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两个月里,重玄真人传授了玄元宗入门的炼气打坐之法。张子胥力求精进,经常是不吃不喝一打坐就是好几天。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竟然从融合期进入了心动期,让重玄真人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收的这个徒弟当真是天造奇才,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忧的是这个徒弟玩命修炼的目的是早日回到地球星与家人团聚,心动一劫,恐怕是加倍的艰难。果然,张子胥进入心动期后,打坐之时总是心潮起伏,难以入静。有几次甚至浑身燥热,呼吸急促,手脚发抖,出现了走火入魔的迹象。重玄真人知道这样下去要坏事,就叫他暂停修炼,每日里只是静坐修养,等待心境平复。
张子胥也是聪明人,他知道急也没用,就一头钻进经房里看书。他想虽然我现在心神不宁,没法练功,但是至少可以多读些经书。尽管不一定读得懂,然而博闻强记,等到日后修为长进了,自然可以领悟其中的道理。说来也怪,他的记忆力比起以前在地球星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经房里百十来卷修真典籍,绝大部分在三个月之内被他一字不落地全部背了下来。这也是得益于上学时的古文功底扎实,否则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肯定会把它看得两眼一摸黑。每当看书遇到不能理解的地方,他就去问重玄真人。重玄真人一一详加解释,张子胥立即心领神会,豁然开朗。重玄真人大为感叹,他知道张子胥如果能够突破心动这一关,以后的灵寂乃至丹成可以说是全无障碍。这一切成与不成,就要看他如何能够克制心魔了。心魔由心生,因此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可是这三个月当中,无论张子胥如何努力地平复心境,却依然无法进入物我两忘的入定状态。哪怕他这一天心情很好,只要他一打坐,种种前生的记忆就会占据了他的整个思想,让他心神不宁,几欲发疯。
就在重玄真人出山前两天,张子胥在飞升石上打坐,又一次出现了走火入魔的迹象。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酷热难耐,就如同在大火中烤着一样。恍恍惚惚中,眼前出现妻子和儿子在草坪上玩耍的画面。儿子开心的笑声和妻子温柔的呼唤时隐时现。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被很多其他的支离破碎的画面挡在了前面。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吼一声,双手向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抓过去,想把它们撕烂、揉碎,远远地扔开。可是那些画面就像水中的月亮一样,眼看着在那里,就是怎么也抓不到。耳朵里也是充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里发出的嘈杂的喧哗。张子胥急得要发疯,胸口一痛,一口鲜血从嘴里狂喷而出,顿时晕死过去。幸好是重玄真人来得快,急忙喂了一粒醒神丹在他口中,并且替他理顺体内的真元运转,张子胥才算是逃过一劫。若是再晚一些时候,即使救活了也会烧成白痴。
等张子胥神志清醒了之后,重玄真人郑重地告诉他,鉴于他目前这种状况,短期之内不要强行修炼。打坐之时只要静心冥想即可,千万不要强行引发体内真元运行,否则小命不保。张子胥眼中神色黯淡,低头不语。重玄真人语重心长地说:“子胥,你的心情为师可以理解,但是修道一途,要以修心为本而修身为末,万万不可逆天而行、本末倒置啊!修心要有进展,最重要的是领悟,然而世事万千,不可能事事追求领悟,所以往往还要学会放弃,敢有所失,方有所得。你可要记住了!”张子胥点头不语,心中苦笑:“师尊,难道我放弃得还不够多吗?”是夜,重玄真人潜心推算,明白了张子胥渡过心动一劫的关键。然而天机不可泄漏,于是决定外出,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参悟天机。
弹指间,重玄真人离开已经半年多了。重玄真人刚离开的那几天,张子胥的日子过得倒还轻松,每天就发发呆,睡睡觉就过去了。反正师尊已经告诫过他不能强行修炼,所以他也就乐得无所事事。
