大人，我们还要出征吗？”
“不是你们，是我们！”
师荣笑道：“当日我离开青州的时候，曾和主公立下了半年的约定。如今闪族已经平定，而我新军主力也训练成功。嘿嘿，接下来，我要率领新军，自三鹿山悄然进入青杨十六郡的领地，袭击段干公明的老巢。”
“啊－！”
帐中人不禁为师荣这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进入青杨十六郡，等於完全进入了段干家族的领地。若成功，固然将解决西河要塞的战事，但如果失败，恐怕师荣和他的新军也将覆没。
“大人是要带领所有新军前去吗？如此的话，卑下觉得人数还是有些不足。不若从雷池大营再调些人马过来，听说李贽将军这半年来训练新军，也颇有成效。”
师荣摇摇头，说：“不行，此次出击，贵在奇、快两字。雷池大营的新军未经历过沙场，不足以担当重任。而且，我们此次凯旋，想来段干公明还不知道，那么其后方必然空虚。正是行奇兵的绝佳时机。若等待雷池新军过来，我担心奇袭的效果将会失去，那样反而会让我们陷入苦战之中。”
帐中人齐唰唰点头，对师荣这番话语表示赞同。
师荣又道：“另外，此次出击，我并不打算带走所有的新军。”
“啊－？”
“除了黑巾军之外，我只在新军中挑选出三千人，凑足五千之数，随我奇袭青杨十六郡！”
“大人，五千人怎么够呢？”
“兵不在多，在於精。人数太多的话，容易暴露目标，反而会失去奇袭的效果。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决定！”
师荣的语气，令帐中人都明白，再劝说也是没有用的。一时间，大帐中弥漫着死一般的静寂，所有人的目光中，都糅合着复杂神色。那里面有担忧，有恐惧，但更多的，则是狂热的崇拜。
当晚，师荣独自在帐中休息。
他有些心烦意乱的翻阅着从青州送来的公文，只是上面写得是什么，他却无心浏览。
此次出击闪族，其目的毫无疑问已经达到。可是对於师荣来说，这次出击，却是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毕竟，雯月母子至今没有出现。
一想到这些，师荣就觉得心中燥郁不堪。他干脆将公文扔在一旁，躺在用虎皮铺成的褥垫上，思绪百转千回。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人。
除了雯月之外，在他心中最为挂念的，就是那留在大瑶山，轩辕宝库之中的小云儿。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吗？
师荣暗下决心，定要在西河战事结束之后，前往大瑶山一探小云儿的情况。最好是将她接回来，和自己生活在一起。虽然需要每日为她操心，可是师荣此刻想来，那种感觉当真是美妙极了。
就在这时，帐帘挑起。
张还神色肃穆的走进帐中，轻声道：“大人，卑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禀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