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盆寨是无为县最偏远的一个山村,虽说最是偏远,但有一点却比我们先前到达的张王村好:这里好歹有一条公路能与县城通车。石盆寨地形四面环山,地面略微下限,因而得一“石盆”之称。祖祖辈辈以来,这里的村民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耘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凌晨三点的村子仿佛一位安详的老人卧躺在月光之下,暗香疏影,梅笛弄吹。甚是清雅,我站在村头的一座小拱桥上,感受着这月光下的村落,不由入定。
杨天骢见我站在桥上久久不肯离去,抬头一望明月,叹道:“有时想一想,人短暂的一辈子,匆匆奔走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今年今天今时,我们在这小山村,明年的今天此时,我们又会在哪里?五年了,这五年来的中秋节都没有与母亲团聚……前年的中秋节,我独身一人在云南西双版纳的森林里;去年的中秋节,我还在火车上;今年的中秋节……今天已是8月18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是中秋将到,但我又会在哪里?明月皎洁如此,何事偏向别时圆?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逝者如斯乎?逝者如斯乎……”
他满怀离骚,独自在一边叹息,我却甚是震动:今天已是8月18日了?!
完了!
四天前从上海离开的时候,杜冰婵曾独邀我赴她的生日派对,她的生日便是8月18日……没想到,这几天在这安徽省一小山村没日没夜地担待,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关头,我又如何赶得及回上海?看来,只能辜负杜美人25岁的生日大典了。如果她还能原谅我,假以时日,再补偿她罢……我狠狠拍了自己一记耳光,天下第一不能辜负的事,便是应人之约,况且是佳人之约。我完全能料到她的失望,但事已至此,懊悔也已无用。我轻叹一声,人生不如意不顺心之事十有八九,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是啊,望着明月,便想到中秋,想到家人团聚,杨天骢多年来虽未得与家人团聚,但他好歹有家人,长能天涯若比邻,明月寄相思。而我呢?无父无母无兄无妹,浪子天涯,孤身一人,四海漂泊,唯一能表达我的问候和挂欠的人便是我的师父师叔,可他们完全不须我的挂念,他们太过强大,以我无恒宗的养生修为之道,他们活过百岁甚至更长不为惊奇。况且,入我宗派门人,心肠皆须硬如磐石,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但是,初涉红尘,历尽劫波,我已经隐隐感到,这样的人生,太过悲哀……
四面凉风,华露撩月,站在这天涯一处经行驿站,宋代词人刘过一首词铺就的意境在我周边升华开来: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舟犹未稳,
能几日、又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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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感慨到此,继续出发,豹叔言目的地已到,他也要去他老伙伴的家,便要就此分别,我从手提箱里掏出一叠钱,塞在豹叔口袋里,老人执意不要,终究拗不过我,我们再三道谢,才和豹叔分别而去。
月光下的村落无须手电照明,走在田间小路上,泾渭分明。自昨天早上出发时,我便通过这村上的电话和我已故的玄武主命女子的父母联系好了,当时言明是天黑之前到达,却没料到在鹞子沟里陷进“迷魂阵”,担待了半天时间,到了这石盆寨已是凌晨时分。我正在担心夜半凌晨这家人定然入睡了,没想到,田间小路的前方,隐约出现了三个黑影,远远地冲我喊起来:“请问是方同志么?”
我一愣,随即笑道:“对,我是方同志。”杨天骢和小兰径自在一边轻笑。
那三人走近来,其中两人正是我曾在上海松江世爵评价医院里见到的我那玄武主命女子——医院白衣女尸的父母,他们旁边是一少年,料来是他们的儿子。原来,三人听我说在天黑之前会到,自下午起便一直在这里等我,结果,从下午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凌晨。
这家人姓陈,受我之托,叶家特意安排组织了一个赴海南的豪华旅游团将这父母二人带到海南去旅游了一个礼拜,随后,我又劝服开车撞死他们女儿的凶手——老张投案自首,将五十万人民币赔偿于他们,陈叔陈婶自是将我当成了菩萨一般,事后对我千恩万谢。他们本是纯朴善良的老实人,自身年纪已大,又有病在身,一家人的生计开销基本来自于大女儿在上海打工所挣的微薄收入,而今大女儿突遭横祸惨死,一家人濒临绝境,五十万人民币,虽能弥补经济之窘,但岂能一挽丧亲之痛?陈叔陈婶双手握住我的手时,依旧老泪纵横。他们到现在都还把我当成警察。
“二娃,还不快给恩人磕头?!”陈叔将那位清秀的少年拉了过来,少年当即便要跪下去,我一慌,赶紧将他扶起,问道:“陈叔,这是你们的老二吧,几岁了?应该在读高中吧?”
