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背着手,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走了一圈。
外面是隔河对峙的两国军队。
乌墫人王牌在手,悠然自得的搭建帐篷,点燃营火,准备在这里过夜了;羟古人阵前竟然失去了国主大人,贺先禅气急败坏,策马在河岸边上来回奔驰,远远就能听见他的咆哮声。
解忧晃着脑袋,仔细打量着被绑在深扎在木桩上的稽邪,旁边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神色紧张的乌墫士兵:“你还真是强悍…”她扶着自己手上的左手,随意包扎的麻布上血迹斑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竟然被你伤到,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羟古国主啊!”
“莫愁是从哪里找到你这个怪物的?”稽邪一脸轻松,全然不像是被俘的人,倒是他身边的两个看守,紧张得一直没把手从刀柄上移开:“你以为你的那点雕虫小技就可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吗?如果不是那些怪异的小计量,我怎么会被你抓住?!”“哎呀呀,这样跟女孩子讲话,有点不礼貌吧?不管怎样,现在大人你变成阶下囚了,这可是事实!”
他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拓辛夫人呢?为什么现在还不来见我?”
“竟然这么容易就抓到了大漠雄主,夫人也要犹豫一下该怎么处置你吧?”她凑近他,脸上还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喂,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样才可以像这样又高大又结实呢?”“你想羞辱我吗?”他皱起眉头:“真是不知死活!如果面对面再打一架,我一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那可说不定呢!如果不是夫人说要活捉你……”
“解忧,你先出去一下。”
莫愁从门外走了进来,没带随从,让稽邪吃惊的是,这个飞扬跋扈的小怪物竟然马上乖乖闭上嘴,一蹦一跳得出去了。莫愁向两个卫兵点点头,他们犹豫一下,也相继出去了。
“你受伤了?”她看到他脖子上的血迹,平静地说道:“一会我就找军医来…”
“不用勉强自己来关心我。”稽邪看着她,莫名有些恼火:“自取其辱的不是我吗?!卑鄙得想要乘押运粮草的时候袭击你,反而变成了送上门的阶下囚!你可以随意表现自己的得意,我……”
她的眼神让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去看着地面。
“你很了解我…”莫愁轻声说道:“就算没有你今天的袭击,我们有一天还是会在战场上见面的,你知道我答应你的婚约,只不过是为了设下陷阱,如果论卑鄙的话,我们不相伯仲…”“被你这样说,我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稽邪冷笑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如果你能单纯一点,我也不至于会落到现在这境地!”
她觉得有些失笑:“你在责备我吗?”“一次次毁约的人是谁?如果你遵守约定,现在就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莫愁没有回答,上前一步,用手巾轻轻的为他擦拭脖子上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解忧开始感到生气了。她的举动,让稽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挣扎了一下,懊恼得发现自己被绑的不是一般紧:“给我解开,我不会逃跑的!”
“俘虏可以自由行动,就不能称之为俘虏了,这和你会不会逃跑没有关系。”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家伙的一板一眼和循规蹈矩已经让稽邪快疯掉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好的耐心,没有立刻将她吼出去:“……说吧,你来见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莫愁呆呆的看着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依照我们的约定,两军对战我已经后撤十里,现在又抓到了你,自然是要放你一条生路…”“那真是谢谢你了!!”他真想扑上去咬她一口:“还有什么呢?!”
“你相信人有来生吗?”她突然突兀的问道。稽邪愣了一下:“什么?……”
“我有时候相信,有时候又不相信…可是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全都是命里的定数,就好像神灵在竹简上写好的,无论你怎么拚命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抬起手,捧着他的脸,这张让大漠姑娘们津津乐道的俊美的脸,正带着一种疑惑的神情注视着她:“虽然我想继续下去,可是又觉得已经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我的祖国避我如蛇蝎,我的父亲威胁我,我的姐妹背叛我,我的丈夫离开了我…除了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除了仇恨,我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你说过爱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她第一次这样坦白,反而让稽邪有些不习惯了,他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温暖,作梦一样的点了点头。
莫愁笑了一下:“抛却了所有家仇国恨,如果不是一国之主,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你其实是个好男人,我一直很羡慕像你这样的人,忠实于自己的心,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又竭尽全力地去争取,让我好奇的是,神灵在你的竹简上都写下了什么呢?…”
“没有哪只愚蠢的手,配得上制定我的未来!”他傲慢的看着她:“你的也一样!所以不要总是说什么来生怎样的话,你完全可以左右一切的!”
她悲伤的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帮助乌墫王庭重拾统治地位,这是我事先约定的事情,不得不做,我还必须要为自己的丈夫讨一个说法,他的死,一定要有人做出解释,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存下去了…你愿意抚养我的孩子吗?只要能给他一个住的地方,保护他,直到他长大成人……”
“你在说什么啊?!”稽邪焦躁起来:“乌鲁斯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和周武君有关系吗?!”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我放你一条生路,你愿意照顾我的孩子吗?”
“只要是你托付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可是前提必须是你要在我的身边!这也是我们约好的事情,不要想抵赖!”他低吼道。
莫愁从他身边退开一步,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冷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现在就召见贺先禅大人,你可以跟他走了。”
“莫愁!…”
他的呼唤并没有停住她离开的脚步,唤来的只是两个神色紧张,鱼贯而入的卫兵。
贺先禅一个人骑马从河对岸过来了,见到他毫发未伤的国主时,几乎落下泪来,一面又咬牙切齿的盯着周围严阵以待的乌墫士兵,很久以来,羟古对乌墫的正面交锋中,还从没有输得如此惨烈过。
士兵松开了稽邪身上的绑缚,贺先禅带来了他的坐骑,解忧陪着莫愁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们。
重获自由的稽邪活动了下酸痛的臂膀,突然推开身边的乌墫士兵,大步流星的向莫愁走去,他的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解忧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他,却在出手之前看到了身边夫人脸上闪过的神情,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她向后跳了一步。
“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让她甚至有些吃痛:“不要做傻事!这是我们的约定!”
有一刻莫愁几乎以为他要低下头来亲吻她了,可是他却放开她的手,转头大步向坐骑走去。
国主和将军的马儿飞快地渡过孔雀河,河岸那边爆发出了羟古士兵的欢呼声,那些挥舞的火把在莫愁眼前跳跃,刺痛了她心底的某个地方。真是笨蛋,到底是谁在做傻事呢?…
如果有来生,让我做你的妻子吧!……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