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京虽然今年早寒,但竟然不是太冷。蓝发的少年满心忧郁,坐在床边,床上睡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他轻轻地把被子给她拉上一些,却想起的是自己在草原上饲养地鼠的光景。
“你醒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问着,温柔如情人的低语。浓密的睫毛抖了几下,终于慢慢扬起来,西尚雪看见一张不很清晰的脸趴在面前,正盯着她,眼里尽是笑。一丛蓝发从头上垂到嘴边,搭在上扬的嘴角上。
“你``````我又睡了很久?”
西尚雪揉揉眼睛,撅着嘴坐起来,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做响,蓝发男子递过一个托盘来,里面乘着几块精致的点心,花花绿绿,各自形态不同。
“我知道你肯定会饿,先吃些点心么?”
西尚雪犹豫着拿了一块点心,自言自语道:“用风雪舞做的吗?”
蓝发男子这次终于咧嘴畅笑,道:“真不愧是西道安的高徒,我想你吃的都是仙草灵丹,好容易到了御京都,总不能拿点寻常吃食怠慢你,特地找名厨用这风雪舞草来做糕点。能博得你欢喜,辛苦也不白费,总算没让人小瞧了御京都。”
西尚雪并不回答,风雪舞是风临城所特有的一种植物,只在风里生根发芽,长到半年时候就进入“伫眠”状态,等到大雪覆盖之后,又会在雪中立起身来,傲雪独立,待到熬过严冬,才堪采摘入药,因此极为珍贵。
“师傅呢?”
蓝发男子大为失望,想要怪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道:“他随王在宫中议事,一时不便出宫,等过些日子我想法叫你进宫去见他,你可高兴?”
他本以为西尚雪从乡间来此,听见入宫定然高兴万分,没想到她并不知道王是什么宫是何物,依旧吃着点心,没见有什么古怪表情。心里沮丧,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逗她开心,却又极想逗她,于是举着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一会儿带你去城里走走好不好?城里有女孩子喜欢的玩意穿戴,随便你买,好不好?”
她想了想,忽然一阵头疼,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蓝发男子焦急起来,忙道:“怎么?不愿意去吗?那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只是宫里急不得,我尽量想办法,还不成吗?”
“我刚才,好象做了一个怪梦。可想不起来梦见什么``````”
蓝发男子见她这样说,放下心来,吩咐侍女侍奉她去洗澡更衣,自己等了良久,待她梳洗完毕出来,却又不禁摇头,本来特意带来胭脂水粉,金钗玉环,不想她全都不用,而且还穿着自己带来的粗旧衣裳,比王府的丫头还要简陋,实在有失体统。
西尚雪虽然是第一次来御京都,却不觉得新奇,好象这城里的一切都曾经见过一样。这样的感觉虽然让她觉得奇怪,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
御京都是十二州最西南的一个大城,所辖区域共有十寨二十村,人口四百万,仅次于帝都,繁华程度自不用说,也是世代的王都。御京都盛产各种稀有的金属,却不便于耕种,它的繁华全靠商业,如今王在此处召集天下英雄,人口转瞬又多了近一倍。
蓝发男子在她旁倒背双手走着,不时地问她话,她却什么也像听不到,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这男子姓名,刚想要问,就听得耳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在笑,这笑声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天上地下、来自每个路人嘴里心中,西尚雪感到一阵恶心,眼前是那座神观的门在变得无限的大,里面的天神纷纷拿着兵器跳了出来,她顿时头晕目眩,呼吸也困难起来。
“风``````”
她只轻轻叫了一句,身子随即瘫软,蓝发男子大惊,连忙去搀扶她。西尚雪拼命抓着他的胳膊,两脚在地上凭空乱蹬,踢起许多尘土。她急剧地喘息着,似乎在水里面淹着透不过气来,再也吐不出半个字,一张脸变得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眼睛里面却都是急速扩张的血丝,双目直瞪着神观,尽是惊恐,却又好象有无奈和愤怒。蓝发男子惊慌失措,不顾人们逐渐围拢过来,抱着她不住摇晃,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只想把她唤得清醒。
“霏羽弑天,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蓝发男子抬头,看见一个披发女子正分开人群走近来,蹲在他面前,手指尖轻轻抬起西尚雪的下巴,阴阳怪气地道:“这分明是个妖怪,见了天神,被摄了魂魄吧。”
她神色甚是轻松,霏羽弑天哪有心思理她,把西尚雪横抱起来向人群大步走去。女子站在后面用手绞着胸前垂下的发丝,冲着他的背影道:“我好心指点你救她,可不想见她日后害了你,你还是离她远些好!”