后来实在是闲得无聊,又只好跑到经房里去找书。其实那些典籍老早就在脑子里了,他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书是以前漏掉而没有读过的。刚开始还真能找到几本,都是以前嫌内容生涩、字句拗口而放弃的,现在也都拣起来读了无数遍。再后来就实在是找不到没读过的书了,就连读过的也都翻出来又读了好几遍,看见那些书就觉得恶心了。于是经房也懒得去。
去丹房里炼丹是不可能的。尽管他想亲自炼出点什么丹药来,也确实背了一肚皮的炼丹秘方、火候秘诀,但是他修为不够,连丹炉的盖子都打不开,更不要说点燃三昧真火了。倒是有一阵子,他迷上了丹房里的丹药味道,用鼻子不断地分辩闻到的到底是什么丹药,然后在脑子里背诵这个丹药的药性,以及所需材料分量、炼制方法等等。或者是随便想起一种什么丹药,然后用鼻子去找这种丹药放在什么位置。这都是穷极无聊的时候想出来混时间的方法,否则谁会这么傻呼呼地折磨自己。后来连这个也玩腻了,甚至一闻到丹药的味道就想吐,经过丹房都得绕远一点走,就怕影响了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胃口。
经房不想去,丹房不愿去,只好去器房里转转了。炼器的想法老早打消了,理由一样,就是无法点燃三昧真火。其实这一点让他觉得挺没面子的,放着这么好的条件,居然不能尝试一下自己练出来十件、八件的什么惊世骇俗的神兵利器,实在是太没面子了!张子胥不由得暗暗发誓,以后修为高了一定要炼出自己的飞剑、法宝来。他也曾想拿两件别人炼好的东西来玩玩,但是那些东西都被禁制了,师尊说过,不到丹成以上的修为,是无法解除上面的禁制的。沮丧之下,只好作罢。
有一段时间他窝在药圃或者矿坑里不出来(其实就是料房和藏房,只不过他习惯叫药圃和矿坑),仔细辨认各种天才地宝的形状,然后说出它的特征、气味、用途、生长时间以及禁忌。一时间,他甚至都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博物学家,乐此不疲。只不过好景不长,等到他闭上眼睛都能知道所有东西的位置,说出所有东西的内容的时候,这个游戏也终于没有了乐趣。
终于有一天,他不想呆在洞里哪怕再多一秒钟了,就打开洞口大门走到外面的平地上。看着外面的明媚阳光,他却一点点喜悦之情都提不起来。发了疯似的冲到悬崖边,奋力地往空中一跳,他真的希望就这样坠落到那无底的深渊下面去,好结束这鲁滨逊一般的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然而周围的禁制无情地把他弹回来,摔到地上。后来他干脆把这当作是一种发泄,变换着不同的姿势跳到悬崖上空,然后无一例外地被弹回来,变换各种身法落到地上。到最后,终于连这个也玩腻了。
他开始骂人,肆无忌惮地骂人,把他所能想到的各种肮脏的字眼,用尽力气对着群山狂喊乱骂,骂天骂地,骂所有的人,也骂他自己。可是到了后来,他连骂人的心思也没有了。反正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得见,又何必浪费那精神。他躺在后山的飞升石上,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那是一种绝望的眼光。要是重玄真人知道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恐怕不气个半死,也要气得吐出血来。“重玄!你个老不死的一出去就是三年,把老子一个人扔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重玄!你他妈的玄元宗立的是他妈的什么狗屁规矩,一个人只能收一个徒弟,你个老不死的怎么就这么冥顽不化,哪怕你再多收个白痴做徒弟,也好过我一个人在这里受尽煎熬啊!”“重玄,你他妈的再不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这个狗窝,我看你狗日的到时候哭不哭得出来!”然而,重玄真人始终没有回来。
自然而然地,张子胥又想到了死。“死吧!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哼!九州同不同关我他妈的鸟事!老子现在是想死都死不去。哎呀,有办法了!哼哼!重玄老儿呀!重玄老儿!你舍得一走三五年,不就是欺负老子想死都死不去嘛!可是你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老子跳崖摔不死,撞墙撞不死。但是老子还有绝招,老子给你来个练功练死!走火走死!等你狗日的回来的时候,老子已经成了一具焦尸。对不住了,老东西,为了你的玄元宗的香火,你只好再辛苦一趟另找个徒弟了!恕老子再不奉陪!
