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你确定朕的七皇子得的是天花?”
淑宁殿偏殿之中,赵佶用几近怒吼的声音咆哮道:“这怎么可能,天花之症一定要有人传染,禁宫乃天下第一防范要地,怎么会带进来天花之症?你必须给朕一个解释,否则你这个院使也不用当了!”
罗蒙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背心更是早为冷汗浸透。刚刚确诊完毕时,他已经感到整个人落入了无底深渊。须知天花虽是绝症,大宋宫禁却向来防范森严,等闲绝不可能让天花传入宫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必定有人夹带天花病人的衣物或其他物品。可是,他不过是翰林医官院的一个院使,又怎敢对这种事情说三道四?生平头一次,他突然痛恨起了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倘若还当着那个副院使,又怎么轮得到他来最终定论?
左右斟酌良久,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奏道:“回禀圣上,臣只是照着小皇子的脉象和其他征兆进行诊断,这才得出是天花之症。虽然小皇子还小,看不出是否有头痛或是背痛发冷,但是,高热不退,就连吃进去的奶也吐了,所以,臣断定有八成可能是天花……”
赵佶如获至宝地睁大了眼睛,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就是说,也可能不是天花?”
见君王如此紧张,罗蒙却觉得心中发苦。然而,这个时候给赵佶吃定心丸,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前程一起赌博,他怎敢冒这样的风险。“圣上,并非臣自矜,若在诊出天花后及早救治,那七皇子还有相当大的可能安然无恙。但是,若是在确诊的过程中浪费时间,那么,耽搁的时间很可能会……”
“不用说了!”赵佶猛地开口喝住了罗蒙的话,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痛苦之色,几乎用全身的力气迸出了一句话,“你的医术朕信得过,尽力去医治吧!”
罗蒙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然而,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开始。“臣必定竭尽全力。不过,圣上万金之躯,如今请回福宁殿,这里有贵妃娘娘就够了。请圣上下令暂且封闭淑宁殿,禁止一应宫人进出,另外,小皇子的所有衣物也需一起焚烧,否则若有后患不堪设想!”
“封闭淑宁殿可以,但是,小皇子的所有东西都不能烧,朕一定要问个清楚,这天花之症是怎么带进宫里来的!”赵佶见罗蒙还要再劝,立刻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朕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总而言之,小皇子的病朕便托付于你了!”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深重的犹豫之色,“郑贵妃也不能离开这里么?”
“恐怕不行。”罗蒙也知道郑贵妃乃是赵佶的宠妃,但是这种时候,他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若是圣上有差池,恐怕天下震动,圣上还请三思。”
“不用说了,请圣上即刻离开!”
不知什么时候,脸色惨白的郑瑕突然出现在了殿中。她朝着赵佶深深一礼,言辞恳切地道:“圣上,臣妾和小皇子朝夕相处,也许已经感染了病症,更何况母子连心,臣妾怎可在这个时候离开?圣上请速回福宁殿,否则,臣妾便万死莫赎了!”
赵佶闻言脸色大变,他盯着郑瑕看了半晌之后,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咬牙转身离开了偏殿。当站在淑宁殿外不远处看着重重禁军将淑宁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时,他只感到心中的一根弦啪地断了。他甚至不知道,在有生之年是否能够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心爱的幼子。
“你再说一遍?”
当消息入耳的一刹那,高俅的脸色立刻煞白一片。等到报信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之后,他方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中还没有安生多久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岂不是在硬生生地往赵佶胸口扎刀子么?
挥手示意那报信的内侍先行回宫,高俅这才细细思量了起来。自己这边还没来得及走,那边就出了如此的大事,要知道,那可是天花,这个时代的最大绝症!就算是七皇子此次得免于难,他日病愈之时,赵佶岂不会大张旗鼓地进行查证?在他的印象中,可从来没有宋朝徽宗年间流行过天花这种事,倘若是有人加害,那也太疯狂了!
不说赵佶如今还只有二十三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节,就拿其膝下的几个皇子来说,也不应该轮到七皇子受害。倘若真的册立太子,那么,王皇后所生的嫡长子赵桓乃是最名正言顺的选择,为何要去害七皇子?