霏羽弑天理也不理,脚下却加快速度。围观的人见他要走,也觉得没意思,不过是觉得有人发病,有人吃醋,本来想看看这女孩怎么突然猝死街头,没想到马上又抱着离开,实在无聊。
幸好走出王府并不远,霏羽弑天转过街口,西尚雪突然咳了起来,刚才抓着他衣领的手松开了,拼命扭动身体,似要跳下来。霏羽弑天怕把她摔了,赶忙弯身将她放在地上,两手依旧架着她的胳膊,免得她摔倒。西尚雪干咳了半晌,终于恢复了呼吸,断断续续地道:“那``````那神观里,那神观`````里面,是,是什么神?”
“是````是火神吧?要么是水神?” 霏羽弑天根本不知道,想了想还是说不准,“你方才怎么了?没事了吧?是不是卡了喉咙?”
“我方才,忽然见到观里的神像跳出来卡住我的喉咙,怎么也扳不开``````后来又有几个神像跳出来,把我拉到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后来,后来有一道霹雳打过来,我又进了一个很黑暗的地方,像水底,然后什么都亮起来,我便可以呼吸了。”
“你叫了一声‘风’,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些神跳出来的时候这么喊。我就跟着喊了一声``````。”
霏羽弑天还是不放心,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见她并没有发烧,才稍稍安定。
“方才我正想要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霏羽弑天,你见到我这么多天才问我名字,不觉得太迟吗?”
“我从前都很少见到他人,偶然见到一两个,都是自己先报名字。今天起我记得了,原来是要先去问别人的。”
霏羽弑天哭笑不得,道:“你为何与常人如此不同,难道真是妖怪变的么?”
话音刚落,刚才在街上的女子又闪身出现,插话道:“你不听我的,早晚会被她害死。”
霏羽弑天怒不可遏,叫道:“这世上人多,你为何偏偏来纠缠我?年纪轻轻却如此不要脸,听说你未婚夫死了不久,该好好在家守妇道,守不得寂寞就去找个二流子度日。不要妄想你我之间会有什么!我屡次给你脸面,你怎么如此泼皮!若不是念你是郡主的朋友,我早就杀了你一百次。”
女子歪嘴一笑,似乎全不在意他的怒骂,道:“你从前对我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就为了个小妖精,连故人的情谊都不顾了?小妖精,你快点说,是用什么法术迷了我们天狼骑的首领?手段之高,姐姐我真是不曾见过,倒要开开眼界了。”
“我呸!”霏羽弑天狠啐了她一口,道:“尚雪是西道安先生的高徒,你再敢冒犯,我禀明王上,把你生切了喂猪喂狗!”
女子仰天大笑,拍手道:“什么高徒,我看是小妾吧!”话虽出口,似乎也有顾忌,马上又换了一副表情,“我不与你说笑,我看她眉间泛银光,而常人都是红光,如果不是中邪,就真是妖魔变化而来了,你可得小心。”
霏羽弑天恨极了这女子,却不能奈她如何。想当年天狼骑多么自在,可自从那两个人加入,虽有荣华富贵,却失了多少潇洒自由,种种没落不胜回首,甚至眼下都要受一个疯癫女子的恶气。心里窝火,却不能与他人倾诉,多种辛酸往事全都涌上来,自觉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索性不去再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