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黄家大院坐落于石盆寨村东靠通城大路边,地势开阔,前依河道,后衬龙虎二山,大堂直对东南山口,这一系列阳宅风水甚为得体,在这穷乡僻壤间果然占得第一流风水,子孙茂盛,人丁兴旺,世代在这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因有高人指点他们这处阳宅风水必须有人占之方有家族发达昌盛,废弃则万福皆空,因而数百年来,即便黄家人再有钱有势,在城里有大套别墅房子,家主也都居住在这乡村老物里,黄家历代都有人做官,在今天,家族有人当了县里的副县长,自然荣耀非凡,其家人更是趾高气扬,纵容子孙横行乡里,胡作非为,又有狼狗帮凶,村民敢怒而不敢言,清朝有一侠客名曰“黄天霸”,有人便反其意而给这黄家取绰号曰“黄霸天”,恶霸横行之意昭然而出。
黄家今天当家这一代共有四姊妹,老大为大姐,嫁了出去,老二则为这黄二爷黄太德,近六十岁,早年是一乡村小学教师,在文革期间无意间搜刮到了一本风水奇书,读透之后,便干起了阴阳风水先生这一行,几十年来竟然也发了家,都道风水先生行世孤僻、因为常常泄露天机因而容易断子绝孙,但这黄二爷却偏偏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还在县公安局里当上了大队长。稍加询问,我才知道,这老太爷在给人家做风水生意时仅仅点出一些皮毛,点到即止,其实乃是一窍不通,浑然不泄玄机,管你懂不懂,钱照样得付,而那些主顾竟然也能循他的话找到症结,时间一长,这黄二爷成了这几个乡远近闻名的阴阳风水先生,究其根本,这黄二爷原也是个半吊子,只能说他运气好。
黄家如今的当家人则为黄家老三——黄三爷黄太志,老二不当家反而老三当家,原是因为黄三爷在黄家家族中最有钱,他在石盆寨村北石山开了一个采石厂,连续经营起石灰和沙土生意,又在石盆寨经营了几片林场和一个伐木厂,生意通达临近好几个省市,雇有职工数百人,一年能净赚好几百万,在一个穷乡僻壤生意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黄三爷财势虽广,子孙香火却实在淡薄,独生儿子自小便身患疯病,十几年医治无效,于今黄三爷只得放弃治疗,疯儿之病眼见便要夺去其性命,是而黄二爷早已为这位将死的侄儿找好了风水宝穴——便是大鹏峡那处旱地。
黄家老四便是这无为县的副县长,自然和家人住在城里。而今黄家这幢大宅院不仅住着老二老三和家人,还住着一帮长工和下人。
越走近这黄家大宅院,我便越是心惊:好是庞大的宅子!足足当得上旧社会大地主家几进几出的四合院了,若非见到院子里停着一辆暗红色桑塔纳,我还几度以为我踏进了旧社会一大地主家!
陈凯曾对我说过,在整个安徽省西部估计这黄家大院的宅子之多、占地面积之大也要数一数二了,而且,其宅子造型甚怪,据说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除非是黄家本族人,从未有人进到黄家宅子内部去数个清楚到底这幢大宅院有围了多少层、有多少间房子,而且其族人也从不向外透露,据说是机密。
而今进入这大宅院内,亲自一看,果然,屋瓦雕梁,犬齿森稠,青砖碧墙,层层叠嶂,果如陈凯所言,这黄家大院以房间为墙,围了一层又一层,颇有条理。
随黄二爷走进这第一层大院,我和杨天骢早已形神骇然,乡野普通民居大院哪有造成这等形势的?即便帝王宫殿也无这种墙房围成数个圆形的建筑布局,看情形,这种房屋与墙体围成圆环的布局之势倒仿似一种玄空风水学中的借自然和建筑之物而布下的玄空迷宫阵!这黄二爷既通风水,莫不成便是他的杰作?玄空迷宫主要用在军事上,借助浑然天成的自然或建筑而设下迷宫阵,以困住敌人。但在这乡野之间,借建筑摆下玄空迷宫又是何意?或者,这又不是玄空迷宫,仅仅是主人为了彰显豪富而故意造出这么多的围墙和房间?