“对,老二,17了,本来在读高二,但、但是,自他姐姐出这事后,我们也没法子,休学了……”陈婶在一边言语哽塞。
“休学了?”我一惊,这位少年眉清目秀,天庭周正,印堂开阔,十足是位读书人的面相,不读书太可惜了,“怎么?经济还是困难?那肇始司机没把钱赔付给你们?”
“不、不,赔了……但是,恩人哪,我二老都有病在身,不能下地劳作,随时要花大钱动手术开刀,一瓶药便要好几百!我们合计了一下,这些钱,我们只能供得起一人读书,他兄弟二人读书成绩都还不错,我们也迫不得已,只能让老三继续读下去,老二快要成人了,出去打工吧,咱不能坐吃山空……”陈叔说到这里,重重一叹。
听到这里,望着这位少年聪睿的眼神,我轻叹一声,他这眼神已经告诉我了:他想读书。
陈叔当即将我们领回家,实在是破壁残垣,家徒四壁,女儿的骨灰已经放置于神龛之上,骨灰盒边,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位俊秀的少女,温甜的一笑足以融化人心。
盯着这张照片,我的视线一阵模糊,但见照片里飞出漫天的蝴蝶,偏偏起舞,化作一阵婀娜的彩云,缭绕春风……我长叹一声,自古红颜多薄命,陈丽,幸运的是,你曾是我的玄武主命佳人,不幸的是,在我们相逢之前,你已化做一缕芳魂,缥缈西去……想一想,在你生前,如果我和你相遇,如果我不小心看见了你胸脯上的七颗玄武痣,那将是一个何其美好的邂逅之春!你从此再不用去辛勤地打工挣钱,你可以过得比任何女孩都要高贵富丽,你同样将是万千女孩中的焦点,美丽得如同一只洁白无瑕的天鹅……因为有我。
可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临,我永远地失去了和你相逢相知的那一天。你太命薄,你太不幸!当我再见你时,你仅仅是一副幻象!而今,却是这一盒骨灰、一张黑白照片……
“玄武主命之星未能归位,我和你无缘携手人生一程,但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不会坐视不管……”我嗫动着嘴唇,久久不能自已。
杨天骢和小兰见我对着这张照片感慨万千,亦是暗自伤神,不多久,陈婶便给我们下了三碗荷包蛋面,吃好之后,再稍一洗漱,陈婶又给我们安排了两张床,我和杨天骢同一床,陈婶本给小兰单独安排一床的,但我请求陈婶和小兰同床。
已近凌晨四点,再不多时便要天亮。在床上,杨天骢道:“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家再穷,书要读,那娃娃一副聪颖之相,不读书却叫他去打工,实在可惜了!这样吧,我来资助他,书是一定要读下去的。”
我点点头道:“也好,要将一个孩子培养到大学毕业,没有几十万不行,这些钱对穷人来说实在是天文数字,但对有钱人来说,却还打不上眼。老杨你是温州有名的富商,家财数亿,呵呵,资助贫困学生也是积德好事一件,何乐而不为?不过,我还有我自己的打算,陈丽已死,但她毕竟是我曾经的主命女子,她虽身死,但她祖脉所定的玄武星命我却要借用,以重新确定一位玄武主命女子……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玄武主命恩惠,所以,我不仅要让她的家人无灾无忧,更要让她的家人一生幸福美满,出人头地。我看了她二弟三弟的面相,的确是读书人的料,但龙分九等,学分三甲,即便是读书人的料,有读出个富贵功名、封侯拜相的,却也有史传文章盛名却一生清苦的。所以,我要为这家人选定一处砂水吉地,以让他兄弟二人读书有状元之命、累世公卿大夫富贵之资。”
“方先生要为他们的祖坟重选一副‘状元’风水宝地?”杨天骢稍有惊诧,“这等风水宝地世间极难一寻,况且,没有十足的把握,重新移坟恐伤寿祚!”
我摇摇头道:“刚一进入这石盆寨村时,我见这村四面环山,险峻秀丽,颇有文笔之峰,气势非凡,这些山中定然有‘状元’吉砂。忙好我的‘玄天借命’,我便到这附近山中去寻龙辨砂。睡觉吧,白天我会很忙……”
不多时,隐隐听到一声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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