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瘦弱又不起眼,却像株玉兰花,干净得令人自愧不如。
周武君实在敬佩自己,居然还有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自己就像个从烂泥里拉出来的猴子,一身邋遢,心里似乎也淌着臭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尖刻得像别人嘴里发出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要给我假惺惺的慈悲,我不需要。”
莫愁走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肩膀上,用一种几近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公主…”“你在说什么?我并不明白,我只是出来玩玩,谁知道遇见了暴雨…”不知不觉,她们用天朝话在交谈,好像只有这种语言,才能维系某种割舍不断的情谊。莫愁叹了口气:“我明白…可是我并不怨恨你…公主,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莫愁,我是从心里感激你…”
“你不要说漂亮话了!”周武君背过脸去,不愿看她。
莫愁转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如果还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扭打在一起,就算精疲力尽,两败俱伤,也可以看着对方大笑起来,尽释前嫌,那该多好啊…我们就不用痛苦,也不用挣扎,不用在对方的帐房外徘徊很久,却犹豫该不该走进去一吐为快…公主,我们还能回去吗?回到刚开始的地方?”
周武君的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倔强的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莫愁眼里的悲伤,就连远处遥望这边的乌鲁斯都感到心疼,她搂着武君的肩膀,丝毫不在意她满身的泥泞,耳语般说道:“不要自责了,公主,你做得对,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阴谋和私心离我们很近很近。我断绝了木顿王子回乡的路,你违心的将我许配将军,我们不再干净了,都是一样的,一个决定也许会招来几代人的怨恨,可是我们别无选择…记得在阴山上我们是怎么鼓励对方的吗?要活下去!尊严、立场、原则….和生命相比,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我们做到了,如愿以偿的回到了王庭,现在,什么又是最重要的呢?”
周武君觉得有一种寒意从脚底慢慢透上来,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正是我们在阴山上抛弃的那些东西。”莫愁语气平和地说道,却让听者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身为天朝公主的尊严,出塞和亲的立场,和绝不妥协的原则…公主,我可以牺牲我的一切,只要你能够成为能够掌控乌墫王庭真正的女主人。”
你真的能够做到吗?
周武君想这样问她,终究还是开不了口。她们太了解彼此了,那曾经的日子既然已经一去不回头了,就马上会衍生出一种新的关系来代替它,就算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来排斥它,最终还是会俯首称臣…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种改变并不是谁的错,而是终究会发生的事情。
夕阳撕开云端倾泻下来,周武君脸上似乎也有了些许血色,她突然妩媚的笑了一下,莫愁也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如果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固然是件很好的事情,不过现在对她们来说,似乎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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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是最令刘丕湖感到头疼的了。
曾候珊回到王庭以后便高烧不退,娜曲日夜守护在身旁,才渐渐脱离了险境,适逢刘丕湖的妻子传来已有身孕的喜讯,他每天两头照看,忙得不亦乐乎。
另外一边,越摄珊的大寿在即,西边对冒珊的讨伐战争却如火如荼,由于婚期在即,乌鲁斯并没有被派往前线,而是由甘明执符前往,左夫人阿犹兰每天除了张罗寿宴所需的一应事宜,羟古方面的书信来往似乎更加频繁了一些。
后来大家终于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大漠雄主羟古王稽邪,竟然要亲自前来贺寿!
“不知道是怎样的年轻人,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呢!”
娜曲将曾候珊扶起来,让他靠在软垫上,一边好奇地说道:“莫愁姑娘,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和刘先生见过他,给我们说说吧!”
“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莫愁心事重重的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听说那是个很少见的美男子呢!”曾候珊大病初愈,脸色还显得很苍白,他靠在床上,将手腕伸给刘丕湖:“其实看看左夫人就能知道,她的同父兄弟一定也是个美人吧。”“美是够美的…”刘丕湖一个劲的摇着头,空着的左手拧着自己新近蓄起来的小胡子:“不过那个男人…王弟大人,您见到就知道了,那双眼睛简直就跟狼一样,就算是脸上带着笑,目光还能将你剥皮拆骨一样!可怕得很!”
“没有那么夸张吧?!”周武君惊讶的看着他,又看看莫愁:“他说的是真的吗?!”
莫愁笑而不语,心里却不禁想起那天在卧房里见到他的样子,卸去了王者的服饰,那种原始的蛮横和慵懒,这就是那个男人全部的面目了吗?……
“说起来,莫愁姑娘。”刘丕湖换了个话题:“我的夫人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了,咱们指腹为婚的约定可不能更改,你要加把劲啊!”“这种事情哪能是姑娘使劲就能成的!”娜曲笑着说道:“乌鲁斯大人呢?怎么最近很少见到他?婚期就要近了,不多陪陪自己的未婚妻子可是不行的啊!”
莫愁欲言又止,她看看一旁的刘丕湖,这个喜欢装腔作势的男人那时在荒原上对她说的话,虽然在没有提起,可确实令她有些放不下,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未来的丈夫,一定是王侯将相呢?指的就是乌鲁斯吗?近日来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就让她感到心情不快。
周武君搭话道:“可是一旦都生下了男孩,或者都是女孩,这种约定不是就作废了吗?刘先生,你不要机关算尽,反而变成笑柄了。”“公主又取笑我了。不瞒你们说,这天注定的事情,是人自己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又来了!那种讨厌的感觉压得莫愁透不上气来,她站起身,借故退出了王弟的毡房。
阳光普照下的王庭,丝毫感觉不出远方战争的阴影,人们都在喜气洋洋的准备不久以后就要举行的寿宴与婚礼,天朝皇帝赏赐的珠宝罗帐也已经送达,穹庐大帐前已经挂起了美轮美奂的天朝宫灯。
莫愁在账房间漫无目的的溜达,突然,远处的人吸引了她的主意。
阿犹兰独自一人牵着马向辕门外面走去。她是个深居简出的女人,平时就算在王庭内行走,身边也是跟着一大群的奴隶侍卫,这样形支影单,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莫愁心中升起,她连忙隐身于毡帐后面,看着阿犹兰骑上马,向东南方跑去。
她当即做出了决定——一定要追上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