黄家人当前居住在迷宫最外一层宅院西北方向的弧线上,大门进去便是一个巨大的环空带,圆环上又是一层房间,颇似一条街道。
“方先生,这种建筑布局,我咋那么熟悉呢?”杨天骢四下观望良久,又掐指仔细算着,面上甚有疑色。
其实,我对这种围成圆环的建筑布局也甚觉眼熟,总觉自己在某个地方或某个时间见到过,但骤然之间,进入这纷繁复杂的建筑空间内,早已迷眼,根本想不起来,却听杨天骢在一边自言自语:“震东包括甲、卯、乙三个字, 有三间房;离南又有丙、午、丁三个字,正好又是三间房……”猛地,他冲我一声高喊:“方先生,我知道了,这是一个罗盘!”
“罗盘……”我被他一骇,再一仔细观望这些建筑布局,越看越觉有理,这围成一环又一环的宅院完全便是按风水罗盘的固定层式来排布!
我一拍杨天骢的肩头道:“你好眼力!我想我也这么眼熟,却完全想不起来,原来这大宅院的各环房间竟是按罗盘的固定层来排布的!”
“哈哈哈!你们真有眼光,果然不同于俗人!”一路走进这黄家第一层宅院后,黄二爷见我二人在一边堪论有果,不由点头颔首,“进入我黄家大院能在几分钟内辨出我们这大院乃是按风水罗盘的固定层来排布宅子的,你们俩是第三、四人。也就是说,无论多少精通风水的人到我们这院子来过后,连你们在内,也只不过有四个人辨了出来。”
黄二爷邀请我和杨天骢为客,自不方便将小兰和陈凯带上,我便让他们先回家在家里等我们。来到黄二爷的府上,自有下人侍奉上了茗茶。古朴古香的明清建筑家具四处可见,我和杨天骢甚是迷惑,这黄家简直就是旧社会一地主家族的翻版!光看这些明朝太师椅、清朝鎏漆方凳等家具和金砖(明清富贵人家流行的一种煅烧石板,甚似黄金)地面,我直以为踏入了北京紫禁城内的房间!一个处于穷乡僻壤的人家,即便再是富贵,文化内涵却又有这么高么?
其时,黄家下人早已忙碌张罗起酒菜,黄二爷换好衣衫,走出来陪我们坐下,见我和杨天骢面上甚有疑色,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定在想,我们黄家身处穷乡僻壤,何故会如此大动干戈修造这么多的房间宅院围成这一层又一层、排成了一个罗盘状?这是我们老祖宗的典故了。我黄家的七世玄祖大约在三百年前,那还是清朝康熙时代,我们的七世玄祖那时还非常穷困,常以乞讨为生,受尽了苦难和世人的鄙视冷眼,直到有一天,他在风雪中乞讨到了一个馅饼,正要吃,却见山路边躺着一个人,已经冻昏了过去,玄祖爷素来心善,当即将他抱回家,伺候他醒,又将这张馅饼交给他吃。
“这人看样子是个道士,他很感激我们玄祖爷,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对玄祖爷说道:‘馅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张图纸暗合天机,这村头以北数里有条河道,河道前有一山坎,那里正好有一处方正周圆的平地,你在那里按这图纸上画的房宅布局去修造房子,不出三年,你这乞讨之命当可时来运转,能享锦衣玉食、官禄豪富,而子孙定当昌盛万代。’说罢便离去,走到门口,又补充一句‘记住,好事须留后人,风水才会灌溉万年,一朝占尽,子孙便无福’,就此离去。”黄二爷说到这里,轻嘘一声,面上不胜向往之意,“玄祖爷仔细一看那张图纸,竟是一围成二十四道圆的圆环房宅布局图!再仔细一辨,这些圆环竟和当时阴阳先生使用的罗盘层数毫无二致,始知这是一副‘罗经阳宅图’,必须配以上好的阳宅风水宝地方能速速荫福自身和子孙后代,图纸上还有详细的施工介绍和玄机摆布。