大宋传国至今,除了赵佶之外,历代皇帝都是早立太子,而且太子多为长子。在有嫡长子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册立其他皇子为太子。此次的事,究竟是偶然,还是凑巧?
“高郎!”
听到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高俅顿时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之后顿时心中叫苦。若来的是做事沉稳的英娘,他还能打个商量,可来的偏偏是做事风风火火的伊容。若再算上她和郑贵妃的关系,只怕是她一急之下就会立刻冲进宫去。
伊容却是善观颜色,不待高俅开口便问道:“刚才那个内侍面生得很,我看他行色匆匆,是不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有心隐瞒,但是考虑到隐瞒到最后的后果,高俅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上前关好了门,面色郑重地道:“他是福宁殿派来传旨的内侍,说是医官诊断,七皇子先前的发热乃是天花所致,圣上已经有旨暂时封闭淑宁殿。”
果不其然,伊容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跳了起来,脸上除了不可思议还是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我前日还去过淑宁殿,小皇子看上去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什么病?”
高俅自己也觉得蹊跷,尽管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少了解,但他还是依稀记得,天花自潜伏到发作有一段时日,若照那内侍所说,七皇子是昨天开始发热,而且热度也不太强,怎么会今天骤然高热不退,而且还这么快就确诊是天花?退一万步说,若是七皇子真的感染天花,那么,淑宁殿中其他人呢?时时抱着儿子的郑贵妃呢?
“我要进宫去看看!”伊容终于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一句话,抬脚正要出门时却停住了脚步,“你为什么不拦我?”
“我拦得住你么?”高俅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从后面轻轻揽住了伊容的纤腰,亲昵了一阵方才放开了手,“你们姊妹情深,郑贵妃若是有什么万一,想必你也会悲痛欲绝。好了,圣上派人来知会我这个已经不是宰相的人,大约也是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不便出面,你就准备一下和英娘一起进宫吧,顺便让她再到王皇后那里去看看。不过你记着,切忌冲动!”
“高郎,谢谢你!”伊容回头深深凝视了丈夫一眼,然后便似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怔怔地望着妻子的背影,高俅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记得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一些预防天花的土方子,似乎好像是将天花病人身上的干痂研磨成粉,然后吹到小孩的鼻孔中,以此来预防天花,后世便由此法改为了种痘。只是,接种的人既可能免于天花的危害,也可能因接种而真正患上天花,因此仍有相当的危险。
反反复复考虑了好几遍之后,他不得不认为,这一次的事情很可能就是郑贵妃本人阴差阳错造成的。
“真是天大的风波!”喃喃自语了一句,他跌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苦笑。但下一刻,他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立刻一挺身跳了起来。想到这里,他立刻唤来了一个家人,详细地嘱咐了一番方才命人离去。
黄昏时分,淑宁殿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七皇子的寝宫中,郑瑕正呆呆地站在床前,呆呆地看着几个医官在那里忙碌,任别人如何劝诫也不肯挪动步子。若是旁人在一边观察,便可以看到郑贵妃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别样的情绪,似乎是焦急,也似乎是后悔。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异样的喧哗,不多时,紧闭的大门便突然被人推了开来,紧接着,一个人影便冲了进来。
呆立在那里的郑瑕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还在那边喃喃自语什么。直到发觉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时,她方才从极度的恍惚中回过了神,失声惊呼道:“姐姐,你怎么进来的?”
“我去求了圣上和皇后,所以才进来的!”伊容不管不顾地握住了郑瑕冰凉的手,很是郑重地道,“你生来就是个执拗的性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若不是我苦苦劝住,只怕是锦儿也要跟着进来。可是,她已经有了高密郡王,我死活才劝住了她。”
郑瑕的眼睛里一下子布满了水光:“姐姐,可是你也已经有了儿子和丈夫,怎么能以身犯险?”
伊容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关系,你放心好了,我向来命大。再说,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你看,我的脸上还有几个疤,说不定就是天花呢……”
听到这里,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放松的郑瑕一下子扑进了伊容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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