存了必死之心,张子胥一骨碌爬起来,就坐在拜师的那个地方,开始强行催动体内真元运转,一心一意的要走火入魔。好几个月没有修炼,真元的运转却似乎比以前要充沛。他不知道在五蕴石中的天地灵气的激发下,体内真元在这几个月里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只不过速度比正式的修炼是缓慢了许多。他也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一味地用意念导引着真元,顺着周身的经脉快速运转。根据他的经验,每次要走火入魔的时候,周身的真元都是飞速流转,烤得全身上下大汗淋漓。于是他想当然地以为真元运转速度过快之后就会走火入魔。可是真元连续运转了几十个周天,竟然没有一丝一毫要走火入魔的意思,反而是全身暖烘烘的觉得挺舒服。
张子胥以为是真元运转的速度还不够快,于是拼命地催动真元运转。然而真元运转已经到了极限,他再怎么催也不管用了。他又想,可能是时间还不够久,那就一直转下去,我就不信你不走火。谁知道这一坐就是五天五夜,真元不停歇地运转了几千个周天。张子胥实在是支撑不住,站起身来活动全身筋骨。心中奇怪,妈的!想要他走火入魔,怎么就是不行呢?搞得老子肚子都饿了。一想起肚子饿了,立刻一阵咕咕的声音从胃里传来。他觉得这次肚子饿得感觉怎么特别的强烈,死志全消,立即撒腿往山下跑去。到药圃里随手摘了一支灵芝,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
张子胥不知道,他一心求死,疯狂地催动真元运转,希望走火入魔,反而避免了心魔出现。因为魔由心生,如果他按照以往的修炼方法来练,不用五天,几个小时之内就会走火入魔了。而他一心一意地要走火入魔,反而变成了心无旁骛地运行真元,五天五夜的连续运转,无意中竟然被他从心动初期冲进了心动中期。那心动期的心魔劫难,最是以初期来得凶猛。因为心动初期修为尚浅,抵抗心魔的能力最为弱小。而到了中期乃至后期,随着修为的增涨,抵抗力也是越来越强。
想死而又没能死成,张子胥不由得十分的失望。他填饱肚子,回到房中躺下,仔细思考这几个月来的行为,却是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作罢。要他鼓起勇气再来一次走火入魔是不可能了。人都是求生的***的,既然决意要死都没死成,那么现在他所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怎么熬过去了。
张子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烦意乱了半天,终于形神俱累,沉沉睡去。这一觉,倒是睡得十分的香甜。睡着睡着,他突然发现床前站了一个人。他进入心动期之后,对万事万物都倍感兴趣,也不觉得害怕,坐起身来问:“你是谁?”
那人大概三十多岁年纪,身材欣长,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衫,就像张子胥印象中的古代文士的打扮。他本来站在床前出神,听见张子胥询问,就说:“啊!你醒了。唉!故地重游,竟然也动了尘心,惭愧啊惭愧!”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的?”张子胥有些生气。
“我是你师尊的师尊,两百年前,我还住在这间房子里。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你怎么证明你是我师尊的师尊呢?”
那人笑笑说“小家伙还挺较真!我叫清源真人,这名字你可听说过?”
张子胥拜师的时候,重玄真人对他说过历代祖师的名号,清源真人的名字的确是知道的。经房里还有清源真人所著的若干修真典籍。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就问:“清源真人的确是我师祖的名字,不过我没见过他老人家,所以单凭一个名字,还不足以证明你就是我师祖。说不定是你凑巧知道了他的名字,拿过来造谣撞骗也不一定。”
那人哈哈大笑说:“有趣有趣!你且随我来,我证明给你看。”
张子胥跟着他走到经房门口,那人伸手一挥,将经房大门向旁边移开,走了进去。张子胥见他能打开经房大门,心中已然信了。要知道这山洞中的每一间房门,除了师尊和自己的那两间没有禁制之外,其他的房门都是禁制重重,若有非本门中人试图打开,房门上的禁制会自动反击。开门的人修为越高,反击就越厉害,哪怕是仙界中的仙人也是抵挡不住。
张子胥跟着走进去,清源真人回过身来看着他,笑嘻嘻地说:“这下信了吧。”张子胥施礼说:“不知祖师来到,有失远迎,还请祖师恕罪。”清源真人摆手说:“罢了罢了。重玄那小子跟我说,你是从地球星来的现代人,怎么我看你倒是像个唐、宋时期的老古董呢?”
张子胥顿时觉得一阵轻松,连忙说:“我这不是怕师祖怪罪嘛!”清源真人摇摇头说:“胡说八道!我们玄元宗世代单传,祖师爷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
张子胥知道机会难得,就问:“师祖,我到了心动期就再也修炼不成,一打坐就心烦意乱,前两天还吐血,差点走火入魔。这心魔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清源看他一眼说:“过了心动期,在世俗界差不多就可以算是不死之身了。世人求长生不老,马马虎虎也就是这个境界。要是都那么容易,这世上岂不是个个都长生不老了?”
“这倒也是,不知道祖师爷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以让徒孙少受些罪呢?”看见清源大大咧咧的样子,张子胥也就不再拘谨,说话也随便一些了。
“这心动一劫,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境界不到,强制修行也是白搭,还不如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到时候自然就过去了。你记住,急是急不来的。”
“这么说来,那我就每天吃饭睡觉混日子,说不定哪天境界到了,稀里糊涂过了这一劫也不一定。”
清源哈哈大笑说:“过是不过,不过是过。有道理!有道理!”伸手往一个角落里一指,那里露出一个小书匣。“这里是我以前写的闲书,连你师尊也不知道,今天与你有缘,就送你做个见面礼吧。”
张子胥大喜,过去捧起那个书匣,又问:“师祖,不瞒您说,我前几天都不想活了,一个人呆这里这么久,实在是太绝望了!现在您老人家回来,徒孙我可是喜出望外啊!”没听见回答,张子胥转身一看,清源早没了踪影。他心中奇怪兼失落,冲出经房大喊:“师祖!你在哪里?”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回音嗡嗡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