“玄祖爷按那道士所说,找到了当时村头以北数里的那条河道山坎,发现这里地势虽好,却完全是一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又有野兽出没,怎能在这里修造房子?但他还是依那道士所言,将这里选为屋址,然后他殷勤地以卖苦力赚钱,几年下来,赚足了造土房的银子,便请人在那荒山野岭按图纸造宅院,在毫无人烟的野岭造房、且又造成这等怪样,当时被人引为笑谈。玄祖爷谨记那道士‘好事须留后人,一朝占尽,后人无福’之言,当时只造了图纸最里面一层的宅院,两年后,他竟奇迹般地被一官宦人家的女子给看中了,结为连理,自此告别了贫穷,因为周围的荒山野岭毫无主人,既然玄祖爷在这里造了房子,自然成为群山之主,山里多出良木,所制家具颇受大户人家喜爱,玄祖爷便在这里做起了木材和家具生意,生意逐渐远通两广、上至京城、下达岭南,十分红火,盛时大运河里数十艘航船尽数运的是玄祖爷经营的木材和家具。
“又三年后,玄祖爷有了两个儿子,他想起了那张‘罗经阳宅图’,要使万代昌盛,官商必须兼顾,他于是再按图纸在第一层宅院外修建了第二层宅院,结果,他两个儿子年纪轻轻便在乡试中拔得花魁,三年后又在京城会试上中了进士,老大还入登翰林。玄祖爷自认自己福分得享已够,便不再修建外层宅院,以把‘好事留给后人’,并定下宗门铁训:百年只能造一层,二十四层天缘尽。这张罗盘里外共有二十四层,一旦造到第二十四层则我黄家的天缘福分将尽,因而,老祖宗定下我们后世子孙在一个百年内只能造一层,能不造则更好,以让风水福源万年长流。于是三百年来,我们黄家后世子孙只修造了三层,加上玄祖爷造的那两层,到今天也不过才五层,便正好是罗盘的固定层八卦方位盘、纳音盘和天、地、人三盘。而三百年前,玄祖爷造房子的荒山野岭早成为了今天这人来人往的石盆寨。”黄二爷说到这里,早已感慨起三百年来的人世变幻。
难怪,这黄家上下都还保持着浓厚的清朝时代家居氛围,原来是顺承了祖先的意志和遗训,这黄家几百年来在这里世出官宦和读书人,生意也做的红火,无限富贵原来竟得益于那张“罗经阳宅图”!这幅图到底蕴涵了多大的玄机,相信他黄家绝不会轻易展示给外人看。是啊,若天下贫苦之人家家有了这张图纸,那么,这天下还成之为天下么?又将是谁的天下?天下已无贫富之分,在共产主义社会还没来临之前,很显然这张图纸不可能流传于世。
“方先生你有些见识,想我黄二也在远近有些风水阴阳薄名,却还从未听过方先生口中的‘杨公天禅风水’和‘墓葬姓氏五行生克’,定要请方先生教教老夫!”黄二爷向我一抱拳,脸色又蓦地阴沉下来,“又据方先生你所说,我们旱地里那处阴宅风水宝地不能埋葬‘黄’姓之人,这可有些麻烦,实不相瞒,我三弟家门不幸,独子将亡,只在这几日之内……问题是,我早定下了那么好的宝地,事到临头再更改墓穴怕有伤祥气……”
我故作长叹道:“人之将死,墓葬不改。但是,我以天禅风水确实断定,那处风水宝地不能葬黄姓之人,不过——”我说到这里,就见下人走进客厅向黄二爷说道:“二老爷,三老爷回来了。”
黄二爷当即站起身,迎了出去,作为宾客,我和杨天骢自也起身,却猛听厅外一男子高喊:“是谁说那里埋不得姓黄的、是谁说的?”声势颇为震人。
我和杨天骢一对望,笑道:“来了个更难对付的。”
顷刻,一位四、五十来岁的壮汉拎着个公文包风火而进,面上盛带怒气,不是待客之道,但让我分外震惊的,却是此人天庭上的命纹,他的儿子何以疯病将死,竟可窥其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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