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初开始,大宋开封府便开始筹备一年一度的天宁节。由于前三年尚在哲宗赵煦的丧期之中,因此赵佶的生日天宁节一直都没有大肆操办,而这一年西北战事连传捷报,各地又没有什么灾荒,是以从宰相蔡京高俅以下,谁都认为这一年的天宁节不应该再草草从事。
虽说西北战事如火如荼,用去的钱粮不在少数,但是,一来有高额的茶税顶着,二来这一年又算得上风调雨顺,三来内库中更是满满当当,赵佶虽然在明里表示无需大肆操办,背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干脆还从内库中拿出了二十万贯钱犒赏禁军。这一下子,蔡京等人哪有不知道君王心思的,很快便将消息散布了出去,得到了好处的百姓当然称颂官家盛德不提。
而这一次的天宁节,远道来贺的各国使节也同样不少。自从八月初高丽使节先抵达京城之后,紧接着,辽国、西夏、吐蕃、大理、于阗……一众使团竟是将客省和四方馆挤得严严实实,贺礼更是极尽贵重。尤其是奉有旨意求宋国罢兵的西夏使团,一听说了城中沸沸扬扬的伐夏传闻,一众人便是人心惶惶坐立难安。偏偏赵佶根本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这更是让自正使以下的官员如坐针毡。
不过,对于寻常民众而言,无疑是教坊试验新乐以及诸妓的排练更有意思,除此之外,便是禁中即将散钱于七十岁以上老者的传闻更令人激动,至于那些装束和本地人不一样的外国官员,反倒不能引起他人多大兴趣。
此时此刻,高俅的心思却没有放在天宁节上。粉饰太平是给他人看的,身为宰辅,他自然知道孰轻孰重,眼下诸国使节齐聚一堂,正是背地里耍手段的好时候。这几天之中,开封府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紧盯着使团中人,唯恐闹出了什么乱子。而他和蔡京等人则在紧锣密鼓地密议着伐夏之事。倒是蔡京这个老狐狸的提议最为大胆,竟然提出可以让西北将士在十月十日天宁节这一天正式进兵。
蔡府书房中,微服出行的赵佶负手而立,背后则站着几个最为得力的大臣,人人的脸上俱是一片凝重。伐夏不是一句空话,三军、钱粮、善后、外交,没有一件事是能够疏忽的,只要任何一个环节有所偏差,则事情必定难以收场。
“辽国已经陈兵边境了?”
听到赵佶这句问话,高俅脸色倏然一正,点了点头道:“没错,析津府和大同府都有了动静,不过距辽国国内传来的消息,这应该只是虚张声势。”
“朕料想他也是虚张声势。”赵佶微微一笑,脸上尽显自信,“自从辽主耶律延禧登基以后,不理国事,亲小人远贤臣,国内又是天灾人祸不断,对耶律乙辛余党的穷追猛打更是让朝中鸡飞狗跳,朕也不信他会突然变了性子。不过,虽然如此也不可太过大意,北面的城防以及相应准备都齐全了吗?”
“圣上放心,河间府、真定府、太原府三地的帅臣都得到了政事堂密函,已经暗中做好了准备。”蔡卞上前一步,很是笃定地禀奏道,“不过,光是预备还不够,必须提防契丹铁骑在恼羞成怒下真的出动。”
“卿言甚是。”赵佶立刻把目光转向了严均,见其脸色岿然不动,不由笑骂道,“均达,要是你到了西北还这个样子,非得带回一个铁面将军的雅号不可。朕问你,女真和渤海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渤海两个字一出,蔡卞不禁微微色变,见前面的蔡京高俅都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立刻换上了一幅镇定之色,但心中却不无芥蒂。为枢相本就让他觉得屈就,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显而易见,他的圣眷便是远远不及他人。及至回忆起入朝之后步步掣肘,他更是心下大恨,随即一想到严均便要远去西北,他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
“女真人不想在这个时候便和辽国起冲突,但是在渤海,似乎有了动乱的影子。”严均略一迟疑便直言不讳地道,“西北这段时间连连用兵,臣此番悄悄而去也不会有所惊动。但是,伐夏毕竟不能速战速决,时间一长,辽国这边的动静便很难说了。这一年多以来,女真人已经聚起了兵马三千余,实力比当年有了很大增长,各部族长也已经因为契丹贵族和辽主的勒索而愤愤不平,而据可靠消息,耶律延禧因为爱鹰在一次捕猎中不幸死亡,已经又派人去女真五国部,索要海东青十只。”
“十只?”
赵佶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然后便突然大笑了起来。“人说辽主好猎,果然是不同凡响!即便女真人想要忍气吞声,只怕也未必能够应付这样的索要,只要再加一把火……”
虽然赵佶只把话说了一半,但言下之意却显而易见,在座都是深涉此事的重臣,自然心中有数。最后,赵佶方才把目光转向了严均。
“均达,你此去西北意义重大,朕也不给你期限,只要你能够扎扎实实地把每一仗打好!至于西军之中的那些骄兵悍将,朕给予你全权,若有不服军令者,全都依军法处置!你这一次要抢在别人注意之前赶去,朕也不好派太多的人,不过等到宗泽去西北的时候,朕会在殿前司捧日军中挑选一千人,以作为你的中军亲军!”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皆惊,须知捧日军既隶属殿前司,便是享受的一等一待遇,精锐固然不假,但上战场的机会却着实很少,此番赵佶竟下决心用捧日,足可见已经对改革军制有了定计。和面露笑容的高俅不同,蔡氏兄弟却彼此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同时闪过一丝忧虑。
“就依照前言,既然是均达你坐镇西北,秦凤、泾原、环庆、鄜延、熙河、永兴军,这六路兵将全数由你节制!”
六路兵将!
虽然早知赵佶会做出如此决定,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在场的其余人还是感到了一阵晕眩。虽说大宋朝确实有文臣担任主帅的惯例,但也少有如此赋予兵权,更何况,西北在打了几十年仗之后,西军已经变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铁军,天底下便再没有比严均更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了。
高俅却是心中感慨,要知道,若是没有改变历史,那么,拿到这个位置的便是童贯,幸好如今童贯依旧是王厚的副手,虽然因为两次大胜晋升了官职,却仍旧不得掌管一路。现如今,总算不会再出现一大批西军大将听命于一介阉臣的状况。
出了蔡府,严均自然是回府准备,高俅却和赵佶登上了同一辆马车。君臣对坐之际,两人同时生出了一丝感慨,曾几何时,在端王府中也是如此状况。只是如今斗转星移,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伯章,朕是不是太心急了?”
“圣上愿意拿天宁节出来当幌子,自然是想早一天看到战果。但是,于国于民,西北这场仗都非打不可,不存在什么心急不心急之说。”高俅见赵佶此时方才收了一脸自信,露出了患得患失的神情,反而觉得一阵亲切。“西军如今名将云集,只要均达能够将他们拧在一起,那么,一定会取得丰硕战果。”
“大敌当前,朕也希望他们能够摒弃派系之争,否则也不会把均达派过去!”赵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无奈。“均达在军略布置上朕都不担心,朕只担心他在那些悍将手下吃亏。算了,这些事想也没用,他既然敢主动请缨,至少便有七八成把握……对了,姚平仲的伤情有消息了吗?”
高俅被赵佶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虽说已经派了名医过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仅此而已。对了,圣上真的准备免去高永年知西宁州之职?恕臣直言,虽然高永年此次轻敌冒进确实有错,但他屡战都是一马当先,在军中颇有威望,倘若因罪而……”
“伯章,你的意思朕明白。”赵佶摇头打断了高俅的话,“高永年的处分朕尚未决定好,不过,他确实不适合用来守一地,攻城略地才是最适合他的。此次西宁州一事,刘仲武曾经多次劝他不要轻易出击,他却置若罔闻,由此可见,谨慎持重的刘仲武方才更加胜任西宁州知州一职。至于高永年,朕有意把他调给均达直接指挥。”
高俅闻言愕然,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虽说经此一役后高永年必定会有所收敛,但人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变的,治其轻敌冒进之罪是一回事,赏其击败夏军之功又是一回事,断不能功过相抵这么简单。
“确实还是圣上想得周到。”低声答了一句之后,高俅陡地却想到了昨日曲风悄悄传来的话,脸上顿时掠过了一丝阴霾。事涉后宫以及阉宦,到底该如何处置或是进言,才不至于引动大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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